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知(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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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分开,好似从梦中惊醒。

外面传来绵绵雨声,两个人看着彼此,余潇猛地起身。

方淮也慢吞吞地坐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这次余潇没有像上次吻得那么狂躁用力,应该肿得不那么厉害。

虽然石洞里非常昏暗,但方淮还是感觉到了余潇身上的僵硬和抗拒。

看来缺失的记忆,没办法用两个吻就弥补回来啊。

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这才休养了几天,别逞强了。”

他估摸着他在这里,余潇是不会安心休养的,于是向离开石洞的台阶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余潇冷冷的声音道:“你不是方淮,你是谁?”

方淮顿了顿道:“我是方淮。”他转过身,叹了口气,索性从宝囊中取出夜明珠,将石洞照亮,看着余潇笑道:“太白的首席真传,你从前都是叫我师兄的。”

余潇脸色一沉道:“那你方才都是戏弄我?”

“我何曾戏弄你。”方淮注视着他道,“在我们未决裂前,我确实都叫你阿潇。”他像回忆起了什么,目光落在某处,轻声道:“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余潇有所震动道:“你……”

方淮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一切,上一世,这一世。”

余潇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脸上又恢复到面无表情。

“你方才说决裂。”余潇道,“你我是仇敌?那你在此做什么?”

“我们决裂过,但又和好了。”余潇的眼神明显表示他不信,方淮只好摊摊手。大概是余潇此刻的样子太严肃,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金丹在我体内吗?”

余潇不接话,方淮接着悠然自得道:“你做了坏事,我很生气,你为了讨好我,就把金丹送给我了。”

余潇的脸色由没有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大概他很久都没有被人这么调戏过了。

方淮笑眯眯道:“哦,对了,你还一直偷偷跟着我,为了接近我,还经常变成一只小麒麟,趁我打坐时坐在我怀里。”

余潇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而是精彩了。

方淮第一次发现拿某人以前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来糗他是多么有趣,余潇瞪着他,他含笑回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目光里满含一种温柔,只是此时此刻,被这目光笼罩的人不懂得察觉。

欣赏了会余潇的脸色,方淮笑道:“歇息吧。”这次他走上通过出口的石阶,没再被叫住。

石洞的顶上方是一间木屋,就是当年雁姑命他拜师的地方,一张香案,案上两个香炉,却都没了当年袅袅不绝的线香。

方淮便在香案前面的蒲团盘坐下来,仰头看那副《寻隐者不遇》的画。

人生无常,总是在你最不及防备的时候,给你开一个玩笑。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常言道覆水难收,犯下的错误,总是要用极大的代价弥补,就像余潇;而动了情,就要心甘情愿地等,就像他自己。

好在如今他两袖清风,在这与世隔绝的岛上,他等得起。

方淮闭上眼。回想起余潇偷偷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画面,又或是化身麒麟,静静坐在他怀里的模样。明明是不光彩的事,连现在的余潇听了都要脸色铁青,可他的嘴角却又不自觉勾了起来。

他在木屋中打坐调息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他站起身。余潇此时应该还睡着吧?

他掩去气息,无声地从洞中石阶走下去,只见余潇躺在毯子上,这次他猜对了,余潇睡得很沉。

为了配合瀑布池水对经络肺腑及受损的元魂的修复,身体会本能地陷入深眠,即便是精神强悍到可以无视剧痛的余潇也无法避免。

方淮在毯子旁坐了下来,洞外晨光熹微,蒙蒙的光线透过洞口,落在余潇的脸上。

他脸色很苍白,因为深眠而完全放松的五官,便显出一种稚气,仿佛年轻了许多。这倒不是说余潇的长相显老,而是他醒着时给人的感觉,总是深沉冷酷。

方淮想到年少的时候,他常常会根据余潇的语气声调,想象他说话时的表情。那时两人的关系,便是又亲密又疏离。亲密在于,在余潇的生活里来往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在他心中,余潇也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疏离在于,两人都背着各自的包袱,藏着各自的秘密。

尽管背着包袱,但那段时日回忆起来,仍旧显得那么干净简单,无忧无虑,余潇的脸上有一道疤,他从没见过,余潇的五官,他只用手指描摹过。

方淮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睡沉了的青年,这时候的他也干净极了,好像那些复杂的爱恨都沉到梦里去了,留下一具躯壳,正是当年方淮想象中的少年或青年的模样。

方淮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青年的眉骨,低笑道:“老天总爱开个玩笑……不过没事,都会过去的。”

一直到太阳高照,到了正文,余潇尚未醒来。方淮便背着他去了瀑布下。

方淮盘坐在池边,看了一眼池水里泡着的余潇,将柔软的心思都收起来,取出他睢阳祭坛地底带回来的那柄许榕声的佩剑,横在他膝头。

许榕声的下落还不明。

他注视着那柄佩剑。那天晚上,许榕声应该是按他说的去破坏了阵眼,他也听见了魔龙的悲鸣,之后的种种,也说明危机解除了。

可是仍然留下不少疑点。他那时候想的都是余潇的安危,又突然昏倒,这一昏迷就是四天,醒来后更是行动不便,加之当时最要紧的是把余潇救出去,其他的难以顾全,于是疑点不仅没有解决,并且一些当时可以看到的线索,也都泯灭了。

首要的就是那祭坛的阵法,祭坛被拆除,其中的阵法也看不到了。雁姑说阵法与之前从龙头机关中取出的有所不同,方淮最开始觉得是月教对阵法做了一些改动,也不奇怪。

但当他来到祭坛的废墟下,看到那累累白骨,尤其是其中的尹氏族人,他的想法产生了变化。

连尹凤至都死在祭坛旁,这意味着,尹氏一族可能全族覆灭了。

尹家人死在谁的手里?这略想一想就能猜到,不可能是正道手里,唯一的可能,是被自己的盟友——也就是月教背叛了,成为了魔龙出世的祭品之一。

偌大的一个尹家,那么多道行高深的族人,在方淮被迫吞下傀种而昏迷之前,尹凤至还在他面前运筹帷幄,志在必得,而就在他昏迷不到半个时辰内,尹氏一族就成了祭坛下的白骨。

这不可能是突然的反水,这是一场周密的计划,执行者是月教的人,而尹氏一族自以为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往前了想,如果这是一个计划,月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个计划的?再往前想,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它的?

在仙界和魔界争夺睢阳城的战场上,尹氏一直走在明面上,而相对的,由月教率领的魔界大军则一直充当着从属的角色,现在想来,月教展露在人前的面目,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纱,从方淮所见到的,战场上传回太白的情报来看,月教除了对尹氏一族唯命是从,竟找不到其他的引人注意的特点。

站在自视甚高的尹家人的角度来看,率领着众魔修的月教,尽管是他们的盟友,却像一条老实听话的狗,从来不发出异议,然而就在最后关头,在一切唾手可得之际,这条从来不叫的狗却咬住了他们的喉管。

那么站在月教的角度,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和尹氏联手唤醒魔龙,月教靠着魔龙颠覆仙魔两界的地位,而尹氏靠着魔龙延续血脉,继续站在三界的顶端。月教又何必做这么大的一个计划,害死自己的盟友?要说是为了独吞魔龙,但两者期望从魔龙身上得到的利益并不冲突,这样临阵倒戈,说不定还会坏了大事。

方淮眼前一遍遍晃过那些身着凤凰纹样衣裳的白骨,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或许是他昏迷之后,许榕声破坏了阵眼,被尹凤至等人察觉,于是急匆匆去祭坛处查看,而走到祭坛,却被埋伏好的月教教众反咬一口。

又或许是,在许榕声破坏阵眼之前,月教的人已经动了手。无论如何,尹家人成了死魂阵中的祭品,尹凤至因为某种原因——多半是她手下人倾力保护——才没有被抓住带到地底下……

等等。方淮怔了一怔,也许破坏阵眼的并不是许榕声,而是尹凤至。这也是为什么她死在祭坛旁边,肉身完好,元魂却陨灭了,一定是在阻止死魂阵运转时遭到反噬。

她想必已经明白了月教的计谋,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用这种办法救她被带到地底的族人。然而阵法一经启动,献祭的人命就无力挽回了。

如果尹凤至是最后破坏阵眼的那个人,那么许榕声去了哪儿?方淮不由得又低头看了眼佩剑,如果这么推断的话,许榕声极有可能先一步来破坏阵眼,却发现了作为祭品关在地底的众人,然后……被月教的人发现了。

佩剑虽落在地底,但方淮仔细找过那些白骨,其中没有许榕声。难道他是被带走了?

月教带走许榕声又是为了什么?打算用他的龙血再召唤一次魔龙?

思来想去,仍旧归在一个问题上,月教为什么要临阵倒戈?

如果能看一眼那祭坛里的阵法就好了。方淮叹了口气,重新看过膝头的佩剑,将它收起来,闭目开始修炼。

三个时辰时间一到,他睁开眼,起身蹚到水中,来到余潇身边,打算把人背到身上。

却见眼前人双目一睁,瞪了他一眼,眼神比昨晚还要凌厉。

方淮一怔,暗叹余潇身体恢复速度之快,这才不过十天,竟能在浸泡池水之后立刻苏醒。

他在余潇身边站了一会儿,两人对视,方淮眨了眨眼道:“你——动得了吗?”

“……”

“原来还动不了啊。”方淮俯身,对他笑道,“那么你忍耐一下,还是我背你回去好了。”

他把余潇扶起来,正要把人扶到背上,却见余潇的目光在他腹部丹田一扫。

他立即明白了。余潇是感知到他修炼时体内金丹的运转,才这么快醒来的。

明白过来,他看了看余潇,忽然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感觉到了?”

那颗金丹正在他丹田内安然转动,平和得仿佛它本就属于方淮。

方淮看着余潇道:“你应该知道,要渡让金丹,必须得是原主人有这个意愿,且越是心甘情愿,它在另一人体内就契合得越好。”

他吞下余潇的金丹后,仅仅只是昏迷了四天,没有产生一点反噬,连雁姑都说,这种情况只在传闻里听过。

余潇目光沉沉,一言不发。他宽大的无力的手掌贴着方淮的小腹,不光感知到了金丹的运转,还感受到了这人随呼吸轻微起伏的腹部肌肉,隔着被水浸湿的薄薄衣裳,触感十分柔韧。

方淮抓着他的手让他感受了一会儿,随即放开他的手,把他背了起来。

余潇这些天都是这么被方淮背来背去的,但清醒的只有这一次。

他的头无力地搭在方淮肩头,方淮脚尖只隔一会儿在地面轻点一下,速度很快,但他倚靠着的背却很平稳,风刮过侧脸。

余潇眼前又恍然出现类似但不同的场景。

他眉头狠狠一皱。一抬眼,就能看到方淮的侧脸,肤色白皙,眉睫乌浓,从眼到鼻到唇,轮廓俊挺但不显凌厉,如同一块上好美玉,从里到外透出温润来。和上一世的方淮是同样一张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余潇是满怀恨意,但他还不至于被仇恨蒙了眼睛。

这个人,究竟是谁?

如此又过了五天,余潇已经可以自由来去石洞和瀑布,不再需要方淮的帮助了。

龙君这时出现了。

余潇同他之间,与同方淮之间是完全两样。无需猜疑,无需询问,此人和他见面第一眼,互相便认出对方是同族。

在石洞顶的木屋里,龙君站在香案前,余潇在他身后,方淮站在一旁。

龙君看了那画轴一会儿,转身对余潇道:“你身体的底子恢复了大半,眼下便要开始重新修炼了。你想要修炼怎样的功法?”

余潇道:“最快的。”他受够了这副无力的躯体。

旁边方淮皱起了眉,余潇看见了,但视若无睹。

龙君淡淡道:“想要最快的,就得用最极端的办法——你会吃很多苦。”

他的话没有撼动余潇的决定半分。余潇只道:“越快越好。”

方淮蹙眉冷声道:“我不同意。”

余潇扫他一眼道:“我的事,何时需要你插手?”他话说得很无情,但不知为什么,对方淮的语气就是做不到对别人那般冷酷,结果话说出口,反而像是在和方淮闹别扭。

龙君接着道:“你的事,他还真要插手。”

余潇皱眉道:“什么意思?”

龙君道:“要将你的身体逼到极限,就需要有人陪你练功,你们对打,这岛上只有他。”

“……”

余潇道:“那就换一套功法。”

龙君扫他一眼道:“你当我龙族的秘笈是大街上捡的?”

方淮忍不住笑出了声。

余潇的脸色又难看了。龙君可不管他,道:“你既然选好了,明日我便来教你们第一层的要诀。”他看一眼方淮,话却冲着余潇说道:“在我明日来之前,你最好把他说服。”说着人影又消散了,木屋中只剩了余潇方淮两人。

方淮饶有兴趣地双臂抱胸,佩剑在怀,对余潇微笑道:“魔尊大人,要怎样说服我?”

余潇冷冷道:“你想要什么?”既然身处困境,他不会不识时务。

“我要……”方淮伸出手指,将余潇从头到脚指了一遍,最后却笑眯眯道:“我要你听我说话,再告诉我一些事情。”

于是在方淮的建议下,两人又到石洞中,在毯子上对坐。

方淮道:“你先听我说。”随即将话语在腹中斟酌一下,于是从太白和尹氏联姻起,将魔龙封印、三滴龙血、尹氏与月教勾结对抗仙界的大战、以及睢阳城祭坛等事一五一十道来。

余潇将他这番话听来,眼神愈发深沉。

方淮说完了,便看向余潇道:“轮到你了。”

余潇眉头动了动道:“什么?”

方淮看着他笑道:“把关于此事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得有虚言哦。”

余潇反问道:“你不是知道我的一切吗?”

“……”方淮一时语塞。随后道:“有些事我不知道。但你有没有撒谎,我肯定能知道。”

余潇冷笑一声,但静默片刻后,道:“龙血封印一事,水镜老人曾向我说过。”

方淮闻言精神一振道:“水镜老人是哪位?”他之所以要求余潇对他说出关于此事的消息,是因为这几日沉思时想到,余潇虽没了这世的记忆,但上一世他很有可能接触过封印一事。只是小说原著里没提到过。

原著里提到过的,就是许之垣率领仙界众人对抗余潇,文中说许之垣继承了龙族血脉,但就这一世许榕声的状况来看,所谓的龙族血脉,只是体内有龙血而已。

最后许之垣败在余潇手下,虽然通篇未提封印之事,但方淮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有很多都是文中没有提过的,那么也有可能余潇通过许之垣,对魔龙的封印早有耳闻。

余潇道:“他出身千机阁,曾来拜见我,说月教的余孽暗中布下阵法,想要召唤出真龙。求我出面制止此事。”

方淮眼睛一亮道:“那他现在何处?”

余潇看了他一眼。

方淮追问道:“你可知道?”

余潇道:“不知道。”

方淮停下步子,眯起眼睛让他正视自己道:“真的不知道?”

余潇面无表情。

“好吧。”方淮换了个问题道,“这水镜老人,你说他出身千机阁,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

余潇道:“他是千机阁第一代阁主的关门弟子。”顿了顿又道,“那用来替代龙血解开封印的阵法,就是他师父留下的。”

方淮大感讶异,方其生是当今千机阁紫微堂的堂主,他受父亲教导,有关千机阁开阁祖师的故事,听得比旁人还多些,只是千机阁虽因为器修之名和其他门派有所不同,但也属正派,哪知道如今仙魔两界一场大战的源头,竟是出自千机阁祖师爷之手。

不过仔细一想,若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图纸为什么会在珞珈山的洞府里被发现了,还有那龙头机关的由来,那座洞府,想必就是千年前仙魔大战时,那位祖师爷的住处。

方淮这样想过,便振作道:“把他向你说的话,都仔细说来。”

余潇这次倒是没有推三阻四,道:“据他所说,那阵法是第一代阁主眼观魔龙被封印时,突发奇想作成的,三处封印,阁主先作成了一处,但随即想到,此阵法虽精妙,但绝不可流传出去,否则便是三界的罪人。因此剩下两处没有再作。他决定要销毁图纸,但那时他已不在自己的洞府中,便嘱咐自己最亲信的弟子,命他继承自己的洞府后,找到图纸拿去销毁。这弟子就是水镜老人。”

他看了一眼方淮,见他听得入神,眼底划过莫名的神色,接着道:“水镜老人是阁主座下最具天赋的弟子。但痴迷机关阵法,好胜心强,他拿了师父给的图纸,先被那阵法的精妙处吸引住,一时间舍不得销毁,便留下拿来钻研,想钻研透了,再将图纸毁掉。但他痴迷太甚,竟然沉溺其中,不知不觉,把另外两处的阵法也作了出来。”

方淮道:“然后图纸不仅留下来,还落到了月教的人手里?”

“嗯。”余潇道,“这里他没有细说。只说自己曾以为已经将知道图纸的魔修杀尽了,但还没想到图纸还是流传下去了。”

方淮闻言不由得凝思,倘或是这样,那么祭坛上改动过的阵法,也是出自水镜老人之手?

“你问完了?”余潇打断了他的思考。

方淮回神,微笑道:“问完了。”知道余潇这话有赶他走的意思,也就起身道:“今天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既然你一定要用那种极端的办法……”

方淮将叹息咽下,转身走上石阶去了,余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上方入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烦躁。

次日开始,余潇便在龙君的指导下,开始修炼新的功法。

这种办法果然非常人能忍受。只是第一日,方淮便在陪练中将余潇打得满身是伤。更让他气恨无奈的是,身体的主人脸色变都不曾变,根本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可他也不能手软,他若手软,余潇便会延长对打的时辰,如此一来,反而会加长折磨对方的痛苦。

当晚,到了半夜,方淮便悄悄来到石洞中,看着毯子上睡着的余潇。

他看了一会儿,便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脉门,要施展法术为他修复身体,减轻痛苦。

然而灵力刚从指尖流出,他的手就被人用力甩开。

余潇从地上坐起,瞪着他道:“我叫你少插手我的事。”

方淮也不气恼,反而问道:“你没睡着?”

余潇道:“你夜夜到我身边来,我怎么可能睡着?”

“原来你都知道……”方淮怔道,那他对着余潇的那些自言自语他也听到了?他每晚夜半都会下来,在余潇身边坐一会儿,对着睡着的他说他们年少时的一些小事。

“知道了更好。”方淮定下心来,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余潇道:“那你就该明白,你的事,我样样都要插手。”

余潇盯着他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喜欢你。”方淮倾过身来,用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一鸣惊人的话,“你也承认你喜欢我,我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你怎么能把那些事都忘了,说翻脸就翻脸?”

“你别做梦了。”余潇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更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方淮的这句话而恼羞成怒。

他正想说下一句,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他怎么可能有喜欢这种感情?

但他马上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口,因为月色之下,俊美温润得犹如一尊玉像的青年强横地制住了他的手脚,将唇舌送了上来。

简直有如坠进了一个会把人溺死的美梦。

他们接吻,厮磨。数天前那个下雨的夜晚石洞里的景象,再次重演了。

※※※※※※※※※※※※※※※※※※※※

终于找对感觉了!这才应该是正文!我师兄大总攻!

前面写得那个太甜腻的就当番外了,放在下面,爱吃甜的可以吃一下,嫌腻就跳过。

许榕声的下落还不明。

方淮盘坐在池边,看了一眼池水里泡着的余潇。从睢阳祭坛地底带回来的那柄许榕声的佩剑,现在就横在他膝头。

那天晚上,许榕声应该是按他说的去破坏了阵眼,他也听见了魔龙的悲鸣,之后的种种,也说明危机解除了。

可是仍然留下不少疑点。他那时候想的都是余潇的安危,又突然昏倒,这一昏迷就是四天,醒来后更是行动不便,加之当时最要紧的是把余潇救出去,其他的难以顾全,于是疑点不仅没有解决,并且一些当时可以看到的线索,也都泯灭了。

首要的就是那祭坛的阵法,祭坛被拆除,其中的阵法也看不到了。雁姑说阵法与之前从龙头机关中取出的有所不同,方淮最开始觉得是月教对阵法做了一些改动,也不奇怪。

但当他来到祭坛的废墟下,看到那累累白骨,尤其是其中的尹氏族人,他的想法产生了变化。

连尹凤至都死在祭坛旁,这意味着,尹氏一族可能全族覆灭了。

尹家人死在谁的手里?这略想一想就能猜到,不可能是正道手里,唯一的可能,是被自己的盟友——也就是月教背叛了,成为了魔龙出世的祭品之一。

偌大的一个尹家,那么多道行高深的族人,在方淮被迫吞下傀种而昏迷之前,尹凤至还在他面前运筹帷幄,志在必得,而就在他昏迷不到半个时辰内,尹氏一族就成了祭坛下的白骨。

这不可能是突然的反水,这是一场周密的计划,执行者是月教的人,而尹氏一族自以为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往前了想,如果这是一个计划,月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个计划的?再往前想,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它的?

在仙界和魔界争夺睢阳城的战场上,尹氏一直走在明面上,而相对的,由月教率领的魔界大军则一直充当着从属的角色,现在想来,月教展露在人前的面目,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纱,从方淮所见到的,战场上传回太白的情报来看,月教除了对尹氏一族唯命是从,竟找不到其他的引人注意的特点。

站在自视甚高的尹家人的角度来看,率领着众魔修的月教,尽管是他们的盟友,却像一条老实听话的狗,从来不发出异议,然而就在最后关头,在一切唾手可得之际,这条从来不叫的狗却咬住了他们的喉管。

那么站在月教的角度,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和尹氏联手唤醒魔龙,月教靠着魔龙颠覆仙魔两界的地位,而尹氏靠着魔龙延续血脉,继续站在三界的顶端。月教又何必做这么大的一个计划,害死自己的盟友?要说是为了独吞魔龙,但两者期望从魔龙身上得到的利益并不冲突,这样临阵倒戈,说不定还会坏了大事。

方淮眼前一遍遍晃过那些身着凤凰纹样衣裳的白骨,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或许是他昏迷之后,许榕声破坏了阵眼,被尹凤至等人察觉,于是急匆匆去祭坛处查看,而走到祭坛,却被埋伏好的月教教众反咬一口。

又或许是,在许榕声破坏阵眼之前,月教的人已经动了手。无论如何,尹家人成了死魂阵中的祭品,尹凤至因为某种原因——多半是她手下人倾力保护——才没有被抓住带到地底下……

等等。方淮怔了一怔,也许破坏阵眼的并不是许榕声,而是尹凤至。这也是为什么她死在祭坛旁边,肉身完好,元魂却陨灭了,一定是在阻止死魂阵运转时遭到反噬。

她想必已经明白了月教的计谋,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用这种办法救她被带到地底的族人。

然而阵法一经启动,献祭的人命就无力挽回了。

如果尹凤至是最后破坏阵眼的那个人,那么许榕声去了哪儿?方淮不由得又低头看了眼佩剑,如果这么推断的话,许榕声极有可能先一步来破坏阵眼,却发现了作为祭品关在地底的众人,然后……被月教的人发现了。

佩剑虽落在地底,但方淮仔细找过那些白骨,其中没有许榕声。难道他是被带走了?

月教带走许榕声又是为了什么?打算用他的龙血再召唤一次魔龙?

思来想去,仍旧归在一个问题上,月教为什么要临阵倒戈?

如果能看一眼那祭坛里的阵法就好了。方淮叹了口气。

哗啦水声传来,方淮抬眼,只见余潇已经站起来,这才不过十天,他已经不会因为浸泡池水而陷入昏迷了。

他一睁眼就径直看向池边的方淮,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也笑了笑。

余潇蹚着水走过来,到了方淮面前,却弯腰将他膝盖上的佩剑捡起来,道:“这不是你的。”

方淮一愣,而后道:“哦,这是我一位朋友的。”他看着方淮手里的佩剑,“他因为去办我求他办的一件事失踪了,我至今还没找到他。”

“你要去找他?”

方淮点点头道:“关于他的下落,我还没想明白,倘或真像我猜的那样,还得好好筹划一番。”他垂眸思索了一下,抬眼看到余潇,便笑道:“你恢复得很快,等你身体大致痊愈了,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余潇攥着那柄剑,不说话了。

方淮看他的脸色,好像又不高兴了,便道:“其实你失忆前也认得他……”不过可能不认得会比较好。

“是男是女?”

“嗯?”

“他是男是女?”

“……是男的。”方淮有点后悔自己把打算说出来了。

余潇蹲下身,半跪在他面前道:“是什么样的朋友?”

方淮哑然,而后道:“朋友……不就是朋友?”这情景怎么有点像一个小女生,在拷问自己男朋友和身边的异性是什么关系?

他被自己的比喻弄得有点啼笑皆非,再看面前高大伟岸的青年,心道该怎么做?难道要把人往怀里一搂,说“小宝贝别吃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登时鸡皮疙瘩掉一地。依余潇的体型,要是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他恐怕会因为憋笑而面部抽搐到话都说不出来。

余潇见他走神,心中更加不悦。

“朋友有很多种。”他把那佩剑向后一掷,扔在水池深处,一手撑地,一手飞快有力地揽过方淮的腰身,“一种是泛泛之交。还有一种是……”

他又占据了眼前俊美青年的唇舌,而后者很快予以回应,手按上他的后颈,稍稍抚平了他心中的酸意和不安。

紧紧是接吻的滋味,就让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更别提气息交融间,两人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起。

余潇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这个“方淮”的一切,而方淮知道他的所有,这种不对等让他不安。

他觉得自己就像前世那些人围绕在他身边依附着、渴求着的弱者一样,他围在方淮身边,渴求着他的一切。然而他什么不知道。

水声不知道响了多久,方淮才微微喘着气推开他,捏捏他的脸笑道:“我这朋友不是泛泛之交,但也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潇抿唇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方淮修美的脖颈上,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方淮脖颈上的胭脂唇印。

女人留下的?他们那时在一间妓馆里。

方淮从前是什么样的?余潇的头埋进方淮颈间,咬在那曾经出现唇印的位置上,听见身下人重重地喘了一声,便改为大力地吮吻。

方淮隐约明白他在想什么,一只手扳着余潇的脸,两人对视,他低声笑道:“不想我走?”

余潇看了他一会儿,道:“我跟你一起走。”

方淮诧异地挑挑眉。他以为余潇会承认,并且直接对他说不准走。

余潇也看明白了他的讶异。他的确很想紧紧攥住这个人,让他留在自己的视线里。可是心里又另有一种感觉——他不愿意他不高兴,不愿意他事不遂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了这个样子,记忆里有一大片空缺,那些被空白掩藏的经过,好像彻底改变了他。那个在天劫中自戕的他,像他住的宫殿一样冰冷死寂。而如今的他贪婪、软弱、矛盾,跟挣扎在尘土里的凡人没什么两样。但心口那团血肉鲜活而充满温度,他隐隐感觉到,这些都是眼前这人赋予的。

各样矛盾复杂的感觉叠加在一起,让他唯有更用力地箍着这人的腰,嘴唇挨过去。

方淮却按住他道:“等等,还是把佩剑捡回来吧。”虽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但方淮的嘴角却扬起来——余潇委曲求全的模样取悦了他。

方淮去把佩剑从池心捞了上来,收进宝囊里。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便问余潇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余潇看着他,眼神已经作回答了。方淮便叹了口气,两人从岸边往树林走,方淮道:“他失踪那天晚上,你就和我在一起。”

余潇压根不在意他人死活,但他不想看方淮为事烦心,便问道:“他是如何失踪的?”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方淮顿了顿,还是从太白和尹氏联姻起,将魔龙封印、三滴龙血、尹氏与月教勾结对抗仙界的大战、以及睢阳城祭坛等事一五一十道来。

余潇听到龙血封印与祭坛,目光一闪道:“此事我听水镜老人说过。”

方淮闻言精神一振道:“水镜老人是哪位?”他怎么忘了,余潇虽没了这世的记忆,但上一世他很有可能接触过封印一事。只是小说原著里没提到过。

原著里提到过的,就是许之垣率领仙界众人对抗余潇,文中说许之垣继承了龙族血脉,但就这一世许榕声的状况来看,所谓的龙族血脉,只是体内有龙血而已。

最后许之垣败在余潇手下,虽然通篇未提封印之事,但方淮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有很多都是文中没有提过的,那么也有可能余潇通过许之垣,对魔龙的封印早有耳闻。

余潇道:“他出身千机阁,曾来拜见我,说月教的余孽暗中布下阵法,想要召唤出真龙。求我出面制止此事。”

方淮眼睛一亮道:“那他现在何处?”

余潇看了他一眼。

方淮追问道:“你可知道?”

余潇道:“不知道。”

方淮停下步子,眯起眼睛让他正视自己道:“真的不知道?”

他们对视片刻。方淮本意是让他说出答案,但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

不知道是谁往前了一步,又是谁的手臂揽过谁的腰,总之等方淮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在林中忘乎所以地接吻了一会儿了。

一只雀儿落在枝头,歪歪脑袋,观察树下的两人。

“等等——等等。”在方淮含糊不清的话语声中,两人呼吸急促、黏黏糊糊地分开了。

“我觉得我们——”方淮咳嗽一声,刚要说点什么,却对上余潇注视他的眼睛。

眼下还是大白天,树林里叽叽喳喳的都是鸟啼,还有猿猴攀过树枝,树叶窸窸窣窣摇晃的声音。茂密的树枝落下来些日光,斑驳的洒在余潇英朗深刻的面容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一双眼睛却如黑曜石般熠熠生光。

方淮一下想到另一双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眼睛——曾经在他打坐时坐在他怀里,抬头静静地望着他,再看眼前的人,终于叹了一声,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凑过去低声道:“吻过就告诉我吧?”

话语终于淹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方淮的打算是去魔界的月教探探,在找出阵法的线索前,希望起码能有一点许榕声的消息。但是即便他如今体内有一颗超过灵寂期修为的金丹,而他自己的实力也在化神期以上,月教仍然是轻易探不得。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去闯月教,不光自身有危险,且倘或许榕声真的在那里,更会打草惊蛇,一旦失败,消息就更加渺茫了。

而眼下他身边——那位几乎不露面的龙君,他名义上的师尊,连当初魔龙要出世都是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帮他去探什么月教。

离开东南倾,回去找太白或是其他什么人?有谁肯为他冒这个危险?况且理由还是他一番天马行空的猜测。

唯一肯跟他去的只有余潇。余潇的身体虽恢复了许多,但修为却要从头练起,即便身为龙裔多么天赋异禀。

方淮提出要将金丹还给余潇,余潇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说让渡金丹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况且他还有自己的私心。

对心爱之物的掌控欲,是他深入骨髓的习惯,只是为了方淮压抑着。他不记得他和方淮的过去,这点对他来说就够难以忍受的了。而方淮体内有他的金丹,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奇特的慰藉。

方淮仔细考虑了一番。关于那位水镜老人的下落,余潇已经告诉了他。

“但没有我陪着你,你是找不到他的。”余潇道。

方淮道:“他出身千机阁,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

余潇道:“他是千机阁第一代阁主的关门弟子。”顿了顿又道,“那用来替代龙血解开封印的阵法,就是他师父留下的。”

方淮大感讶异,方其生是当今千机阁紫微堂的堂主,他受父亲教导,有关千机阁开阁祖师的故事,听得比旁人还多些,只是千机阁虽因为器修之名和其他门派有所不同,但也属正派,哪知道如今仙魔两界一场大战的源头,竟是出自千机阁祖师爷之手。

不过仔细一想,若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图纸为什么会在珞珈山的洞府里被发现了,还有那龙头机关的由来,那座洞府,想必就是千年前仙魔大战时,那位祖师爷的住处。

余潇道:“据他所说,那阵法是第一代阁主眼观魔龙被封印时,突发奇想作成的,三处封印,阁主先作成了一处,但随即想到,此阵法虽精妙,但绝不可流传出去,否则便是三界的罪人。因此剩下两处没有再作。他决定要销毁图纸,但那时他已不在自己的洞府中,便嘱咐自己最亲信的弟子,命他继承自己的洞府后,找到图纸拿去销毁。这弟子就是水镜老人。”

他看了一眼方淮,见他听得入神,便接着道:“水镜老人是阁主座下最具天赋的弟子。但痴迷机关阵法,好胜心强,他拿了师父给的图纸,先被那阵法的精妙处吸引住,一时间舍不得销毁,便留下拿来钻研,想钻研透了,再将图纸毁掉。但他痴迷太甚,竟然沉溺其中,不知不觉,把另外两处的阵法也作了出来。”

方淮道:“然后图纸不仅留下来,还落到了月教的人手里?”

“嗯。”余潇道,“这里他没有细说。只说自己曾以为已经将知道图纸的魔修杀尽了,但还没想到图纸还是流传下去了。”

方淮闻言不由得沉思,倘或是这样,那么祭坛上改动过的阵法,也是出自水镜老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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