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慕清魄的是一支带着啸叫的箭。
他睁眼没见到李潮歌,心里瞬间空落落了一块,翻身起来却见他在前头拼杀的背影,这才踏实了下来。
就在这时,和方才同样的箭又有两支射向长空。沙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孤寂过后,只听敌军那方忽然欢呼雀跃起来,就连最远离战场的伤病营里,都能清楚地听到雷动的欢呼声。
李潮歌火急火燎地跑回李崇身边:“怎么回事!?”
李崇杀地满面血污,李潮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敌军那边,西境……西境王丞又亲帅二十万精兵前来增援。”
李潮歌听罢一口气没提上来,慕清魄即刻撑住他,担忧而无言地为他输了些灵力。
李潮歌冷静了好一会才继续问道:“他们……怎么可能来得那么快?”
李崇抹了抹泪:“活尸来报,说西境王丞的兵马是从南边来的,看来是蛰伏已久,就等着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给我方致命一击……”
“那我们的增援兵马呢?”
“【红霜将军】的兵马在攻打外围,敌方人多势众,实在打不进来,而王家军方才刚刚入城就遇到了西境王丞的增援,两军正在交战……”
李崇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这才发现,就在方才说话间,他们几个人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
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所有增援而来的潇家军都同沈家军一样,带着猩红杀意的眼神和磨牙吮血的表情,就连移动的姿势都同凶兽无异。
一个发了疯的潇家军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琉璃飞跃而上,瞬间咬断他的喉咙。
真正的恶战此时才刚刚开始。
三人提刀上阵,可那些红着眼的潇家军就如同没有痛觉似的前赴后继。
杀!杀!杀!
也不知道杀了多久。
李潮歌挥剑的手早已失去知觉,突然一个举着巨斧的潇家军向他砍来,李潮歌全力一挡,可他手掌麻木,一时松懈,手里的剑竟被震飞了!
琉璃咆哮着飞奔而来,利爪封喉,才堪堪将那人一击毙命。
慕清魄那头背着身子正在酣战,没有察觉李潮歌这边的动静。
仅仅眨眼之间,二人就被密密麻麻的敌军冲散到两个地方,各自孤立无援。
一个潇家军看准了两人被分开的时机,一脚狠狠踢进李潮歌的腿弯。
李潮歌瞬间失重,猛地栽倒在地。
就在李潮歌跪倒的当口,他身后一个提刀的大汉冲着他背部一刀捅下,李潮歌只觉得一阵穿肠的痛处,接着就挣出一大口血来。
李潮歌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琉璃狂怒,他将虚弱的李潮歌背在背上,拼尽全力维护他的安全。
可无论琉璃再怎样拼命,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他们深陷敌阵,根本无处可逃。
琉璃的身上已被敌军插满了利刃,而李潮歌也终于彻底失去意识。
琉璃听着李潮歌逐渐虚弱的呼吸,忽然停止了厮杀。
它抬起头来看着阴霾密布的天。它记得,当年在扶风胜境救下李潮歌的时候,也是这样欲泣不泣的天气。
那道天雷霹得它和李潮哥差点元神尽散,可他们终究是相依为命地活下来了。
这么多苦难都熬过来了,而今它又怎么能允许他死在这里?
一声哀嚎撕裂长空。
慕清魄猛地转过头,一眼看见了五十丈开外在琉璃背上昏死过去的李潮歌。
慕清魄的耳朵里忽然出现了一阵蜂鸣。
剧烈的痛楚撞击着心脏,就连敌军的剑刺进他的腹部他都没有发觉。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战场上厮杀。
他的满心满眼只装得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忘记了战场,忘记了疼痛,忘记了一切。
他听从自己的心,一步一步往李潮歌的身边走去。
他拔出刺进腰部的剑,只身一人在敌阵中撕开一条血路。自始至终,他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李潮歌半步。
就在抵达李潮歌身边的那一刻,慕清魄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倒去。
就在他即将倒地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背上中了三支箭,腰里插着把刀…啧,腿上还插着两柄匕首……哈哈,三弟啊三弟,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慕清魄瞪着恒道,喘着粗气:“少说……废话,还不是因为你……搬个救兵而已,这么慢……”
“行了行了,都一边呆着凉快去吧,接下来是我和李少主的主场。”
慕清魄听他说着,吃力地往后看了一眼。李释果然来。
李氏坐在恒道身后的战马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千疮百孔的李潮歌。
恒道不敢耽误,化出一个黑洞,把慕清魄和李潮歌,还有精疲力竭地琉璃和白羽全都扔了进去。
而在恒道的头顶上空,三个更为巨大的黑洞,正源源不断地把李家的精锐传送过来。
其阵式浩大,如同天降神兵。
李释坐在马上,与远处的西境王丞潇厉遥遥相望。
恒道抽出长剑,指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潇家军,冷笑道:“只剩这二十万不到的人了,够杀么?”
李释不言。
“嫌少啊,”恒道舔了舔手背上的血,“嫌少你也得给我留几个。”
“否则难慰我阴冥阁众将士在天之灵。”
……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整整持续了三十多天,战事从白莲榭扩散至整个东境,被后世称为【允城之役】。
由于五大世家和皇族的参与,实际也是阔别百年后的第二次五境之争。
李潮歌在北边的伤兵营昏睡了十几天才醒过来,等他醒来的时候,以阴冥阁为首的大军已经站于上风。
李崇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也不知这小子是天生命大还是什么,据说只要是他所在的战场,几乎场场告捷。
李潮歌虚弱地从床上坐起来:“如今战况如何?”
“战事扩大到了整个东境,原本是一场恶战,但由高阳李氏和中原王氏的参与,还是我方更占优势。”
李潮歌点点头,开口道:“李释……李少主还在军中?”
“是啊,”李崇兴奋道,“对了!就在前日,李家少主与西境王丞一战,李少主骁勇无比,竟然亲自割下了西境王丞的项上人头!从此之后潇氏兵败如山倒,我军士气则日益高升……”
嗜血的潇厉老将军终于被李释砍掉了脑袋,据说他临死的时刻依旧难以置信地睁着双眼,大约是至死都不明白李家军是怎样在瞬息之间抵达战场的。
潇厉没死明白,亦如当时的独臂将军李毅没死明白一般,这一来一去,两厢也算是扯平了。
潇李两家的恩怨至此划一段落,潇厉一死,李释也算是报了洺水一战的大仇。也不知那位好战的潇将军死前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死在自己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战役里,估计也是无法含笑九泉了。
李潮歌沉思了一会儿,又紧盯着李崇的眼睛:“那我二哥呢?我二哥可有安全抵达北境?”
“二皇子和燕飒都已经安全抵达,由冰洲慕氏看护,您大可放心。”
“嗯。”李潮歌收回目光,“那我便放心了。”
李潮歌问完后就背对着李崇侧身躺下,意思是让李崇可以下去了,然而李崇这个臭小子却在营帐里左转右转,迟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李潮歌冷冷道:“你信不信再转一圈我就用软冰把你抽成陀螺?”
李崇一下就老实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李潮歌。
李潮歌叹了口气:“有屁快放。”
“哦。”
李崇答应了一声,摩拳擦掌了半天,才开口道:“潮歌啊……你怎么不问我慕少主的事情呢?”
李潮歌只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被悬在了刀口上,连肩膀都不自觉地耸了起来。
然而李崇这个缺心眼全然没意识到李潮歌此刻心情的“命悬一线”,继续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慕少主一切安好。唉,既然你累了我就先撤……了?”
李崇刚站起来想走,结果没能站起来——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拽着他。
李崇低头一看,原来是背着身子的李潮歌悄悄从被窝里伸出来的两只手指,夹着李崇的衣服不放。
这意思估计是很想听下去吧?
李崇乐呵呵地想。
他立即屁颠颠地搬了个小椅子坐到李潮歌身边,不用李潮歌发问,就一五一十地从头讲了起来。
“你们头一天回来的时候把大家伙都吓坏了,你和慕少主都伤地太重,特别是你!脉象微弱地要命,我们一连换了三个大夫才确定你还有气,营地里的人都快急疯了……”
李潮歌忍无可忍:“慕清魄到底怎么样了?”
李崇悄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慕少主没比你好多少,背上中了三箭,腰上有刀伤,腿上还有匕首……唉,带回来的时候简直被刺成了个筛子……唉潮歌,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李潮歌颤抖的手指紧紧揪住被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没事,你继续说。”
李崇继续道:“但好在王家军来时带来了大量【粹金】,他没几天就治好了伤。在营地修养的几天里,他每日都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后来前线战事吃紧,战地里需要将军指挥,他才重新奔赴过去,但他依旧隔三差五就来看你……我想很快他又会过来的。”
“他总共……”李潮歌闭着眼吸了口凉气,好像是用尽全身上下的勇气,才咬牙切齿地将那句话问出了口,“他总共被伤到了几处?”
“听说是九处,其中有三处重伤,分别在前胸,左腹和后背上。听大夫说,都是致命的重击。”李崇感觉自己说重了,立即改口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慕少主底子好,用过【粹金】过后没两天就好了。”
【粹金】是世上疗效最快的外伤药,任何外伤敷用此药都会立竿见影,而慕清魄竟然在敷用过【粹金】两日之后才逐渐好透。
那该是伤地多重啊?
李潮歌捂住心口,只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丢进了油锅里,四面八方都是刀山火海,如何辗转都是煎熬。
等他稍稍缓过来些,又忍不住骂道:“重伤九处还让人接着上前线,两仪恒道就是个畜牲!这算哪门子亲哥!?”
“你也别怪阴冥司,战事吃紧的很,他也是没办法嘛,话说……”李崇忽然换了个古怪神色,“我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潮歌烦的很:“有屁快放。”
李崇神神叨叨:“其实慕少主刚开始受伤的时候一直在昏迷,他昏迷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李潮歌瞬间扭过头:“他都说什么了!?”
慕清魄从战场归来,听说了李潮歌醒过来了的消息,连盔甲都没来得及脱下来就直奔伤兵营,谁知道就在掀开门帘的那一刻就撞上了这要紧的一幕。
“慕少主在梦里说……呜呜呜!”
慕清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捂住了李崇的嘴,冷冰冰道:“你可以退下了。”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李崇没得选,只待慕清魄松开手,撒腿就跑。
李潮歌扫兴极了:“就最后半句!你让人家说完再走不成么!?”
“不成。”
慕清魄等不及听下一句,伸手把李潮歌抱进怀中。
慕清魄身上带着沙场粗犷的气味,让李潮歌觉得有些陌生。也许就是因为这份陌生,李潮歌的心不听使唤地躁动起来,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
他突然想起李崇的话,双手缓缓地抚过慕清魄的腰腹,背脊和胸膛。
“怎么?”慕清魄道。
李潮歌贴近他的胸膛:“看看那几个血窟窿有没有补上。”
慕清魄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没事的。”
李潮歌窝进他的脖子,去嗅他身上陌生的气息:“你老实告诉我,你昏过去的时候到底梦见什么了?”
“都说昏过去了,我又怎么还能记得?”
慕清魄顿了顿,轻轻吻了吻李潮歌的鬓角:“反正无论梦见什么,总和你这个小混蛋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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