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寒、厌恶、令人作呕……
虽说不知对方意图为何,但吴暗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萧无云”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挥之不去的厌恶感——当年自己曾受阿政所托以“尉缭”之名混迹于朝野替他清除那些欺君乱臣,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用阴阳纵横法观测对方的呼吸、心跳来判断对方是否有所欺瞒,自己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身不需要运转功法仅凭对方说话时的语气语速、用词口吻便能判断是否在撒谎的“被动绝技”。
吴暗本以为这项绝技在失去灵炁后也一并消失了,但现在看来,只是自己这半个月里见到的江湖人都是些豪迈喜欢吹逼的家伙的缘故……
“从名字到名号,再到他对他那‘师傅’的故事,除了来自江南那句是真的,其他全特么是假的!
句句是假却又编的天衣无缝,恐怕其中缝合了不少其他人的真实故事吧?高手啊~!丢到朝廷去不被满门抄斩都屈才的那种~
有备而来的故事,外加经过长年锤炼的‘表演’,再加那一手不合身却异常凌厉的剑法…这种‘文武双全’的奇才来比武招亲白家老爷子都不多怀疑一下的么?还是说他另有所持呢……”
吴暗不动声色的饮下了杯中酒,自己本打算以不胜酒力为由就此退场,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不行了…不管是阿政的谜题还是白起的旧恩,自己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朝毫无防备的白家伸出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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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白松来到了最后一人吴暗的面前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了一副亲切和蔼的模样。
吴暗闻言抬起头来,两颊微红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微微一愣后轻浮的开口道:
“我啊?我叫吴十,就口天吴那个吴,家中排行老十的那个十,老家在…在西安乡下,离这里好像不远…但好像又不近。”
这家伙现在就喝醉了?比武还没结束呢~!他是不把白家放眼里么?!
虽说难以置信,可一想到他先前在擂台上那副轻佻的模样,此时的所作所为却又好像无比合理……
实力虽强但却无德,这让白家老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且不说他这家门报的有几分真假,比武招亲力压群雄却在此时贪杯喝醉也太随性了,这哪怕等下他抢到了绣球自己也不放心把海棠交给他啊~!
正当白松思量着该如何处置此人之际,他看见了吴暗那眯起来的双眼——那双眼眸没有一丝醉意……
“原来是吴兄弟么,老夫曾在阁楼上见你用化劲以一敌十,想必尊师在江湖上也鼎鼎有名吧,可否告知老夫他的名号?”
“你问我师傅啊……嗯,那个…我师傅他姓马,自称混元一气门门主,使得一手闪电五连鞭,人送外号‘霹雳闪雷真君’!”
这番信口胡诌让白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未醉装醉却又告知自己未醉,是有什么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要告知自己么?
白松扭头微瞟了身旁的黑衣人一眼,却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看来就连当今武林盟主也没听说过这“混元一气门”的存在,此人似乎并非是想以功法宗门来暗示些什么……
“原来是混元一气门的高徒么,不过老夫在江湖中好像没怎么听说过贵派啊?是贵派低调行事不愿卷入江湖纷争么?”
不知对方何意,白松只能先顺势接话问下去,不过对方的回答却让全场一片哗然……
“不是不是~其实是我‘师傅’太菜了,只会一些骗骗寻常百姓的三脚猫功夫,所以才在‘与世隔绝’的江湖外自立门派好搞点小钱钱~
而我嘛…向他学得是忽悠人的功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徒弟吧~”
哈?!!
这家伙是真喝高了?他是不知道白家老祖身旁那人是谁么?!当着武林盟主的面对白家老祖这么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就算是醉酒,那恐怕也别想继续在江湖混了。
众人注视着白家老祖,心里暗自猜起这醉鬼的下场…当场丢出去?还是装作无事走开待秋后算账?亦或是让身旁那个“黑衣保镖”给他个下马威……
“吴兄弟你也还真是会说笑~!
也罢,既然你不愿报出师承那老夫就先不追究了,不过老夫还有一问想问你…你愿意入赘我们白家么?”
白松摇头大笑一副对“吴十”的戏弄毫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没人会认为这是他的真心,唯有一人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
嬉皮笑脸满口扯谎,不报师承不报名号,压根不像江湖人,在旁人眼中他或许就是如此吧…可事实呢?
假名“无实”,满是嬉皮笑脸故意让人起疑。之后就是未曾听闻的师承以及未曾听闻的宗门,甚至到最后直接挑明了师傅是个“江湖骗子”……这家伙句句都在暗指“萧无云”啊!
年纪轻轻便能看穿那缜密的谎言,与此同时还能快速想出这等法子来告知自己,看来此人并非是单单的有武无德啊……但他为何要如此呢?
若非自己亲眼见过“落阳剑”早已看穿了萧无云的谎言,自己未必能第一时间便明白他的暗示,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让他再也无法混迹江湖么?
还是说即便明白有着此等风险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呢?比如,其实他才是萧无云最大的棋子……
不,这并不重要,只要他能立下“誓言”……
“嗯…其实我本来只是来还之前你家小姐借我的伞的,可既然上了擂台那就要按江湖规矩来办事,对吧?”
对方并未正面回答最后那个问题,而是拿起了桌旁的伞递给了自己。
看了看这把似乎是海棠曾经用过的伞,又看了眼那一副似醉非醉不知意图为何的神秘青年——按照“江湖规矩”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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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
这下倒好,把自己的主动退出比武招亲的后路给断了,白家老祖要是忌惮我找个机会把我给涮了还好,要真入赘了白家那我可就头疼了……”
为了警告白家老祖那个“萧无云”有问题,吴暗想了半天也就只能想出刚才那一出戏了…虽说看最后白家老祖的模样好像是明白了自己暗中所指,可这一番下来自己却也交出了主动权。
自己实在是不想和白家闹僵,但愿别出什么幺蛾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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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无实’你怎么看?”
在接过“吴十”给的油纸伞后,白松也以对方喝多了可以先休息一会为由离开了一楼走向了楼上自己暂时休息的房间,而蒙青虬则平行与他身旁一直盯着手中的油纸伞一言不发。
“是敌是友我不敢妄下定论,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好心,又或许他只是一颗棋子,亦或者他有着别的目的。
不过有一点能确定的是…他很强,甚至……可能并非‘凡人’!”
“什么?!”
白松猛的定住了脚步,虽说那人实力高深自己早已有所预料,可让当今四大高手都能给出“很强”的评价…这就有点夸张了。
而且“可能并非‘凡人’”……
“那依你所见是要把他排除在外么?若他真的超脱‘凡人’的话,‘誓言’未必能对他生效吧?”
蒙青虬对此并未回答,而是将油纸伞递了过去,伸手指向了伞尖——毫无异状,它依旧是那把被海棠随手买下的稀松平常的油纸伞——正因如此它才无比的异常……
“真的有人能仅凭‘化劲’便完美的化解掉所有的伤害么?
即便我能做到踏水无痕、叶不沾身,可真的有人能做到鞋不沾水叶不伤衣么?至少我做不到……
这已经不是‘凡人’所能触及的领域了。”
白松凝视着手中这把伞,心中思绪万千。
超脱“凡人”之物,一个很可能无法被“誓言”束缚之人…他或许有可能能真正意义上的拯救海棠…但更可能将白家的血脉彻底断绝……
“白伯…要不赌一把吧!赌他…没有恶意。”
白松微微一惊。身为世交,蒙家历代家主都知道白家背负着始皇帝亲自降下的使命,一直就这么持续了千年…无法被“誓言”束缚意味着多大的风险蒙青虬不可能不知道……
“你是认真的么……”
白松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他多么希望这个“侄子”能给出否定的回答,那样自己的心就不会动摇了…然而蒙青虬却罕见的在此摘下了斗笠……
正值壮年的男性那刚毅双眼中透露着一丝悲悯与不忍——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一个武林盟主,四大高手的虚名也已与他无关——他是一个年幼女儿的父亲,一名体弱少女的“叔叔”……
“海棠……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吧…仅是给她找一名高手来续命,恐怕她体内的邪气最乐观也只能再挺个十年…若有不幸的话,恐怕五年都未必能挺过……
他或许是海棠唯一的希望。”
白松闻言久久不语——超脱“凡人”的力量…这些年来自己同蒙家在暗中寻找了不知多少次,可“非凡”之人凤毛麟角,多年来自己都未曾有缘一见,就更别提请对方出手相助了。
然而现在,在自己已时日无多的现在,海棠即将招来夫婿之时…他出现了——不给自己任何准备调查的机会,是善是恶?有何所图?皆不清楚……一步踏错,恐怕光凭海棠难以抗下其代价……
最终白松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只要海棠能在那之前给白家留下血脉……青虬,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会替我…替海棠……照顾好他们的吧。”
“……那是自然,‘永护白家’是我自幼便立下的‘誓言’……”
白松抽动着疲惫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短短几分钟,为了使命而亲手断绝最疼爱的孙女的“希望”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令人心神憔悴……他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他就交给你来办了,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客气点,没准日后查清了他的底细还能请他帮一下海棠和她的孩子们……我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来参加比武招亲,不惜被误解也要对白家展露善意后却反倒被撵了出去,这换做谁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要想在尘埃落定后再请他为白家运功除去“邪气”…只能期望他大人有大量了……
白松疲惫的正准备走向客房之际,蒙青虬却突然再次开口叫住了他…他还是不想就此放弃。
“白伯…或许还有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