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了我的猜想,叶子变得精神起来,久违的活泼劲又回到了年轻的身体里。轻快的脚步踏着松软的雪不时蹦到我的前头,自娱自乐的踢踏着积雪玩,或是小跑一段路,背着手在我前面倒着走哼着歌儿。
受到她的活泼劲感染,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主动陪她聊起天来。天南海北的一阵闲聊后,话题越说越大,内容越聊越虚,渐渐冷淡下来。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耐不住冷清的叶子又跟上来,请求我说些故事给她听。我看了看她,没有拒绝,毕竟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没有什么其他娱乐方式可言,打法漫长时间也只有说话这一种方法了。我思索了一下,应景的给她讲起一个山野传说。
这是我从一本杂文小说上读到的,模糊记得里面描述的浪漫却不真实的故事,我以此为蓝本,加上自我的情节组织和内容延伸,尽可能的放大故事性和娱乐性,而这恰好是叶子喜欢的。阅历和教育的欠缺在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表现的较为明显,因此我的拙劣演说和编剧才能如此吸引到她。
谈话间时间过的很快,也更容易让人忘记徒步的疲劳。我们在几棵残存着一丝绿意的松针下简单吃了些东西休息一下接着赶路,叶子头一次不用等候的跟了上来,她紧跟在我的边上,等着我说下面的故事。发觉我的叙说引起了她的浓厚兴趣,我很高兴,热情的继续我那胡诌的爱情故事的描摹。
正如网文的情节发展,随着叙说的进展,原本构想的框架已经承载不了过大的体量。于是,我舍弃了这个局限的框架,开始不管不顾的夸张胡扯起来,山野狐妖、云烟道观的情节一股脑的全加了进去,可叙说的内容一下子丰富起来,至于开篇故事的衔接就草草的一语带过了。这种尝试收效明显,无论叙说者的难易还是听者的感受。
我就这样一路胡扯,叶子一路津津有味的听着,时间不知不觉从枯枝的积雪里蒸发到了傍晚的薄雾中,路途也从脚下奔向或许再也不会重走的后方。
我顺着情节发展边想边说,内容也逐步深入。因为时间短促,构思不全,情节的连贯性并不很理想。为此,我着意加重内容的描述,并不时借助肢体语言和周围的环境做比喻,借此弥补故事吸引力的欠缺。说到狐妖夜入山村的情节时,或许我的描述过于夸张血腥,女孩子听的直发怵,皱着眉头不大赞赏的望着我。我起初忙于构思内容没有在意,直到女孩子悄悄怕拉了拉我的衣角引起我的注意,发觉她慌乱的眼中流露出惊怕的神情才猝然止住。顾虑她夜里噩梦,我只好舍去这段自我感觉不错的内容,草草收尾,生硬的过度到日常生活的情节描述中了。平淡无奇的起居生活仿佛默念经书一般寡淡无味,与之前志怪传说的内容差别很大,说起来毫无趣味可言,听者感受自然可想而知了。
自言自语般一阵叙说,流水账的情节开始不经大脑,越说越偏,思想也开起了小差,不由自主的游移到纠缠在脑海中的记忆里去了。山野故事失去了想象力的支撑,慢慢离散了,同时,记忆里自己的故事开始显露,占据了话题的主导并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我随着她不紧不慢的走着,跟她聊天,告诉她家乡的有趣往事。叶子起初没有在意,闷声不响的听着,等到我回忆式的叙述中个人情感流露渐浓,故事愈加深入的时候,女孩子恍然醒悟,被我的故事所吸引,便凑近前来全神贯注的听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谈起关于自己的往事,自然熟练的语气仿佛老友之间的闲谈,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异。
我顺着时间说着,说到忧郁自我的学生时代,说到梦碎的社会生活,说到家庭的期望和内心的矛盾。这些萦绕在脑海一刻不休的自我折磨的回忆和感受一经打开,便不自觉的滔滔而出了。
女孩子听的出神,不时仰头望望我。每当我强烈的心声忘我的流露,不由自主的表现在面容和肢体动作上的时候,她那稚气尚存的脸上吃惊和关切之意便直白的表露无余了(尽管她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我的所思所想)。
我不曾想过自己会和相识不足一周,小自己好几岁的年轻异性畅说自己的事情,对方表现出的关切和同情如此自然,丝毫察觉不出别扭和做作,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等到故事越说越细,情节愈渐深入,我猝然住口,为自己毫无保留的放纵内心的所想感到诧异。虽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参杂着个人的种种不值得一提的感想,在此之前我只和一个人畅聊过。而她,在我出神的回忆过程中忘了回避亦有所提及。
或许是女性的直觉,当我猛然惊觉止住话题时,按耐不住强烈兴趣的女孩子不假思索的问起她来。我心中一颤,仿佛明灯照亮了角落里的尘封小屋,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我一时无语,沉默着继续往前走,我的异常举动使得女孩子兴趣更浓了,小跑着跟上来,热情地八卦起来。像一个好奇心重的孩子在上锁的抽屉外一阵摸索,想要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面对叶子连珠炮的发问,我有些迟疑,不愿对此多说,而女孩子的话却又勾起了我的诸多回忆。
我突然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倘或叶子换做是她,眼下会是什么样子的。
如是想,我扭头看向叶子,怀着矛盾的希冀在她脸上探寻着、想象着。女孩子被我捉摸不定的凝视和沉默吓住了,惊恐而狐疑的瞪大眼睛,不明就里的看着我,不多会儿就不自在的垂下眼睑躲开了。
我回过神来,沉默着移开视线,眺向远处相互遮掩的山峦。深冬那熟悉的雪景再次将我卷入回忆的漩涡。
空旷的校舍里积雪的园林、攀藤的长廊、低矮的围墙遮挡不住的老歌、园后小路上长长的一对脚印,还有远处雪中静谧的村庄。青烟缕缕,交映在冰冷的空气中,落日昏黄,浸染着浑浊的地平线,瑟瑟冰雪包裹着光裸的枝杈和寒草枯萎的根茎。而我,就站在一座腐蚀的石桥边上,端着画板,注视着田间冰冻的溪流。灰色的铅笔在雪白的纸张上窸窸窣窣的描绘着记忆的轮廓:
高大的寒树临河而立、铅灰替代的朱色的背影,还有远处一片意象的朦胧。她背手而立,吟诵着一首长长的诗歌。深邃的曲乐隐约可见,环绕在屏息的耳边,环绕在泛黄的画上。红裙飘摇,印刻着一抹醒目的、带着浓郁的时代印记的回忆,回放在积雪的田野、路口、以及喧嚣的城市遗忘的角落里每一个迷惘失落的瞬间,带来无尽的抚慰,和追梦的指引,随着时间推移和岁月蹉跎慢慢变成意象的朦胧。
如今,鲜红的背影已随风远去,在忙碌、浑沌和残喘之间,只有记忆近在眼前,映射在荒野,山间的路口,和茫然无措的时刻。
她就站在下游的路口,高大的寒树下,鲜红的裙裾随风飘摇。她迎风而立,面容难辨,只有脚边的一只黄猫绕着主人亲昵。
我遥遥远望,陷入沉思,直到边上的叶子慌张的拉扯我的衣角将我唤回。
女孩子挨着我的身侧,满脸惊恐的指着前方,畏惧的小声告诉我路口有个身影,等我抬头看去,身影已不在,只有那只黄猫孤零零的站在路口的树下。它清晰的叫了一声,过了路口不见了。我不能肯定叶子看见了什么,只能安慰的将她语无伦次描述的影子归咎于我编造的山野传说的臆想,以及傍晚视野的误判。
我花了不少口舌才说服女孩子接着往前走,因为我们即将要经过不远处的那个路口,而我一时又难以断定那一幕的真实性,以及现实和梦想共存的可能性。
叶子拉着我的衣角,惊惧而不大情愿的跟着我往路口走去,显然我的解释并没使她宽慰多少。或许她真的看到了些什么,我想。臆想是否像我一样同样对这个女孩子产生现实的影响,对此我很难确定。
事实上,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像自认为的那样深刻,至少在思想上。而我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子也时常在某些事情上犯迷糊。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对这参杂着灵异虚妄的事物的争辩。
已经是傍晚了,我们得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休憩之所,在天黑以前。
我原本计划过了路口,看看下游的地形,视情况而定。可是目前看来能顺利到达路口都成了问题,女孩子满脸惊惧,说什么也不愿意在临近夜晚的时候通过路口,我坚持不过,只好同意了。
勉强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周围依然看不到适合过夜的地方,并且随着路口的临近,我一路不停说话的方法已经不再奏效,叶子紧紧的抓着我的衣角,未知的背影带来的恐惧已经占据了她的内心,任我如何开导也无济于事。
前进的脚步越来越慢,夜色也渐渐降临,女孩子突然站住,我吃了一惊,刚想问她发现了什么,便被慌张的制止了,她悄悄抬指示意,我会意屏息,听见渐起的夜风从积雪的枝头刮过的呼呼声,以及脑海中似有若无的城市的喧嚣声,除此之外,再也分辨不出别的声响了。
我看着叶子,心想她或许是太过紧张妄听了什么,刚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忽然清晰的听见几声狗吠,从不远处的路口后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