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灭银灯,解衣就枕,是夜烟横庭竹,月斜回廊,夜短情长,妙不可言。
昏黑一觉,天色微明,武定皇帝在睡梦中醒来,微光之下,美人留下的一点血迹隐隐可见,想起昨晚种种经历,便觉恍若隔世,武定皇帝抚弄下颌胡须,仍是意犹未尽·····
杜鹃站在屏风后面,曼声说:“陛下,蒲参将等人在外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先帮朕梳洗更衣。”
“啊,”杜鹃低吟一声,旋即推开屏风进来,望向武定皇帝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刘招孙轻咳一声,便问陈圆圆去了哪里,杜鹃说陈姑娘独自一人去了东边厢房,琥珀刚要进去服侍梳洗,被她赶了出来。
刘招孙听了心里笑道,那便让她一个人先静一静,有些事情需要细细消化才行。
他又安排杜鹃负责每日三餐送饭给陈圆圆,看着这女子,可别让她再寻短见。
不过经历昨夜之事,想来这女子也不会再寻短见,如果她真要守节寻死,一个月前便死了。
“说到底每个人都要努力活着啊,”
刘招孙喃喃自语,杜鹃没听清楚,也不敢去问,只是脸色潮红,不停上下其手,折腾了好久,才给皇帝穿戴整齐。
武定皇帝心情愉悦,临走时难得对这美貌婢女笑了一笑,叮嘱她看护好陈姑娘,晚上自己还要留宿,杜鹃听了如被大箭击中,身子酥软一半······
钞关衙门客厅。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早早坐满了临清大小官吏,蒲刚、邢忠义、章东、李三光、佛朗西斯科、卢象升,董大忠七人坐在下首位置。
辰时初刻,皇帝在两名卫兵簇拥下进入客厅,所有人都向他跪拜行礼,刘招孙喊了句免礼,让众人坐下说话,自己径直朝最上首位置坐下,章东离开自己座位,手执雁翎刀,站在武定皇帝身前护卫。
刘招孙目光锐利扫视客厅众人,亲信章东抬头望向这位性情暴虐的皇帝,馆陶县知县董大忠低垂脑袋,不敢直视。
这是董大忠第一次面见武定皇帝,皇帝的气场会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董知县本不属于开原体系,也不是武定皇帝的门生。
天启元年以前他就在临清做知县,在这里一干就是八年,不知是昏庸无能还是过于清廉,竟一直不得升迁。齐军入主临清后,这个胆小懦弱的低层文官没做任何抵抗,莫名其妙成了武定皇帝的新班底。
刘招孙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身对蒲刚和邢忠义道:
“说说这几日收获。”
蒲刚与训导官相互看一眼,蒲参连忙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账簿。
“陛下,五日来,镇抚兵从漕商、晋商、徽商等一百二十七家共计追缴欠税一千二百八十七万两,查获粮食三十五万三千八百石,布匹二十万三千八百匹,查获私盐一万四千斤,茶叶胡椒各八千斤·····”
武定皇帝阴郁的神情稍稍舒展。
有了这批军需物资,半年又能拉起支三五万人的兵团,把背叛大齐的牛鬼蛇神全部屠尽。
然后饮马长江,继续他的屠戮大业。
皇帝耐心听完汇报,沉声道:“钱庄也要查,还有田产矿场,一个都不能少。”
蒲参将抬头望了眼章东,章麻子低声对皇帝说了句什么,刘招孙脸色有些不悦:
“大声点,朕听不清!”
章东又说一遍。
“大声点!朕听不清!”
章东知道皇帝喜怒无常,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大声对周围众人喊道:
“咱们派去冠县、清河、高唐、夏津、聊城、东阿、平原七县赴任的官吏战兵,还没到衙门,就被人杀了!不知是谁干的!”
在场众人中,除了蒲刚和章东,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此事,客厅立即炸锅一般,纷纷议论。
很多人嚷着要对这些州县报复。
须知这些州县不久前才派人来临清示好,表示愿意归顺武定皇帝。没想到转眼就要反水,而且还杀了皇帝派去赴任的官吏!
谷軻/span武定皇帝拍了拍章东肩膀,然后抬头望向众人,四周顿时安静。
“哈哈哈,朕在临清杀伐过甚,消息传出去,山东的土豪劣绅世家大户都怕了,怕朕杀完临清,就去杀他们,所以急着反水,狗急跳墙,哈哈哈!”
皇帝抚掌大笑,笑声渗人,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摄人心魄的穿透力。
“怕了好,怕了就好!朕就是要让他们怕!怕,就会犯错!犯错,就会死在朕手里!”
武定皇帝大笑两声,忽然从蒲刚手中夺过那封沾满大齐官吏血迹的塘报,展开细细翻看。
李三光仰天叹息,这位与世无争的独臂民政官,现在也意识到,皇帝,又要大开杀戒了。
传教士弗朗西斯科仍旧忙着在胸前画他的十字,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祭司今天祈祷的对象,已从大主教变为真武神,也就是武定皇帝本人。现在,皇帝刘招孙就是真武神,刘招孙成神的相关事迹汇总在一本由临清、湖广等著名道士编纂的《真武大帝显迹考》一书中(篇幅所限,本章暂不予以介绍)。
大齐户部、礼部已决定重修太和山(武当山)七十二观,工程规模将远超前朝的永乐皇帝。
当然,需要等到以后齐军攻占均州府后,攻城才可动工,不过信徒们的募捐早已开始,据说已经募捐资金一万多两······
刘招孙对自己如何成为真武大帝这件事,其实还蒙在鼓里,并不十分知情。
他快步走到地图旁,对比塘报中提到的几个位置,用铅笔在地图上一一标准出来。
“以事发地为中心,周围八十里,乡绅大户全部屠尽,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所谓事发地,便是武定皇帝的官吏中途遇袭的地方。
众人面若死灰,连几名武将脸上也露出为难之色。
以临清齐军现在的实力,同时进军周边六地州县,报复杀人,而且要杀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蒲刚瞟了眼旁边站着的邢忠义,训导官硬着头皮上前劝道:
“陛下,临清战事才过,州城百废待举,刚刚诛杀豪强,民心不定,若是将全部人马调出去,恐怕······”
武定皇帝冷冷望向总训导官,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把邢忠义凌迟。
训导官和东方祝那点破事儿,武定皇帝懒得去提,毕竟东方祝现在已经成了公公。
所谓君心难测,经历王恭厂大爆炸后,武定皇帝性情大变。圣上之所思,别说是临清官员,便是康应乾乔一琦那几位核心班底,恐怕现在也揣摩不清。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又要震怒时,却听刘招孙笑道:
“所说有理,内乱还未平定,暂且不对周围豪强动兵。不过临清只杀这些商户刁民,远远不够。接下来,朕该收拾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了(注释1),这些蛀虫和牙商一样,一个都不能留!两位知县大人。”
刘招孙抬头望向站在远处的卢象升和董大忠。
卢象升徐徐抬头,目光从容不迫,董大忠额头渗出汗珠,巨大的压力下,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这次临清商户叛乱,你们两县的胥吏也多有参与,照朕的意思,部杀了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个,明日找个由头,把这些人都领到钞关衙门,朕亲自送他们上路,若是人不来或者少来,朕便杀了你们两个。”
武定皇帝说罢,扬长而去、
客厅顿时炸锅一般,又开始议论纷纷。
走出钞关衙门,凝望萧条冷清的临清州城,武定皇帝回头对章麻子道:
“朕会怀念,当年在浑河,那时一呼百应,应者云集,开原兵马所向披靡,还有袁崇焕孙白谷这样的干臣,可以痛下杀手,当断则断!”
“不知孙传庭现在可好?朕想他了。”
注:
1、六房书吏:明代,按照中国官衙公务的传统划分,州县衙门的书吏被编为六房:吏、户、礼、兵、刑、工。作为正式称呼,一般被称为司吏、典吏、攒典,而在地方上一般被笼统分别称为“吏房书吏”(“吏书”)、“户房书吏”(“户书”“粮书”)、“礼房书吏”(“礼书”)、“兵房书吏”(“兵书”)、“刑房书吏”(“刑书”)、“工房书吏”(“工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