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以后,别说韩荦钧了,就是瞿玉儿身边,等闲也不许人靠近。
穆子焱方法用尽:硬闯、贿赂守卫,甚至是在饭食里藏字条……等等,均以失败告终。剩下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让穆月庭以希音诀远程传声,旁人不闻,只目标一人能听见。
再约定好表意动作,回答是还不是。
笨是笨了点,也别无它途了。
“问了。”穆月庭也将嗓音放得极轻,将将好够穆子焱听见,“窦存勖是他杀的,他和瞿玉儿没有私情。”
“谁让你问这些没用的了。”穆子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瞎子也看得出来,韩荦钧对瞿玉儿敬如天女。他那样一个人,也干不出***子的勾当。
至于是不是韩荦钧杀了窦存勖,那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吗?谁能一锏砸上去,就把人脖子断掉,寸皮都不带粘连的!
“原因呢,他为什么杀窦存勖?”穆子焱语气里很有些不耐烦了。
“也问了。”穆月庭瘪瘪嘴,不无委屈:“就是他不肯说,我才又问了这些,想着先问个容易回答的,他肯答,就放松了戒备,我也好接着问。”
“那他放松戒备了吗?”
穆月庭摇摇头:“我打算再找机会试一试。”
穆子焱知道自己错怪了妹妹,然而以他的性子,想要他认错也是不大可能的,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还惦记着金六那小子,这是替他看着媳妇呢。”
这话却有一半说中了穆月庭心思。
羞急之下她又觉出几分伤心,把个螓首垂下,眼睛红红的,默不作声。
穆子焱心里的怜惜被火气压下:“给我清醒一点。别说他娶妻了,就是没有,也休想诓骗我妹子!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小四儿的——这个王八蛋!”
骂归骂,答应常千佛的事总不能不管了。
穆子焱叮嘱穆月庭几句,趁着穆沧平还与窦鄢说话,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向,赶紧驭马回转回了。
心下思忖:以韩荦钧那个犟硬脾气,打定主意不说的事,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了。
还是得从瞿玉儿那里着手。
正苦思对策,前面车马住了。
穆子焱抬眼看去,只见最前头队伍已经拐了一道弯,别山而去,前方约莫十五六丈远的地方,冒雨驰来两骑。
右边一骑落后左边一马之距,应是一主一仆。
大雨天里,两人俱披着蓑衣,头戴雨笠,辨不得身形,只单看那跑马的速度,便知个中好手。
几百人的队伍,又是车又是马的,在仄仄山道上拉得极长,前后不闻,首尾难顾。穆子焱能看到远来两骑,乃是山道在上行之后陡然拐了个大弯的缘故。待那两人行近,下马进了队伍,再是什么情形,就瞧不见了。
穆子焱和两营兵士一样,挨着暴雨伫在原地等着。好在不多久,队伍又动了起来,依旧照原速行军。
穆子焱想:大约是朝中又有了什么动向,派人来告知。
他也算见识了。抓了一个病弱女子,让京中一干大老爷们,一个个地像闻到腥臭的苍蝇一般,上蹿下跳地乱舞。
干正事倒没见他们这么活跃。
晌午到了驿站,队伍停下造饭歇息的时候,穆子焱才晓得来人是常千佛。
依着常千佛最初的计划,是要在山道旁边的密林里设伏,趁队伍进了山、前后难以策应时,据高投放滚木以制造混乱。
乱势一起,穆沧平首要看住瞿玉儿,他便可除掉窦存勖。
他如今手臂上有箭伤,旧疾也未大好,之所以一定坚持要自己带队,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窦存勖,以免误判误杀。
尽管以他行医的经验来看,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不想才刚渡江,就闻听窦存勖的死讯。
常千佛当即令从固安堂带出来的十三名好手分散潜伏,等待下一步指令;自己则只带了凌涪一名随从,迎着窦鄢的押送大队来了。
给出理由也合他的身份。
言道京中有人持蛊伤人,自己受人所托,一路暗访追查至此。目前已擒住了那滥施蛊术之人,扭送回京中贵人府上听候处置。据悉此人两日前纵蛊伤了一少年,其母携子求助军中,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常家堡每年不知几多银子填了皇家的私库,因这层关系,常家堡每年都有人到宫中走动几趟。
就是莫以禅一介分堂当家,在京里、在宫中的人脉,绝对壮大到难以想象。
要说常千佛是替什么贵人办事,贵到什么程度,那还真不好说。窦鄢不会非要他报出个名字来,上门去查证。
知道常千佛说谎的穆沧平父子和贵芊三人又各自怀有一份心思,谁也不会戳穿他。
常千佛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混进了押送队伍里,跟随一道回京。
贵芊的儿子所中之蛊名叫“金银筛”——筛出大洞小眼的黄白脓,是谓金银——光听名字就知此蛊有多残忍了。
韩荦钧久在江湖行走,见闻多广,恰好见识过此蛊,又对解法略晓一二。不忍见稚子受苦,韩荦钧在贵芊母子到来当天,便自损功力为那孩子解了蛊。
但蛊毒到底有没有尽解,是否还需要调养,谁也不会比常千佛更懂,当然全凭他一人说了算。
常千佛途中已给那个叫作满时的孩子把过脉、开过方剂,晌午饭时便瞅了个机会摸到穆子焱这里来。
穆子焱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都说常家堡的公子爷谦谦君子,仁义有信可比千金之季布,抱柱之尾声,今日一见,却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常千佛大笑:“我也久闻穆家三公子性情豪爽、旷达不拘,不想今日竟也嚼咬起文字来了。”
朗朗眉宇间一片霁色,倒显得穆子焱枉作小人一般。
穆子焱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就是靠这厚颜又诡辩的本事把他们家小四儿哄到手的吧?
“时间不多,我把我知道的和能推测到的,和三公子细说一遍。”
常千佛忽然敛容肃色,一本正经言道:“也望三公子将近几日来发生的事情,无分细巨,详实告知。”
穆子焱固然看常千佛不顺眼,也晓得分轻重缓急,“那是当然,常公子请讲。”
两人关起门来密议,得出结论显然。
——窦存勖先天有疾,长年压抑,郁郁不得泄,极可能出现此类病人易生成的凌弱之向。
所以他盯上了目盲的瞿玉儿。
贵芊带着身中毒蛊的儿子满时来求救,又谎称此子姓韩,撤开瞿玉儿身边唯一的保护伞——韩荦钧。
至于在韩荦钧离开的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一怒断了窦存勖的脖子,并在人死之后仍不解恨,一锏锤得窦存勖胸肋皆断,五脏俱裂?
常千佛和穆子焱谁都没有说出那个答案,却知彼此心中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