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谭禹亮抱着雪昭进宫,内侍告诉他,嘉延帝人在校场。谭禹亮又抱着孙女去了校场,他不光看到了嘉延帝,还看到了所有的皇子。
独独没有十二殿下。
嘉延帝正在教儿子们射箭,皇子们全都听得聚精会神,眼中隐隐有兴奋之色,仿佛第一次学习射艺。
谭禹亮在旁边静候着。
宫人轻声提示嘉延帝,谭禹亮人来了,嘉延帝立刻回头,将弓箭交给宫人,笑望着谭禹亮,喊道:“禹亮。”又和儿子们说:“都过来。”
谭禹亮抱着雪昭过来行礼:“皇上。”
嘉延帝急着看孩子,撸起的袖子都没放下,就冲谭禹亮伸了手说:“来,让朕抱抱。”
谭禹亮抱着孙女起身,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嘉延帝从未养过女儿,一看人家的孙女长得玉雪可爱,哈哈大笑,长臂一展,把孩子高高举过了头顶,逗孩子玩儿。
嘉延帝手重,又不会做照顾小孩儿的细致事情。
众人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嘉延帝失手,将小姑娘活生生摔到地上。
谭禹亮的脚步也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随即深深克制住自己夺回孩子的冲动,脸色微僵地望着嘉延帝。
嘉延帝仿佛很喜欢雪昭,抱了半天不舍得松手,将孩子来来回回举了数次。
他每举一次,皇子们的心就跟着提一次,嗓子眼儿都发干。
日头不烈。
谭禹亮的额头上已经在冒汗了。
忽地一声,安静的小雪昭笑了笑。
嘉延帝越发来劲,哈哈大笑着和众人说:“看看,这孩子喜欢朕,冲朕笑呢。”
谭禹亮勉力笑着接茬:“孩子见了您,哪有不笑的。”
嘉延帝越听越高兴,抱着雪昭仔细端详,不住颔首,似有赞许与欢喜之意。
谁都不知嘉延帝心中在想什么,只觉出晋国公的孙女,在他面前很不一般。
嘉延帝抱孩子也抱累了,臂膀发酸,唇边的胡须底下,冒出细密的汗。
他扫视着儿子们说:“来,都抱一抱雪昭。”
皇子们依次抱过雪昭。
雪昭在每个人手中,都很安静乖巧,不哭也不闹,好奇时便睁大眼看着皇子,若遇到合眼缘的,便笑笑。
六个皇子里,雪昭对三个皇子都笑了。
嘉延帝全看在眼里,最后不见桓崇郁,淡淡地问近身内侍:“十二怎么不在?”
内侍道:“回皇上,十二殿下不知在何处。”
嘉延帝抬步回乾清宫,带上了谭禹亮,还吩咐宫人:“去把十二叫来。”
“是。”
谭禹亮在一旁长了个心眼子。
嘉延帝从来不轻易下命令,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可能也有不为人知的大缘由。
他脸上却似未听懂嘉延帝的用意,微微笑着跟着去乾清宫。
桓崇郁躲在寝宫的库房里,还是被叫了过去。
郑喜很忧心,跟着他过去,一路上都埋着脑袋,没有抬起头过。
桓崇郁到的时候,乾清宫里,只剩嘉延帝和谭禹亮,还有坐在椅子上玩儿的雪昭。
他已不能说话,只上前去跪下行礼,嘴皮子静默无声地喊:“参见父皇。”
嘉延帝冷淡地说:“起来吧,嗓子怎么样了?”
桓崇郁不能说话,只稍稍欠身,以神情表示,自己已痊愈。
嘉延帝点了点头,道:“好了就好。”笑着介绍雪昭:“这是晋国公的孙女,你皇兄们都抱过,你也去见一见。”
桓崇郁扭头,看向红漆靠椅上的小姑娘。她长开了,乌发似墨,眼如点漆,琼鼻檀口,轻轻眨着眼,打量着他。
是个不讨厌的小姑娘。
甚至还有些可爱。
但都和他无关。
桓崇郁走到雪昭跟前,冲她颔首,算是打招呼。
雪昭凝视着眼前俊美小郎君的一双凤眸,正要笑。
桓崇郁脸色不变,却悄悄加深了眸光,眸色犀利又隐含危险。
雪昭顿时不笑了,依旧轻眨眼看着他,没一会儿,四处寻找谭禹亮的身影。
看到祖父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冲谭禹亮举起了胳膊,要祖父抱她赶紧离开这张椅子。
紧张又不安。
谭禹亮于心不忍,上前一步,将孙女抱起来,饱含歉意地和桓崇郁还有嘉延帝说:“……皇上,殿下,雪昭年纪小,有些认生。”
吓到小姑娘,桓崇郁似觉得歉疚,朝着嘉延帝欠身低头。
嘉延帝却并未不高兴,反而笑了笑说:“小孩子,哪有不认生的。”还说:“朕的几个儿子,小时候各个都认生。”
内侍们不敢苟同。
但也不敢反驳。
虽然嘉延帝没亲自带过自己的孩子,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们,但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有皇子都抱过雪昭,嘉延帝也心满意足,心情愉悦地和谭禹亮说:“雪昭这孩子,朕喜欢得很。等她大些,到宫里来进学,朕就能常常看到这小丫头了。”
谭禹亮心中一沉,脸上还在笑:“能进宫读书是这孩子的福气,不过雪昭的年纪小,只怕跟不上皇子、郡王们……”
嘉延帝打断道:“这有什么。等雪昭长大了,朕给她找几个郡主、县主做伴读。”眼神微顿,已经随口念了好几个王爷、郡王的封号:“庆王、宁王、吉王、清河郡王家的孩子不都刚出生,和雪昭差不多的年纪,正好都进宫来陪一陪朕。”
除了说“好”,谭禹亮也是无话可说,只能笑着答应了。
回了府里,谭禹亮一丝笑容也露不出来,妻子和女儿都赶了过来,见他脸色凝重,各个心如擂鼓。
晋国公夫人扯着谭禹亮的袖子问:“到底怎么了?”
谭禹亮说了今日宫中之事,又郑重地道:“依我看,皇上想让雪昭入宫进学,不是心血来潮。”
谭若贞一下子就觉得腿软,扶着小桌才能坐下。
她纵然没有父母的深谋远虑,也不是傻子,喃喃道:“王爷和郡王们的孩子也要入宫?”
晋国公夫人脱口而出:“那不就是质子?”
皇宫之中本来就有各地藩王、郡王的孩子作质子。
但嘉延帝让臣子之女入宫,还是头一回。
谭禹亮又不解地说:“皇上倒像是很喜欢雪昭。”
不像是要把雪昭当质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嘉延帝的喜欢,到底从何而来。
才说着,宫里下赏了。
宫里的东西流水一样送进了晋国公府,全是赏赐给雪昭的宝贝,而且并非宫中惯例所赐的寻常宝贝。
明显是皇帝亲自过了心的宝物。
晋国公夫妻俩收下礼单时,都吓了一跳。
晋国公立功至今,都鲜少受过这么重的赏赐。
晋国公夫人都忍不住说:“老爷,皇上好像真的很喜欢咱们家雪昭。”
晋国公点了点头,眼下看来,的确如此。
但即便这样,晋国公府里还是不希望雪昭入宫。
晋国公夫人只能期盼着说,真到雪昭进学的时候,皇上忘了这件事才好。
谭若贞的心情也高高低低地起伏了一阵。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皇上要真的铁了心让雪昭进宫,她父母都没法子,她又能怎么办的。
好在雪昭进宫,多半是不会受委屈的。
一家三口才放下心,忽闻厢房里一声巨响,雪昭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雪昭自出生,便很少嚎啕大哭。
三人一听,各个健步如飞,冲去了厢房。
厢房里,摇床边,烛台歪倒,何武康扑在地上,抱住了从摇床里翻出来的雪昭,掉落的蜡烛正好倒在他胳膊上,蜡油滴在上面,烫红了一片。
雪昭哭到小脸涨红,谭若贞吓得魂不附体,跑过去抱起雪昭,摁在怀中安抚:“不怕不怕,娘来了……”
何武康从地上爬起来,也没管胳膊上的烫伤,便说:“放心,雪昭没摔着脑袋,就是吓到了。”
晋国公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
晋国公夫人看着何武康的胳膊,心疼地说:“哎哟康儿,快快快,来人拿烫伤的药来!”
谭若贞哄好了雪昭,这才注意到何康武的胳膊,心头一紧,眼眶也跟着发热,被烫的人要是雪昭……这次多亏了他。
下人拿了药过来。
谭若贞把孩子交给了母亲,接过药,低头走到何武康身边,说:“我来吧。”
晋国公夫妻俩相视一笑,抱着孩子退了出去,去处置失职的下人。
胆敢留一岁的孩子独自在房里,这心眼也是太粗了!
偏殿里头,小夫妻两个只顾上药,也不说话。
谭若贞回想起自己第一时间门只顾着惦记雪昭,都忘了何武康,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问他:“疼吗?”
何武康摇摇头,说:“这点小伤,一点不疼。”
谭若贞忍不住问:“……你还受过大伤?”
何武康有些羞涩:“嗯,在身上。”
谭若贞也脸红了,成婚之后,她怀孕到坐月子,近一年之久,他们夫妻俩到现在还没圆过房。丈夫身上长什么样子,她一点都不知道。
“那些伤,都好了吗?要不要我也给你上点药?”
她声音很细。
何武康直愣愣地说:“不用,早就好了。”
谭若贞脸更红了,抿紧唇不说话。
何武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妻子那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