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愣了一下:“没有。不过我可以回去拿。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饿了。”
常千佛有些纳闷,刚才在亭子里,穆典可还分明是一副不能食不能饮的样子。
然而他此刻心情实在容不下他细思这些。当下咧嘴一笑,满目欣喜如春花夏树,蓊郁而繁盛,喜滋滋道:“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将伞柄塞到穆典可手里,一阵疾风似的往除重厅的方向冲去,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回头看她,唯恐她趁机逃走一般。
穆典可举伞站在雨中。
伞是青灰色的油布伞,大而厚实。伞面广阔,若遇刮风天气,寻常人的臂力只怕掌不住。
她举着嫌累,便将伞柄搁在肩头未受伤地方,像个百无聊赖等着姗姗来迟的情郎的慵懒娇小姐。心头欢愉,连带着觉得那恼人的雨丝都轻盈起来。
常千佛一个箭步冲回到除重厅门口,跟一个正要出门护卫说了几句什么,那护卫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等常千佛一阵风似的刮回来时,他离去时从穆典可身后经过的那对行人,才走出三块青砖不到。
穆典可知道常千佛轻功好,但没想到这么好。单论速度,都快要追上余离了。
一时心中叹服。
常千佛在雨里来回一遍,身上锦袍连半分湿意都没有。从穆典可手里接过伞柄,颇有几分献宝意味地抓着手中钱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现在有银子了。”
穆典可想到他从那护卫手中夺钱袋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堂堂常家堡的公子爷,居然跟护卫抢银子请人吃饭,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常千佛眉目飞扬,神情极为愉悦:“笑话就笑话吧。你想吃什么?”
穆典可看着他手中并不怎么鼓的钱袋子,笑道:“我想吃山珍海味,你这点钱恐怕不够。”
常千佛笑道:“那倒不怕。我身上还有块玉佩,当掉了能换点钱。”
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和那些乍富起来的新贵就是不一样,低调谦逊,丝毫没有张扬显摆的意思。
常千佛腰上挂着的那块和田羊脂玉佩,质地通透,色泽温润,是上品中的上品。当掉了买下整座鼎丰楼也绰绰有余。
穆典可当然不会让常千佛当了玉佩请自己吃饭,特意挑了个不贵的,说道:“我想吃阳春面。”
在姑苏找一家吃阳春面的店子并不难。穆典可和常千佛俱不是挑剔之人,转过华清街不久,就在路边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面店。
经营面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妇人看起来精明强干,男子憨厚朴实。一个揉面,一个切葱,没有什么对话,却配合无间,看着很是融洽温馨。
大约是因为下雨天的缘故,面店的生意颇为冷清。旁边两桌客人吃完离开后,整个店里就只剩下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个客人了。
用大海碗盛着的阳春面给足了分量。
乳白色的面汤上卧着金灿灿的煎蛋,面条根根匀称劲道,莹色透亮;葱花碧绿,被切成细细一缕缕的丝,浮洒在汤面上。香味扑鼻,色泽诱人。
常千佛是真的饿了,心情又好,胃口大开。不多时一大碗阳春面便下了肚,意犹未尽地又向老板要了一碗。
此时穆典可才吃了一小半。
她平时吃饭倒没这么慢。
一来在崇德堂喝水喝多了,确实吃不下。二来是跟常千佛一起吃饭,多少有几分端着,未敢放开了吃。
一双筷子在面碗里挑挑拣拣,眉头不自觉地轻蹙,像个挑剔厌食的病小姐。
等到常千佛第二碗面又吃完,穆典可一大碗面还是没怎么动。
常千佛也看出穆典可不饿了,却不点破她。心里头暖意涌动,滋得那嘴角笑意越发地盛,一瞬不瞬地瞧着穆典可看。
穆典可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又敏感,看他了然眼神,就知道自己那番饿了的说辞早露了馅,复又懊恼起来。
硬着头皮吃了一会面,实在撑不住了,抬头不悦道:“你不好好吃面,总盯着我看什么?”
常千佛道:“我吃完了。”
“那你不会喝汤吗?”
这话当真无理极了。
常千佛竟真的端起面碗喝了一口汤,放下碗继续瞅着她笑。
穆典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叫他这么大喇喇地盯着看,哪有不恼的。故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恶狠狠道:“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抠了。”
常千佛放声大笑起来。
穆典可脸刷地一下,不争气地又红了。面颊涨粉,姣姣若桃。
常千佛越发挪不开眼,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一本正经说道:“好看。”
却是回答她最初的那句话。
穆典可耳根涨赤,已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低头拿筷子戳着面。
那头传来老板娘抱怨的声音:“你看看人家小两口多有情趣,那小伙子多会讲话。再看看你,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指望你跟我说两句好听的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板是个敦厚老实的中年人。再憨厚的人,被自己媳妇当着外人的面这样一通数落,也上了脾气,道:“你要是也长成人家那样,我也天天夸你。”
这下不得了,老板娘把笊篱往地上一扔,嗓门也大了起来:“好你个王长贵,当年你家穷得连匹布都拿不出来。老娘不嫌弃跟了你,起早贪黑地干活,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居然还敢嫌我丑。”
那叫王长贵的中年人涨红了脸:“这日子怎么不好了?我又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你就是这个意思!什么叫我长那样你天天夸我,原来你不是嘴笨,是嫌弃我丑呢是吧?好你个王长贵,看你平时看着一脸老实巴交相,原来早就动了歪心思。说,你是勾搭上哪个狐狸精了?我说瞧着这几天不对劲!”
“你别不讲道理!”
“老娘我就不讲道理了。你今儿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穆典可举着筷子,有些发怔:这就吵起来了?
常千佛道:“我好像做错事了。”
穆典可顺着道:“当然是你的错,不好好吃面,偏说些有的没的浑话,害得人家夫妻不和睦了。你再不过去劝架,闹得人家和离分散了,你的罪过就大了。”
常千佛不上她的当,依旧稳坐如泰山,眼神款款地瞧着她吃面。
穆典可在面碗里戳了几筷子,实在吃不下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搁,道:“我吃饱了。”
常千佛道:“哦,吃饱了啊。”
穆典可心中懊丧,抬头瞪他,面上不禁有恼意,心想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常千佛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抓了一把铜板,一枚枚铺整齐,垫在大海碗下。
穆典可一时好奇,也顾不得恼了,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千佛笑道:“劝架。”
语毕一脚踢向邻桌的椅子。这一脚踢得相当巧妙,桌椅稳稳当当不倒,动静却是相当不小。直惊得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探着头往里瞧。
激吵正酣的面店老板夫妇闻得巨响一起回头。
穆典可也是一愣,还没想明白常千佛究竟要干什么,就被他一把抓住手,叫了声“快跑!”莫名其妙地被拉着往街上跑。
老板娘反应快,大叫一声:“当家的,抄家伙!想吃白食,讹到老娘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