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子建联手了?”穆仲铖问道。
穆典可就算洞悉了赵青衣的计划,没有穆子建的配合,也不能这么容易将赵青衣一棍打死。
——时间掐得太巧了!
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恰在赵青衣杀完白万里,毁容断肢,预备抛尸时,穆子建就带人出现了。
“大伯明察。”穆典可没有否认。
穆子建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太大了,就算她能花言巧语蒙过穆仲铖,也绝骗不了穆沧平。
何况承认了也没什么。
穆沧平自己就不是善茬,他对子女的期许,自然也绝不是做个心思纯良的柔善之人。
“大哥也是金家的女儿生的孩子,身上淌有一半金家人的血。就算他肯息事宁人,作恶的人心虚,未必就肯善罢甘休。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穆沧平默许她在穆门大开杀戒的原因。
穆仲铖胸中波澜迭起,面色却沉静。
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穆沧平当年为何会那般忌惮穆典可。谋算人心,掐人七寸,他这个侄女远胜过十个男儿。
“你为何不让子焱,子衿助你?”
默了一会,穆仲铖问道:“我听说子建下山当天,你去过翠篁院探过病,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穆典可心中微凛,却不动声色,“大伯消息可真是灵通。”
“说了什么,让你大哥那么难过?”穆仲铖又问。
穆典可心中那点细微混沌的念头这句补追的话迅速放大,趋于明晰。
——穆仲铖疑心穆子建了!
他在怀疑什么?起因是什么?
在生死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穆典可对于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和嗅觉,几乎立时就有了判断。
“大伯心里不早就认定我是个恶人了吗?”她侧着头,漫不经心地笑,“一个恶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穆典可将眸子冷了冷,依旧笑着,“要说服一个对穆沧平惧怕进了骨子里的人给我帮手,可没那么容易。光晓以利害不够,还得动之以情。说说他的艰难处境,说说我的悲惨遭遇,再说说死去的娘……”她偏着头,两排贝齿明晃晃地耀眼,“哪件事不伤心啊?”
穆典可笑得肆意,穆仲铖却被刺痛了。
穆子建这些年的如履薄冰,穆典可的颠沛流离,金怜音的绝望自杀……这些事情里,他都不是无辜的。
他从知事起,就被教导终一生为家族振兴而奋斗,从前服从穆放鹤,后来追随穆沧平,视他们的信念和追求为人生铁则。
可他毕竟不如那两个人的心硬。
午夜梦回,思及故人,也常愧疚难安。
穆仲铖无言沉默着,穆典可倒悠哉,提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纤白手指轻叩杯沿,百无聊赖也似,把两腿抬起,绷着足背,一起一落地簸着裙裾玩。
似笑非笑,像存心气谁一样。
穆仲铖没有理会穆典可的挑衅——他认为是挑衅,不曾留意一直默默守卫在廊角的霍岸已悄然离去。
三天后,伊河水将半具尸体冲上了浅滩。
尸身被拦腰斩断,肚肠尽出,五脏掏空,死相极惨。经连日泥沙水浸泡,躯体肿胀溃烂,又遭群鸦啄食,已然辨不得面目。
在发现尸体的河段上游五里处发现了一辆掀翻了的轮椅,与赵青衣日常乘坐的那一辆一模一样。
轮椅发现地点正好是赵青衣常去练飞刀的鸦谷。
仅剩下的上半具尸体从骨骼体型上来看,也极似赵青衣。
如果赵青衣此刻不是被关在秘牢里,而是失踪了,相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半具从河水里漂起来的残尸是赵青衣。
前有白万里被碎尸弃于长街,后有“赵青衣”被掏心挖肚沉尸河底,巨大的冲击下,谁还会多想呢?
只会迫不及待地将这笔账计到穆典可头上。
赵青衣这个脱壳之计不得不说是非常高明了。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苏渭,还有穆典可。
消息传来时,穆典可正在花籽巷苏宅里喝茶。
深秋衰败,小院里的绿意已经谢尽。竹篱笆下的黑黄秃地上散着零星几点黄,是小野菊,品相不佳,却开得异常蓬勃而热烈。
“赵青衣约白万里去怀泗街之前,已经找到了与他身形相像的人,你知道对吧?”穆典可慢慢啜着茶,眼睛不看苏渭,依旧只盯着地上稀稀零零的野菊花,淡声问,“为何不告知我?”
苏渭在空地上晒书,闻言也不抬头,只说,“告诉了你,你会如何?”
“那是我自己的事。”
“行大事不拘小节,你要是对这个无辜的替死之人动了恻隐,或是过分自信,认为自己还能想到其它更高明的计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此时院里还有第三个人,会发现苏渭在说这一长串话的时候,连嘴皮都没动一下,也因此藏在暗处的眼线根本不知二人在对话。
“赵青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你不过仗着盟主的袒护险胜一局,下次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你这么想他死?”
“当年的那些人,我都希望他们死。”苏渭面无表情,是因为他感觉到了穆典可眼里的嘲讽,“这话或许听来虚伪,我并不指望你懂我。”
穆典可才不想懂他,只想杀他。
她捧着茶杯想:能看出赵青衣难对付的苏渭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那个无辜的替死之人有了负疚怜悯之心,苏渭就已经觉察到了。
甚至更早,在计划还没有展开之前,苏渭就开始提防她因心软而坏事。
正所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顺利除去这个恩将仇报的金门叛徒。
穆仲铖在同一天请了五六名大夫上翠篁院为穆子建诊治。
外人眼里,此乃一番拳拳爱侄之心。
而穆仲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给穆子建定罪,还是为证他清白。
——赵青衣说,穆放鹤遇害的当天,他看见穆子建乔装出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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