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精骑席卷阜城西南,片刻之间,便砍瓜切菜般将左良玉家丁杀散,光秃秃的大地上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不等武定皇帝策马离去,就有一群流民涌了上来,他们蹲到那些受伤家丁身前,在左良玉家丁极度恐慌的注视下,开始动作熟练的割取人肉。
章东望着周围狼吞虎咽的流民,牙齿不自觉的上下打颤。
刘招孙策马狂奔,掠过一名饥肠辘辘的流民身旁时,那流民兀自还在大快朵颐,刘招孙轻轻挥动马刀,战马疾驰而过,人头高高飞起。
“杀光他们!”
武定皇帝一声令下,已经奔出半里的辽西马兵立即调转马头,各人扬起腰刀,对着还在地上吃人的流贼乱砍乱杀,原野上顿时惨叫连连,流民们四散奔逃。
章麻子抬头仰望天空,王恭厂大爆炸的迷雾早已散去,可是天空还是灰沉沉的,这个从萨尔浒战场一路走来的家丁还不适应眼前一切,直到一珠人血溅落到他眼里,章麻子稍稍一愣,目光渐渐阴冷,拎起雁翎刀,也加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戮之中。
一百多个流民很快被全部杀死,刘招孙立于马上,用龙袍擦去脸上血污,确定没有活口后,下令将家丁身上的银钱粮食都分给众人。
厨子谭二瑟瑟发抖站在旁边,目睹整个杀戮过程,吓得面无人色,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章东翻身下马,走到厨子身前,递去块肉干,“给,刚从死人身上摸到的,不是人肉。”
谭二伸手接了,鼻子闻了闻,一口吞了下去。
他们搜遍了阜城一无所获,连死耗子都没有,鼠疫之下的阜城县,和京师差不了多少,百姓已经死绝,城中剩余的粮食早被流贼洗劫一空。
因为京师鼠疫的彻底失控,加上王恭厂大爆炸和小冰河气候影响,北直隶鼠、旱、蝗轮番上场,加上流民和官军洗劫,这个位面的天灾人祸比原本历史惨烈百倍。
“章把总,”谭二吃下牛肉干,手指终于不再抖动,抬头望向章东,谭二第一次见到章东时,章麻子还是中军卫队把总,所以一直称呼他为章把总。
“皇帝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谭二声音很小,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小心朝四周张望,刘招孙正勒马站在远处一具流民尸体前,谭二不确定皇帝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据说皇帝现在耳目聪敏。
“你问我,我问谁去?”章东蹲坐在谭二身旁,仰着脖子,摇头叹息。
说来好笑,从京师逃出来,原先开原那些熟悉面孔,一个接一个死去,身边熟悉的人,最后就剩眼前这个祖大寿府上的厨子。
“是疙瘩病吧。”
大家称呼鼠疫为疙瘩病,章东从萨尔浒之前就跟在武定皇帝身边,这些天这个家丁跟着皇帝一路砍杀,闲暇时候也会忍不住琢磨。
谭二认真听章麻子分析,在旁边补充道:“你是说皇帝染上黑疙瘩病了?”
章东果断摇头,有些着急道:“老子是说,这场大瘟疫,还有流贼攻破京城,让皇帝性情大变,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是在萨尔浒,皇帝也曾性情大变过,就在咱们打镶蓝旗的前两天····”
谷楉/span章东边说边回忆起遥远的往事,他在蓑衣卫干得久了,脑子越来越灵活,想事情也更通透。
“萨尔浒?”谭二满脸疑惑,
章东伸手拍了拍谭二脑门,不耐烦道:“和你说这些干啥,你那时还在祖大寿府上蒸馒头呢,你晓得个锤子!”
说罢,他抬头望向远处勒马而立的武定皇帝,口中喃喃道:
“我记得萨尔浒之前,十三爷也是这般杀伐果决,杀人从不扎眼的···”
骑兵掠过广袤的平原,进入连绵不绝的丘陵山地,一座座破败的村庄出现在视野中,在马蹄声中飞速往后退去。
偶有几个不知死活拦路劫掠的流贼溃兵出现视野中,他们还没伸手要钱便被武定皇帝一刀劈死,通常是从头盖骨正中直接劈成两半,残破的骸骨在滚滚奔腾的马蹄中化作一缕缕尘埃。
他握着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偶尔也用它来杀狗,一路走来,禽兽要比人多。
禽兽吃人肉,吃自己的孩子,或者别人的,武定皇帝也不止一次挥刀劈死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野狗。
这片土地,人正在死去,禽兽活的很滋味,它们占据村庄,城镇,有时候以人的姿态身形出没。
武定皇帝随着胯下的战马一路奔腾,他的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如他过去八年经历的浮浮沉沉。
有时候,他会停下来努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可是却什么也想不清,唯一的解释是那部分记忆太过惨痛,以至于记忆本身会杀死自己,记忆杀死记忆。
他想起了柯真恶和张真人给自己说过的人,两人都说他大器晚成,八字过硬,身边的人总会受他牵连。
他望了眼身后跟着的章东,还好,章麻子还没死。
如果不是刘招孙一意孤行,如果不是穿越者恣意妄为,那些人怎么会死?
还好他记不清了,如果让他一个个数出死难者的名字,他也会发疯,像那些被他劈死的狗。
那么,作者不禁要问,到底谁才是禽兽呢?
是那些吃了人肉红着眼睛的狗,还是挥刀杀死所有可能威胁自己的武定皇帝,以及追随皇帝的这群人。
刘招孙不去思考这些问题,现在,一切听从本能,他要杀死一切可能危害到自己和妻儿的人,敌人可能是流贼,是明军,也或许是别的人。
前方地平线出现一座城,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大城。
左良玉大营近在咫尺,升起缕缕炊烟,刚好处在武定皇帝的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