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百翎拿到布,分了半匹给胡起;也有可能是胡起赠给了百翎。
无论哪一种,都可见得两人关系匪浅。
而这些年,百翎和胡起在明面上几乎都是淡淡的。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都没有跟我提过?”徐攸南诧然道。
穆典可耳尖泛红,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她还有后半段没来得及说。当时胡妻上前揪着百翎要闹,百翎冷声斥责了她,说这布是方君与打江南带回来的,许多人都有,这才没厮打起来。
胡妻纵然是泼辣了些,但一个女人,总要是察觉了些什么,起了疑心,才会那般地疑神疑鬼,瞅着谁都像狐狸精。
那时百翎神色里的难堪,让穆典可没有多想便以为她与胡起之间确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隐。
她一向恶烦这些事,不会去向胡妻挑明,也更懒得跟徐攸南提,甚至连随口问问过方君与那几匹布的去向都不曾。
她心魔太重了,一时疏漏,几乎酿成大错。
徐攸南观穆典可一派局促难安的神态,心里就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道:“你以为,胡起与百翎两个有私情?这也有可能啊,百翎想让胡起死心塌地给她做事,少不得给他点好处。女人啊,最坏了。”
这哪跟哪啊。
穆典可蹙眉瞧着徐攸南,心忖这老东西怕不是叫人伤过吧。
徐攸南提起袖子,把那没肿的半边脸遮起来了,“诶,你别看我。我就是想说啊,这世上的食色男女啊,可不光女人是弱者,男人倒霉后悔撞墙的多了去了。”
穆典可默不作声。
徐攸南把掰开的葡萄用山泉水洗了,递给穆典可:“刚从你哥那里顺过来的,尝尝。”
他自己往嘴里丢了一颗,说道:“他也跟你一样,怀疑百翎。说百翎的那句话说得太奇怪——‘临去,只喊了一声胡起’。千羽当时的情形,是出气儿都难,喊什么喊啊。后来我去问了耀辛,耀辛说就是弥留之际从嗓子里刮出两个模糊音节,他当时都没听太清,听百翎一说才觉得确实是那两个字。”
百翎很聪明。
千羽吐字再怎么含混,在场这么多人,总有人能听清了的。就是像耀辛这样心粗的,过后仔细一琢磨琢磨,没准也就琢磨出来了。
千羽既然张开了口,这事就瞒不住。还不如她自己说出来,不惹人怀疑。
且她说得很有技巧。
千羽是拼着弥留最后一口气,将胡起的名字吐了出来,跟百翎口中轻飘飘的“喊一声”,差别实在太大。
正常人大约就如徐攸南当时作出的反应:胡起不就是天字宫里打杂伺候千羽的人吗?千羽临终前喊他一声,定是有什么未了的身后事要胡起去做的。让他好好打点就是。身为一个日理万机的长老,他甚至对于千羽是什么心愿未了都懒得操心过问。
而在场的明宫弟子,纵然心中有些许疑虑,也不会站出来质疑百翎。
人都去了,话是喊出来的,还是嗓子里挤出来的,能有多大差别。
反显得自己有心挑事。
百翎这一手盘算确实很精妙。可她毕竟小看了徐攸南。
徐攸南也好,金雁尘也好,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前行的,浴血踩骨、九死一生走到今天,玩心眼,百翎远不是对手。
“得是多深的仇啊。”
徐攸南吐了口葡萄籽,摇头感慨道:“不伤性命,只要他一双腿,要他此生都不能够再行杀手术……”
这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啊。
荒山里荡起一阵凉风,扯落远处桑槐的叶子。
叶落入泥,便是此生尽了。纵使夏日里绿意盎盎的,看着也不免带了几分萧索意味。
“故人好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啊。”徐攸南面容依旧笑着,嘴角逸出的却是一声叹息。
凉风荡过,雨点就砸下来了。
金雁尘坐在窗旁写字,笔锋劲健如刀锋。
响雷一声滚过,檐阶尽是密雨。
金雁尘抬起头,隔水雾看着院子尽头,石墙边红榴树被暴雨打得瑟瑟飘零,树下一地残花落红,无主地飘荡在成股涌动的浊泥水里。
他记得从前,瞿玉儿很爱隔着一扇窗,安静地看他写字。
他写字的时候,窗前也有一株红石榴。
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那个女子总是在温柔地注视着他,笑容映着一树花红,不会倦,也不会凋零。
她大概,是这世上爱他爱得最包容,又最长久的女子。他却给不起真心。
金雁尘将信纸分开折好,逐封递给瞿涯:“如果凌涪没有消息,把这第一封信交给宁玉;如果方严肯出手,你给宁玉第二封。”
他最后递出第三封信,比前两封厚上许多:“你带上去找钱裕一,他会办事,知道该怎么筹备。江湖各路的动向,我会让青鸟去协助你。徐攸南的锦衣行遭穆门渗入,不干不净,这时候就不要用了。”
“要劫狱吗?”瞿涯看着他手上厚厚一沓问道。
钱裕一不能引起钱万兴其他几个儿子的忌惮,就不能过早培植势力。结交多是鸡鸣狗盗之徒,还有王长林这样世故通达,走哪都吃得开的人,上战场不行,但要市井高墙里穿凿,诸方打探,筹划劫盗之事,绝对都是过人行家。
“如果能把人顺利转进建康,就劫狱。”
金雁尘说道:“常家堡固然在朝中有些人脉,许以重利,兴许真能让常千佛把这事做成。可那需要时间,玉儿会多受很多苦。”
“如果能在半道劫呢?”
“那自然最好。只恐穆沧平不会轻易撒手。”
金雁尘说道:“我已经传信班德鲁,让他不要吝啬金银,届时我们还需要那帮朝堂蠹虫帮着清路,不能让穆沧平在建康滞留。韩荦钧在建康有一些仇家,名单我都写在信里了……”
金雁尘侧了侧身,看到石墙后黄凤羚的影子。
“‘鹤师’的女儿黄凤羚,她跟你一起去。京中各府行走,她比我们门路熟。只不过是新近投效,既用且防着点。”
“如果玉儿被关的不是普通牢狱,是天牢呢?”瞿涯锲而不舍地问道。
瞿玉儿遭剜眼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脑中混沌整一天一夜了,现在才想得起思考这些事。
固然常千佛和金雁尘的计划听上去很不错,但穆沧平不是省油的灯,且不说一路上会重重设梗,就算瞿玉儿真的顺利转去了建康,他小施手段,让瞿玉儿进去只关押极重刑犯的天牢,他们也就只有望牢兴叹了。
天家毕竟是天家。举掌全国之力,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前朝就已建立起来的天牢,经过这一朝改建,更加地坚牢曲折,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任你有再强的身手,再多的兵马,一入其中,如牛陷泥淖,一丝用场也派不上。
这是常千佛告诉他的。
常家堡有那么多身手高强的铁护卫,也没有打算去强攻天牢。
而那个唯一深谙天牢布局的禁军副统领余铁庵是个既不能以财帛动之,又不能以性命胁之的硬汉,几乎不可能从他手里拿到舆图。
瞿涯很信任金雁尘。
但在事涉及瞿玉儿时,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金雁尘显然也将这些事情打探清楚,默了一刻,说道:“就算进了天牢,我们还有帮手。我们找不到的余铁庵的弱点,有人能帮我们找到。”
“谁?”
“容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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