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一共响了六下,悠远的声音传遍整个京城。一夜之间,家家户户的门前挂上了白幡。
景太后在睡梦中溘然长逝,面容十分安详,是喜丧。
景珩和护国公主悲痛难抑,在灵堂前衣不解带的守了整整七日。
秦笑笑本来也要去的,只是她刚刚生下孩子,景珩和护国公主担心她亏了身子都没有答应,连元和帝也特意命安公公来传口谕,让她无须到灵堂前守灵。
这一年景太后待她的好,她一直记在心里,心里为不能到灵堂前给她老人家守灵而难过,抱着两个小家伙也无法让她开怀。
到了下葬的前一天,景珩回到了府里。
短短七日的工夫,他就瘦了一大圈,衣裳里面空荡荡的;面色格外憔悴,眼里满是红血丝,嘴周也长满了青胡茬,像变了个人似的。
“鲤哥哥……”秦笑笑急忙将孩子交给了奶娘,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景珩坐在床边看着她,见她的眼睛有些红肿,还反过来劝说她:“月子里不能哭,会伤眼睛。”
被他这么一说,秦笑笑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她暗暗把眼泪憋回去,轻声道:“之前你安慰我的话,我就拿来安慰你。外祖母不曾带着遗憾而去,定然也不想看到你难过。”
景珩揉了揉她的头,把她揽在怀里:“笑笑,谢谢你。”
秦笑笑知道他在谢什么,摇了摇头:“外祖母待我们好,孝顺她老人家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孩子早晚要生,这样能够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正好。”
景珩用力搂紧了她,缓缓说道:“外祖母是待我最亲近的人,幼时母亲不在身边,是她亲自哄我睡觉,她宠着我纵容我,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在她心里错的永远是别人……”
秦笑笑安静的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事。
“……小时候我性情乖戾,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只要被她老人家发现我身上有伤,不管我是不是打赢了,她都会向皇舅舅告状,或是太子太子妃他们叫进宫训斥一番,从来不问我为何打架……”
挨了训斥的太子太子妃等对他愈发厌恶,却是不敢再在小辈们面前说他的坏话,也不敢纵容连承裕他们明里暗里欺负他,却也会耳提面命叫他们不要跟他来往。
在没有遇到秦笑笑的那几年,他没有朋友,没有玩伴,身边来来去去的不是护卫就是侍女。时间久了,他也以为自己不需要朋玩伴,不需要朋友,养一池又一池的锦鲤就够了。
“……仗着她老人家的疼爱,我越来越肆无忌惮,不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也不再惧怕皇舅舅,觉得闯了天大的祸事,她老人家依然会站在我这边……如今,最疼我的人没有了。”
景珩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和心事,却是让人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秦笑笑默默地抱紧他,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教她心疼的难以复加。
透过他的话,她知道他的幼年定是遭遇过极大的变故。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变故里,他又遭遇过什么。这种时候也不能问,她会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
“笑笑,幸好有你。”景珩松开她,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不仅有我,现在还有了孩子,母亲爹娘爷爷奶奶也都是疼你的。”秦笑笑不想让他难过,只恨自己在这种时候笨嘴拙舌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好。
说着,她连忙朝着门外喊了一声,两个奶娘就抱着孩子进来了。
约莫是吃的好睡的好,几天下来两个小崽崽长开了不少,红通通的皮肤渐渐变得白嫩嫩,而且眼睛也睁开了,从五官里依稀能够看到秦笑笑的影子。
景珩抱着他们几乎认不出来,愣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亮起来,就这样看着两个酣睡的小崽子。
饭后他没有多待,看着两个孩子喝完奶,就进宫为景太后守最后一夜。
翌日,景太后的灵柩自宫门出,前往城东的皇陵。沿路的百姓纷纷摆上祭品,跪在自家门前给景太后送行。
灵柩不经过护国公主府,秦笑笑还是着一身孝服来到大门口,朝着灵柩离去的方向跪下来,送景太后最后一程。
葬礼过后,景珩和护国公主依然难掩悲痛。好在有两个小崽子,母子俩也慢慢走了出来,每日都要逗他们俩玩,尽管两个小家伙除了吃就是睡,鲜少给予回应。
在这期间,两个小家伙的小名定了下来,老大叫默默,老二叫闹闹,都是秦笑笑取的。
这小名儿也有来历,老大脾气急,又不会说话,稍有不顺就扯开嗓门嚎,一天总要闹上好几回。
秦笑笑被他嚎的脑仁疼,就希望他安静一点。本来想叫静静,这名儿太像女孩才改叫默默,希望他长大后别太聒噪。
老二的脾气截然相反,他太安静了,只有饿了尿了拉了才哼唧两声,其他时候要么睡觉,要么安安静静的盯着某个东西看。
要不是他对外界的声音有反应,小脸儿上会有不同的表情,秦笑笑都担心自己生出个小傻子,所以就给他取了闹闹的小名儿。
她甚至认定在孕期活跃的那个是老大,懒出汁的是老二。
只是谁能想到,等两个小崽子长大了,老二才是脾气差的那个,闹起来的时候秦笑笑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下旬,这天是两个小崽子满月的日子。
因在孝期里,就没有大办满月酒,只是派人前往青山村接来了秦家众人,知会了秦淮母子和邀请了嘉明郡主。
因娇娇还小,担心她适应不了路上的颠簸,娘俩就没有过来。大宝则在年后去了南方,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秦家其他人则是提前一天来到了京城。
除了秦山和林秋娘,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两个小崽子。
见两个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跟面团儿似的,赵草儿抱起默默就往陈梨梨怀里塞:“快抱抱沾沾喜气,最好像笑笑这样一胎抱俩。”
陈梨梨对这种说法很是无语,不过她很喜欢这对双胞胎,便小心的抱到怀里逗起来:“乖宝儿,我是你大舅母哦。”
默默盯了她一会儿,张开小嘴儿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睛。
陈梨梨哭笑不得:“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众人大笑,只好逗起了还醒着的闹闹。
就是闹闹太安静了,谁逗他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在大家同时说话的时候,还嫌吵似的皱紧小眉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如此一来,就不敢大声说话了,怕把他给吵哭了。
待闹闹也睡着了,秦老爷子打量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慈祥的说道:“这眉眼长得像笑笑,再长开点儿会更像。”
秦山巴巴的望着两个外孙,不死心的说道:“就没点像咱老秦家人的地方?”
林秋娘的胳膊肘用力的捅了他一下:“说啥呢,笑笑不是咱老秦家的人?”
秦山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讪讪的闭上了嘴巴,一双眼睛还是往双胞胎的脸上瞅,心里惦记起另一件事来。
上次景太后突然去世,景珩和护国公主在宫里回不来,秦笑笑坐着月子还要操持府里的大小事,他就没好问两个孩子的姓氏是怎么安排的。
现在孩子满月了,他就想确定一下,到了年底好跟村里今年一块儿出生的孩子上族谱。
眼下护国公主和景珩都在,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想等他们不在的时候先和秦笑笑商量一下。
众人围着孩子热闹了一阵,就来到膳厅吃晚饭。
饭后,秦山支开了景珩,小声的和秦笑笑说起了上族谱的事。
看他这副生怕自己不答应的样子,秦笑笑忙道:“爹,这事儿我之前和鲤哥哥还有母亲说过了,他们不会拦着老二上咱们的族谱,年底您就让族长把二宝的名字记在我名下就好了。”
秦山搓了搓手,神情很激动:“殿下真的没有一点意见?”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护国公主心不甘情不愿,怕为了这点事闹的以后婆媳不和。要是真有这样的隐患,他会放弃孙子的姓氏。
秦笑笑笑道:“这事儿是咱们两家在我和鲤哥哥成亲前就说好的,母亲怎么会有意见?”
见她说的一点也不勉强,秦山终于安心了:“好好好,回头我就跟村长提一提,免得上族谱的时候把咱家漏掉了。”
倒是林秋娘担心起另一个问题:“虽说闹闹随秦姓,但是还是在你们跟前长大,以后肯定有人说闲话,怕是还会在闹闹面前挑事,说你和小景不疼他才让他随秦姓。”
这不是杞人忧天,世人看重血脉看重姓氏,秦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哪能跟护国公主府和南溟侯府这样的门第相比。
在外人看来,闹闹随了秦姓,身份上就要低默默好几等。小时候看不出来,以后大了难保亲子兄弟之间会为此出现矛盾纷争。
这些问题,是双胞胎出生后,她才意识到的。说到底还是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悬殊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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