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地点是苦菜花和梅陇雪事先约好的。
梅陇雪很快找来。
只是受伤不轻。嫩藕似的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肩胛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苦菜花一面给梅陇雪涂抹伤药,一面“啪嗒”掉眼泪:“阿雪,你疼不疼啊?”清涕拖了一长条,拿袖子一揩,糊得满脸都是。
她迁怒地冲穆月庭叫道:“都怨你!你还不识好人心。”
穆月庭被骗过一次了,可见倆小姑娘,一个哀哀泣泣,一个忍痛不言,还是心酸又内疚。
此时打听金雁尘的下落,显然不妥当。
她忍着心焦,等苦菜花终于给梅陇雪包扎好伤口,才又问道:“你们能联络上——”一时里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金雁尘,顿了一下,才接下去:“——你们圣主吗?”
“不能联络。”
苦菜花抬着帕子抹眼泪,说话的人是梅陇雪。
天地两宫训练杀手严苛,受伤是家常便饭。她也觉得纳闷,自己不过是挨了两剑,又不会死,菜花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长老让我们去常家堡找师姐,不回去了。如果我们知道圣主在哪里,被人抓住了,用稀奇古怪的法子攫取了意识,会给圣主带来危险。”梅陇雪认真说道。
她生得一幅可信赖的模样,两泓眼波山泉似的,清澈见底。
何况她说的是真话。
穆月庭盯着梅陇雪看了好一刻,相信这个小姑娘没有骗她,站起往外走。
“你要去哪?”
苦菜花叫了两声没叫住,跳起追了出来,气呼呼叫道:“喂,你到底要去哪?你别忘了,是我们把你救出来的。”
“我要去找你们圣主。”穆月庭翻身跃上马背,凝睇看着北方,坚定说道:“他有危险。不管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
当此时,西风扫荒院。
佳人策马立于深草中,红驹似火,容颜如玉,当真一幅绝佳画图。
怎么就不长脑子呢。苦菜花腹诽道。
“好了不起哦。”小姑娘撇撇嘴:“我还想做天下第一美人呢。想就行了吗?你看看你长成这样,还骑一匹这么惹眼的马,出门就被抓了,还找人呢。你去哪里找人?”
穆月庭承认苦菜花说得有道理,可是小姑娘语气里的奚落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事已至此,除了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何况她的武功并不弱,除非是碰到了穆子建,若是其他人来,她未必会惧。
“就是一个人一个人问,我也会找到他。”
“嗤!”苦菜花从小混迹风月场,款款深情可打动不了她:“你可真是仙子啊,一点人间烟火都不食。你怎么不听完呢?阿雪只说我们没法子找到圣主,可没说他不能来找我们啊。”
苦菜花看着穆月庭紧锁的两弯黛眉,暗自叹:长得美还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笑好看,哭好看,皱个眉头都那么好看。
小姑娘心里泛着酸泡泡,说出话自然不那么好听:“我真怀疑,你跟我们姑娘是不是同一个爹娘生的。一个那么聪明,一个那么笨!”
德行昭著,为整个武林所称道的盟主父亲,居然挟持一介弱女子,逼迫妻家的遗孤就范。这样的事实对穆月庭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更无从启齿。
可她不能不说。
她虚长了年岁,论江湖阅历,人情世故,未必如眼前这小小两只。耍花样是没用的。想要获得梅陇雪和苦菜花的帮助,就必须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伪君子!”苦菜花忿忿骂道:“真是个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梅陇雪读书不多,骂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由衷地说了一句:“你爹真不要脸。”
穆月庭眉一掀,就要作色。苦菜花已转过身去,同梅陇雪激烈地讨论起来。
“看她说的是真的,我们到底要不要帮她啊?”
“当然要帮!她爹要害圣主啊。”
“可是我们只有两颗双鲤弹,要是现在放了,等姑娘遇到危险时就没了……而且,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放我的那颗,你还有一颗啊。圣主这么信任我们,他有危险,我们当然要回去报信啊。我师父说的,做事要尽心,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拼尽全力去做。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不救圣主,我们两个会被扔到执刑宫的水牢里喂鳄鱼的。”
梅陇雪最后一句话成功地让苦菜花哆嗦了一下:“那……还是放吧。”
双鲤弹是第七宫的得意之作,超分量的火药经强力压缩,被封在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钢珠里。外壳上布满细小机簧,引燃发射时,钢珠在机簧的挤动下,可缩成黄豆粒那么大。
燃烧火药循固定的孔道喷出,直入云天可达四十余丈。烟火耀烈,隔着十几里都能看得分明。
梅陇雪找到一座三层塔楼,还嫌不够高,跳起放出了鲤弹。
一对金色的胖胖鲤鱼,互抱衔口,盘旋着升上高空。鱼嘴里吐出红黄蓝三色泡泡,一路下坠,连成一线。鲤鱼穿云,“嘭”一声爆响,白云下炸开朵朵灿金莲花。
往东十里,再往北……梅陇雪挠挠头,皱眉想了一下,继续计算:往北三里,再后退一里,南去二里……草纸画满,她才费力地算出准确的会面地点。
双鲤弹固然传信迅捷,可是动静太大,谁都能看到。
第七宫在设计之时,便想到了这一点。为防暴露行踪,遭仇家堵截,每一颗双鲤弹都有标号,除了持有人,只有负责接头的密使才知道。
每一标号的双鲤弹在离珠升空,直至最后爆开,绽放的图样花纹都是不一样的。
双鲤弹的持有者,会从第七宫得到一套相应的计算口诀,等鲤弹放出后,根据具体情形计算出准确的接头地点。
梅陇雪和苦菜花一人持有一颗双鲤弹,但明宫对于苦菜花不信任,口诀只授给了梅陇雪一人。
她真是费了好大劲,才没将两套口诀记混呢。
梅陇雪去车行赁好车马,回去时,苦菜花已将穆月庭装扮停当。
层层粉彩遮盖下,仙子的绝美容光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衣服里缝了垫衬,肩髋腰颈皆粗了一圈,虽没有多臃肿,却绝对称不上曼妙。
这下子,恐怕就是穆沧平亲自来了,也认不出自己亲闺女了。
“菜花,你可真厉害啊。”梅陇雪衷心赞叹道。菜花除了武功不好,真的是什么都厉害。抓穆子建时,钻空酒楼柱子这么奇妙的办法,她都想得到。
可惜自己还是失手了。想到这里梅陇雪不禁有些黯然。
穆月庭和穆子建的两匹坐骑:“绯流雪”和“重墨”,自然是不能带上路的,太显眼。
良驹识途,穆月庭解了绳索,让两匹马自行去寻穆子建。翻身跃上梅陇雪为她赁来的枣红大马。
一行人分两头走。
苦菜花让穆子建看见了脸,坐在马车里描粉。对面还坐着一对借来掩人耳目的“父母”。
梅陇雪闲来无事,掀开帘子,看窗外风景。
忽闻高空一声微啸。声音应当极远,逆风传来,已经很淡了。但音色独特,因为格外醒耳,尤其是对刚刚放过鲤弹的梅陇雪来说。
她扭过头,看见汝阴城正中心,一对红蓝瘦鲤双双飞旋着升上高空,在云层之上炸开一片新绿芰荷。
比她那对胖胖金鲤要高出许多。
明宫中持有双鲤弹的人并不多,此时有可能在汝阴的人就更少了。
“……师父?”她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