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七月初五日,当护国公还在京师和他的一妻二妾游乐宴饮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布政司西安府府城内,却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风景。
一场席卷三秦的大乱即将发生。
西安城南北大街广济街东侧,屹立着一座重檐三滴水式、青砖白灰砌成的高楼。
这便是著名的鼓楼。
西安鼓楼始建于洪武十七年,如今屹立三秦,已将近两百年。
沿着柏木台阶,拾阶而上,但见屋檐四角飞翘,如鸟展翅,崇隆敞丽。
登上最高层举目远望,西安闹市风光、秦川景色皆历历在目,令人心旷神怡。
有明一代,鼓楼附近都是各部衙门集中的区域。
具体而言,鼓楼北是都察院,西北为巡按察院,西南为按察司,东南则是西安府,正东则是“布政司”。
所以,只要西安府乃至整个陕西官场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座被各司衙门环绕的鼓楼,绝对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
西安府作为三秦首善之区,又是南来北往的要冲之地,城内商业繁华,丝毫不逊于邻省成都。
以鼓楼为中心,南北东西大街熙熙攘攘,沿街商铺叫卖之声不绝。
明代为巩固边防,在各地边地实行“食盐开中”、“茶马交易”、“棉布征实”、“布马交易”等经济政策。
在这些政策刺激下,富有地域特色的豪商巨富应运而生。
以永乐皇帝北伐为契机,大量军需物资在宣大、榆林、延绥等边囤积、流转。
陕商、晋商因此迅速崛起,明中以后,晋商更是将触角伸入庙堂,以攫取更大利益。
以晋商代表王崇古为例。
隆庆四年,俺答把汉那吉突然叛逃至宣府,时任宣大总督的王崇古以此为契机,开始与俺答谈判,史称“隆庆议和”,以贸易代替战争。
自此,晋商开始登上大明政治舞台。
王崇古亲眷中为大商人者便有三人,这三人都是晚明官场举足轻重人物。
其二姐为张四维之母,张四维之妻亦是蒲州商人之家。
张四维之二弟五弟妻室亦是蒲州人,王崇古与张四维之子女,又与蒲州商人出身的兵部尚书杨博、陕西商家出身的大学士马自强联姻。
这些复杂的联姻关联,共同构成了晋商的牢不可破的政治网络。
当然,与擅长走私贸易、关联大佬利益、各地王爷钱袋子、势力盘根错节的晋商相比,
骏马快刀英雄胆,干肉水囊老羊皮,尚气概先勇力忘死轻生的秦商,
无疑是人畜无害小白兔存在。
学者顾炎武指出:
关中多豪杰之士,其起家商贾为权力者,大抵崇孝义、尚节概、有古君子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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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关中平原暑气渐渐消散。
骤雨初歇,冰凉的雨滴落下鼓楼前门大街,敲打在数十万秦人脸颊上。
黄昏迫尽,古都暮雨,不由让人有了层淡淡秋意。
当然,比潇潇暮雨更惹人愁绪的是,自去冬以来西安府下辖六州三十一县风起云涌的民变。
二十八日,各司衙门却早早关了门。
平日相互不怎么待见的老爷们,今日难得凑到一起,一起前往东南巡抚衙门,去拜见那位被饥民们戏称为“省城贤主人“的陕西巡抚胡廷宴。
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鼓楼四周成了行人们临时避雨场所。
街面上,一顶顶装饰豪华的官轿冒着细雨快步向巡抚衙门奔去,每顶轿子前后都稀里哗啦簇拥着一大群家丁和小吏,像一条条粗壮的尾巴。
这些官老爷的家丁小吏个个生得膀大腰圆,走路起来横冲直撞,连续撞到了几个行人,显得颇有气势。
鼓楼下避雨的老秦人见了,一个嘴碎的瘦子立即骂骂咧咧起来:
“瓜皮!一群锤不死的货,这么急是要去投胎咧。”
旁边另一个高个儿秦人回道:
“哪是投胎,长安、咸宁、临潼、高陵、蓝田、鄠县的县老爷都来了,晌午还在巡抚老爷衙门前击鼓,没找到武老爷,倒是惊动了胡老爷····”
一个避雨的商户惊呼:
“敢惊扰胡老爷,不要命了咧?胡老爷可是最喜无为而治,最见不得底下人用琐事麻烦。”
“哪里是琐事?上月蓝田乡里都吃人了,你们还不晓得?高陵乡下的女人,五十文就能买到,黄花闺女啊。”
消息最为全面还是个菜农老头,他将装满青菜的挑子放下,夹着嗓子压低声音,然而爱是唾星飞溅,落宰了对面一群听众嘴巴里。
“乡下都成这样了,泥腿子不得造反?”
听到说造反两个字,周围顿时一阵鸦雀无声,接着老头顺手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处一群刚进城的流民。
这群流民此刻正蜷缩在鼓楼下避雨。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些小孩甚至没穿衣服,全部望着屋檐外秋雨瑟瑟发抖。
“天天都有进城的,府兵拦都拦不住,太多了,要不官老爷们急着去找胡老爷呢?”
“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些流民来自西安府各个州县,其中还有延绥口音。
流民都是骨瘦如柴,看样子逃难已经有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