此时此刻。
宁江三人不免犯了难。
要知道,山上人不管山下事,这本就是某条不成文的定律。
然而如今这嫁衣女鬼,却是从山下人变成了山上人,更有山下事尚未解决。
而更主要的是。
嫁衣女鬼说的很坦白,夙愿就是杀了那负心男人。
其实说到底,这其中也是有些忌讳。
当然,若是山上人没那么多讲究的话,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忌讳。
宁江不免有些意外。
没想到嫁衣女鬼竟然这么坦诚,直接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而不是对他们三人说类似“离开后定然好好修行,再不过问前事”之类的话。
只能说明。
曾经的那个男人,伤他伤得很深,很重。
情字一事,往往比仙剑法刀,在伤人上更来得凌厉。
听到这话陆寻目光反而更加柔和了几分。
如果说嫁衣女鬼告诉自己是那些虚伪的话,那么以陆寻的性格,不至于打杀嫁衣女鬼,却也不会再出手帮忙。
“你愿意说实话,那就很善。”
说完这话,陆寻便准备以术法探地找出那藏于地底的符篆。
“你要干嘛?”唐锐抓住了陆寻的手,“这事儿容易染因果。”
“没事。”
陆寻笑了笑,“因果一事玄妙不定嘛,问题不大。”
听到这话,宁江也明白陆寻已经铁了心要出手。
他和唐锐阻拦,已经没什么意义。
嗡~
伴随着陆寻掐诀牵引,赫然便看到地底之中,有那一道赤红色的符篆破土而出。
符篆光华涌现,其中更有点点道纹流转。
“难怪,是那镇山符。”
陆寻轻轻点头。
所谓镇山符,用作对付鬼物最奏效。
一旦说将鬼物拘押震慑在某地,而鬼物越是反抗挣扎,就越容易魂飞魄散。
十年来,嫁衣女鬼明显试过几次镇山符的威力,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后,就再不敢轻举妄动。
陆寻虽然只是小小的五境修士,然而要拆解个镇山符还是问题不大的。
伴随着他快速掐诀,一道神光当即打入到了镇山符中。
嗡~
镇山符道纹当即缓缓消散。
赤红色符篆也一点点燃烧成飞灰,消散在半空中。
“设下这镇山符的应该是位三四境的符阵修士。”陆寻喃喃一声。
伴随着镇山符消散。
嫁衣女鬼终于得以从荒井中出来,重见天日。
“谢过诸位仙师出手!”
嫁衣女鬼激动到再度落泪,而后冲面前宁江三人微微一福。
陆寻轻轻摇头,“除了结果自身夙愿外,不得再滥杀无辜。”
“还有,我就在此地等你。”
“五天之后,不管成与不成,都要回来,身死道消,你可愿意?”
“红妆愿意,谢过仙师大恩!”
嫁衣女鬼重重点头。
旋即,直接化作了一道红光,遁入山林深处。
阴祟鬼物,日出不得行,唯有在月黑或无光之地,才能自由出入。
而如今嫁衣女鬼没人帮忙,只靠她自己的话,只能趁着月黑再行动。
毕竟她虽然化作了鬼物,而且在荒井内修炼十年,然而修为也只是区区的三境罢了。
目送那嫁衣女鬼离开之后。
陆寻瞥了宁江和唐锐一眼,而后盘膝坐定在了荒井边上。
“我看你是疯了。”
唐锐看了陆寻一眼,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此事要真沾染因果,恐怕更会影响到你来日修行。”
旋即,唐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地看向陆寻,“好小子,你不会是被那鬼物的美色所迷惑了吧?”
宁江满头黑线地看了唐锐一眼。
这等想象力,也是没谁了。
陆寻搔了搔头,思忖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实际上,我好像从小便能看穿人之心相。”
“刚才在那荒井中,我看到嫁衣女鬼的心相,是一位下雨天蹲在路边恸哭不止的小女孩,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心相,乃心之本相。
人嘴会撒谎,眼神会欺人,然而心相却不会作假。
所以陆寻相信那嫁衣女鬼,也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哪怕自此自己将会沾染因果,也都无妨。
“好家伙!”
听到陆寻这话,宁江和唐锐不由都跟着后退一步。
唐锐更是夸张,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说小寻子啊,你这可不厚道,还有这等神通?”
“看我你看到什么了?”
“你们二人我可从未看过。”
在察觉到宁江和唐锐眼神不善时,陆寻赶紧解释一句。
实际上的确如此。
陆寻从不轻易看人心相。
这就有些类似于不经人同意就擅自“开门”一样的道理。
如此神通,陆寻鲜少用。
三人一起盘坐在破庙内大眼瞪小眼。
“行吧,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说这么多也没用。”
“等我去找些野味回来,咱哥几个晚上打打牙祭。”
说完这话,唐锐便大踏步离开了破庙。
看着枯坐原地,神色温润无比的陆寻,不知为何,此时宁江却有种其妙无比的感觉。
观陆寻,好像看到了太极峰张山峰老道一样。
或许,他们正是同一类人。
不拘小节,然而却有着自身定义评判的一把尺子。
这样的人,恰是最累的。
宁江从不想做这样的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也做不到。
……
距离破庙荒井不足百里之地,正是大晋王朝的范阳郡。
如今范阳郡有数十万人口,当今郡守名为赵知秋。
据说赵郡守本也是市井出身,后来娶了那大晋王朝兵部尚书的女儿,这才一点点借助娘家在王朝中的关系,短短十年间就做到了一郡太守。
郡城百姓对这位郡守的评价褒贬不一,只是多夸赞其勤勤恳恳。
实际上,赵知秋是个恋权之人。
为了权力,他可以牺牲掉除自己之外所有能牺牲的东西。
如此之人,往往才最可怕。
这一天夜里。
赵知秋正和自己的夫人入睡。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拂而来,他那窗户也跟着被吹开,甚至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夫妻二人不免都被吵醒。
赵夫人一脸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反而让身为太守的赵知秋起身关窗去。
赵知秋起身,眼眸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只是如今他那位老丈人兵部尚书在朝中还未退,甚至如今正在努力将其调动回大晋王朝的京都。
正因此,所以赵知秋唯有接着忍耐。
反正他已然忍耐了十年。
而在赵知秋起身时,蓦地睁开了眼睛。
在屋内窗边,他正看到了一袭红衣。
红衣看起来依旧是如十年前那样绝美动人。
她站在窗边,冲赵知秋微微一笑。
陡然间,赵知秋寒意大作,甚至后背已然发寒冒冷汗!
他瞪大眼睛,眼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红……红妆?!”
十年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是如此的阴魂不散!
十年前,她一袭红衣,满心期待地要嫁给他。
而他却是将其骗到了山林之中,而后无情地推入荒井内,封住了井口,听着她那凄厉的惨叫声而无动于衷。
甚至于,为了能够更安心些,他更是在第二天又花重金请了一位所谓的山上仙师,以镇山符彻底将红妆镇压在荒井内,直到魂飞魄散。
所以赵知秋从没想过。
红妆,竟然还能回来!
“赵知秋,我回来了……”
红妆看着面前的男子。
纵然过去十年,她还是能够认出面前的男子来。
他的确变老了,眉宇之间更多了一丝沧桑之色。
她已经不是那位青楼头牌了。
他也不是曾经为了赶考功名而不懈努力的儒生了。
噗嗤!
赵知秋想要呼喊。
只是他还没有喊出口,嫁衣女鬼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而后,她那苍白纤细的手,直接穿过了赵知秋的胸膛,抓碎了他的心。
嫁衣女鬼看着面前惊恐到无言的赵知秋,笑靥如花,却又流泪而不觉。
曾经的因果恩怨,就此了结了吧。
“啊!!”
床上的赵夫人已然醒来,在看到面前这一幕时不由惊叫一声。
对于当年的事情,她如何会不知道?
甚至于,还是她暗示赵知秋应该怎么去做的。
如今看到嫁衣女鬼,赵夫人心中同样有那大恐惧!
噗嗤!
下一刻。
嫁衣女鬼也已然穿过了她的胸膛,捏碎了她的心。
打杀了赵知秋和赵夫人之后。
嫁衣女鬼却不免有些失魂落魄。
甚至于,她的眼眸中更是涌现出一丝迷茫之色。
旋即,嫁衣女鬼已然跟着消失原地。
……
山林间,破庙中。
荒井旁正有三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到今夜,可就是五天了,你们说那嫁衣女鬼到底会不会回来?”
唐锐不由好奇问道。
此时宁江正以磨剑石砥砺仙剑斩仙。
他轻轻看了一眼远方,黄昏日落,红霞漫天。
“不好说。”
毕竟,人心素来很难猜测。
陆寻微微一笑,让那唐锐赶紧提一壶碧落酒。
唐锐哀嚎不已,抛出一坛。
这段时间三人厮混,唐锐咫尺物内存着的碧落酒可被喝了不少,难怪他心疼揪心不已。
当然,心疼归心疼,给自然要给。
是夜,月黑风高。
破庙内更是寂静苍凉无比。
三人在此枯坐,要等待最后一个晚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半夜过去了,四更已过,即将黎明。
而在此时。
一道略显虚无缥缈,踉踉跄跄的红衣身影,自破庙外而来,出现在三人面前。
在看到嫁衣女鬼现身时。
陆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
他冲面前的嫁衣女鬼微微一笑。
嫁衣女鬼此时看起来虽然都会魂飞魄散一般。
然而不知是心愿已了还是如何,她也跟着看向陆寻,同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