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宽甸,便是大明王道乐土,建州女真的势力,暂时还没达到这片区域。
从宽甸往沈阳,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运送几千具尸体行军,已经变得不可能。
东路军的运力,无法继续支撑刘把总的招魂行动。
在康应乾乔一琦等人的建议下,刘招孙决定在宽甸安葬逝者。
驻守宽甸的将领,是一个叫祖石散的游击,官职比刘招孙大好几级,为人颇为谦和。
刘招孙率领的东路军算是客兵,按大明兵制,客兵过境,在当地驻军满一日,所需的马料、粮食,皆由当地负责。
祖石散命人开放粮仓,调拨一万石粮草将东路军人马所需粮草,全部足额供应,在刘招孙面前一点也没摆上官架子。
祖大人也不敢摆架子,站在他眼前这个刘把总,已经不是大明普通把总,他带到宽甸的军队,足有一万多人,各人都是杀气腾腾,再加上马车上装满的建奴人头,没人愿意招惹这样的狠角色。
再说,刘招孙和川兵关系融洽,背后又有监军撑腰,这样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萨尔浒大战前,堂官们设想的是扫穴犁庭,大军凯旋后如何押送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由辽东进京。
此外,杨经略还特意多准备了份粮草,留给努尔哈赤和他的部下们。
天朝上国,俘虏的吃饭肯定要管饱,至少要将他们活着送到京师。
当然,这些规划现在都成了是堂官大佬们的幻想,四路大军溃败,明国囤积的大量粮草,就没有用处了,此刻宽甸城中,粮草物资堆积如山。
祖石散以为刘招孙是要来明抢,不敢迟疑,所幸将粮草物资都转交给刘招孙。
在康应乾的提醒下,刘招孙留下两千石粮草,作为分润送给了祖石散。
刘招孙在军中多年,各种中间克扣见得多了,朝廷调拨下来的粮饷本色,从没有足额到过士兵手中。他也愿意用两千石粮草,结交辽南这些将领们,将来自己留在辽东,和这些打交道也会顺利很多。
在祖游击的协助下,明军很快在宽甸南部找到块无主空地,作为明军殉国将领的安息之地。
两千多名辅兵,花了整整一天功夫,将同袍战友安葬完毕。
对比上次葬礼,这次葬礼明显更加隆重。
除了康应乾和乔一琦两个,宽甸周边的秀才、生员也都来了。
在刘招孙的努力下,大明武人的地位,一夜之间就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葬礼结束,刘招孙立即开始着手整顿兵马。
他对这支军队战斗力并不看好,等建奴灭掉叶赫,很快要来攻击沈阳。
刘招孙对沈阳陷落的具体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指望现在明军的战斗力,再加上辽镇南兵川兵各自为战,沈阳能守住就怪了。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当兵的没什么好感,不管是京营还是边军,在他们眼中和土匪强盗也没什么区别,有些军队甚至比土匪还要可恶。
抵达宽甸没几天,东路军中,便有人在城外抢劫百姓,虽然没闹出人命,但搞得宽甸沸沸扬扬,百姓都开始议论这支明军。
刘招孙不顾众人求情,亲自斩杀了涉事的三名浙兵,兵赔偿百姓损失,迅速平息了此事。
义父的尸体等着运回南昌老家,而且大军不便在宽甸继续久待,上万人中,兵油子可是不少,待久了,军队战力只会进一步下降。
东路军中的几千名朝鲜士兵,这几日嚷嚷着要回国,闹得很凶。
金应河倒是不想回朝鲜,他倒不是担心被光海君报复,相比在汉城碌碌无为,这位忠心耿耿的朝鲜副将,更愿意留在辽东,继续和建州女真血战。
刘招孙不便强留朝鲜人,除了金应河身边那些弓手,大部分朝鲜人在战场上都是鸡肋的存在,使之无用弃之可惜。
宽甸挨着朝鲜,中间就隔着条鸭绿江,两岸百姓,平日便多有来往,两边风俗相近,说着同样的语言,吃着同样的菜肴,没什么区别。
宽甸城东,刘招孙、康应乾等人立于城门之上,在他们前面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朝鲜兵士。从沙尖子大营撤退时,金应河手下只有三千朝鲜兵,一路收拢,在东路军遇到川兵前,收拢了一千多朝鲜兵,到宽甸后,又收拢一千多人,如今朝鲜兵总数达到七千多人,相比从鸭绿江出发时候的一万三千人,损失不可谓不够惨重。
康应乾站在城楼上,大声对城下朝鲜兵喊道:
“诸位随大军血战建奴,击溃镶蓝旗,斩杀奴贼上千,本官自会禀明皇上,为诸位请功,为光海君请功,诸位回国,勿忘建奴未灭,当秣马厉兵,都把刀子磨得快些,等过些时日,朝廷自当再组织兵马,一举攻灭奴贼!”
“愿意留下继续杀敌的,每人每月三两银子,随刘把总建功立业,以后可以做刘把总麾下家丁,双饷待遇!不愿留下的,可自行回朝鲜,每人一两银子,二十斤米!”
周围响起嘈杂声,明军各营把总立即炸开锅,刘招孙做出决定之前,并没有和这些军头商议。
现在突然听到说要放这些朝鲜兵回汉城,还给他们发钱发银子,在场各位明军将领心中无不恼火。
几天之前,沙尖子大营壕沟阵地前面,这些朝鲜兵还没碰到镶蓝旗,便望风而逃,而且嘴里还喊着逃命,朝鲜兵崩溃不仅让浙兵失去火力支援,也带动明军战兵跟着逃窜。
如果不是把总爷当时亲率家丁冲击镶蓝旗战兵,力挽狂澜,击退敌人,大家今天就没机会站在这里,
“每人给一两银子?五六千人便是五六千两,咱把总爷哪来这么多银子?”
“大军粮草都不够,还给这些白眼狼发粮食!”
“对!杀了他们都是轻的!”
底下明军众将聒噪,康应乾应付不了,只好无奈望向身后站立的刘招孙。
刘招孙穿着件脏兮兮的鸳鸯战袄,披着件锁子甲,抬头望向众人。
“城下这些兵,大部分是光海君他们从朝鲜各道临时征调而来的,半个月前,他们还都是农民,比咱们大明的卫所兵强不了多少,”
刘把总脸上神色变得凝重,手高高扬起,指向东方,众人循着他手指方向,目光朝鸭绿江对岸望去。
“你们都是我心腹,我今日就借这个机会把话敞开了说,”
“四路大军围攻赫图阿拉,结果都看到了,这些大明强军尚不是八旗对手,指望辽镇剿灭后金,怕是不行,至于那些浙兵、川兵,确实很强,但客兵在辽东没有根基,在人家地盘上肯定待不下去,所以······”
金应河、裴大虎、几位把总家丁,都回头望向刘把总:
“诸位推举我为头领,我自当带大家闯出条路子,此战之后,朝廷必然增加辽饷,去年是三百万两,今年不知要给辽东多少钱,咱们现在手上有一万多人马,多是精锐战兵,还有朝鲜盟友,这趟去沈阳,朝廷必有封赏,等手里有了兵额,就赶紧在辽东占地,有康大人、乔大人还有朝中一众大人援助,争取分到这笔辽饷,将来辽东变化,咱们武人才有用武之地,总比现在被一些奸臣调来调去,给别的军镇当炮灰要好些!”
刘招孙这番话讲的很直白,没有弯弯绕绕,甚至可以说有点露骨,武人都听得懂,康应乾咳嗽几声,补充道:
“刘把总此言差矣,什么分钱分辽饷,那是为圣上分忧,为苍生立命!”
一众武人听得哈哈大笑,康应乾见刘招孙把话挑明,接着道:
“朝鲜虎踞辽东,毗邻建奴,虽是国小兵弱,却是后金、辽镇、朝廷各方争取的对象,咱们刚杀了人家统帅,光海君必然所有反制,若不给这些朝鲜兵好处,让朝鲜国内铁板一块,皆与我为敌,咱们将来如何在辽东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