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出门后脚不能落地,要由兄长背上花轿。
穆子衿和穆子焱两兄弟没有提前商量好,同时跨出一步,扭头相视,目光交锋。
穆子建是长兄,照理由他背穆典可上轿最适宜,但两个弟弟都是不好招惹的主,为大局他还是把迈了半步的脚缩了回去。
无谓添乱。
就听门口一阵喧闹,群情燃沸,常千佛一弯腰将穆典可打横抱了起来,俯颈低首,唇含了笑意道,“抱紧我的脖子。”
穆子焱脸都黑了。
要不是看在今日是常千佛的大喜日子,打他的脸就是打自家妹子的脸,他真的要张嘴大骂了。
——这个不要脸的!
娶了媳妇的儿子不见得会忘记娘,但有了夫君的妹妹肯定跟哥哥不是一条心。
在穆子焱恼火的注目下,穆典可伸出了一双纤纤袅袅凝霜的手,一片呼彩声中环住了常千佛的脖颈。
常千佛黑红的脸庞笑成了一朵花,隔盖头凝视着自己的新娘,眼底熠熠,生出一片艳阳天。
一步一顿,至轿前,终舍得放下怀中软玉。
“起轿——”
一声洪亮又喜气的吆喝声响起,八名轿夫齐齐弯腰起杠。
就在这时,黎安安忽然扬臂大呼一声,“兄弟们,抢它!”
一马当先,朝花轿冲了过去。
莫仓仓打小养在黎家,和黎安安同进同出混闹惯的,一听黎安安招呼,兴奋得跟着往前冲,早忘了对穆典可的承诺。
就不知打哪冒出来一群人,身形矫捷若猿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来不及抻腰的轿夫们冲散,扛起花轿就跑。
穆家三兄弟反应奇快,几个纵跃,兔起鹘落,堵住巷子两头:穆子衿一头,穆子建与穆子焱一头。
穆子焱直接提刀跳到了屋瓦上,扬声高喊:“常千佛,你搞什么?!”
黎安安才不管这么多,直接挑了人少的一头撞过去。
韩一洛的“落鹄棍”就和穆子衿的“销魂手”正面对上了。
一掌一棍,两种武功皆以快见长,近身相接,以快打快,奇招频出。
林、郑、陆三家的表公子原本是不打算出手的,见穆子建和穆子焱两兄弟回扑过来,气势汹汹,这浑水是不蹚也得蹚了。
迎亲团一方短暂占了人多的上风,让黎安安跟他一群“狐朋狗友”抬着轿子贴墙挤了出去。
常千佛心中大骂。
防住了舅哥,没防住自家兄弟。
早知道就该把黎安安这厮按在滇南,不让他回来了!
前盟主嫁女,常家堡娶媳,沿街全是看热闹的人。
也确实热闹。
居然迎亲当场,舅兄和男伴们就在大门口打起来了。个赛个地好身手,俨然群雄混斗,一场盛事空前。
最后以新郎官抱着新娘子从花轿里飞出来告终。
早闻“紫燕飞”,今日得见凤凰齐飞。
风雪中两袭同色喜袍翻转纠缠,于空中划出一道金灿灿红艳艳的霞,拖过轿顶,掠过人群,稳稳落坐在一匹红棕色骏马上。
穆典可伸手按盖头,听头顶上常千佛带笑的声音说道:“坐稳了。”
却哪里坐得稳。
骏马仰蹄之下,她的身子猛地一晃,随即被常千佛大掌扣住腰身,带着一路风驰电掣地狂奔。
过耳风急,人语声在身后模糊。
大婚日逢此闹变,她倒不觉得恼,反而高兴。
让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抬进门,确实风光热闹,但她更喜欢现在这样——她的夫君红衣加身,骑着红棕色骏马,跨过风跨过雪,亲自带她回家去。
“千佛。”
“嗯?”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他在驭马的间隙里低头,眉眼温柔,“回我们的家。”
风若有知有识,便能看见一张迎着风敞开来笑的俊颜。
因为笑得太开,还有些傻。
飞雪若能上溯,便能钻进火红的盖头,亲吻那张因为娇羞而起红晕,益发倾国倾城的容颜。
兴许只有经历过深爱的人才知道,两人在一起,哪需要多么高深与稳重呢。
又哪里又需要你多么会说话。
说些幼稚的话、废话,给对的人听,就是天籁。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因为你是我的妻呀……那你为什么又肯跟我走呢?”
“小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新郎官和新娘跑了,剩下的人再打也没意思了,一起跳上马去追。
轿夫们抬着空轿子跟在后面,敲锣打鼓,沿路散发喜饼,撒喜钱,引得围观人众纷纷拥挤哄抢。
喜钱是备足了的。
被抢了活的司仪如今只剩下这件事可干,提起一篓篓黄灿灿缠了红丝线的簇新铜钱,奋力扬撒出去,“都有都有——见喜者同喜!”
等穆子焱一行人追至东松滩,一对新人早就登上喜船,逆风斩浪,离岸飘远了。
偌大舱中,只坐了两人。
新娘子脚不沾地,坐在新郎官腿上。
终于得清净。
常千佛伸手去掀新妇盖头,近乡情怯,手竟不由自主有些抖。
指尖触到滑凉盖头,又缩回,如是探了三两遍,终于捏住红绸一角,缓慢揭开。
霞光尽处现芙蓉,秋水起波始向君。
桨声,落雪,风动帘帷……一切光与影,声与息,都不复见得,也不复听闻。
他屏着息,目不瞬地将眼前人儿盯凝了许久,发出极轻一声叹息,鼻尖抵着鼻尖,声微如呓,“像做梦一样!”
穆典可也觉像做梦。
曾几何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与他红衣两两相对,将伴朝暮,再共白头——如今竟成真!
“紧张吗?”他轻攥了她一只柔荑,掌心揉捏着,“那时……手都在抖。”
穆典可红脸轻点了点头。
“我也紧张。”常千佛笑说道,“既紧张,又欢喜……还很想你!一整夜没怎么睡。”
他忽想到什么,俯低首凑来她耳边,炙热鼻息尽数喷洒她耳颈上,烫得白腻肌肤轻红一片,“你今晚也不要想睡。”
这个轻浮子!
穆典可心中暗自骂,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蹦出那一日在廖十七手下逐页跳动的小人图,还有三嫂子庾依在出嫁前一天悄悄塞进嫁妆箱里的枕头,绣鞋,瓷娃娃……
她着实羞愧得紧,就着他的有力臂弯偎过去,把一张起粉薄面紧紧贴埋在他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