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度从正白旗牛录额真阿英瓜口中听说了六各庄发生的惨剧,短短半时辰,多尔衮和正白旗两千人马悉数被齐军所灭。
虽然清国皇帝非常不愿意接受,但他现在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他以前的主子刘招孙还活着,而且马上就要来攻打清军了。
齐军在六各庄对正白旗斩尽杀绝,没留任何俘虏,连包衣阿哈也被他们杀死。
“刘贼兵力约在六万,营帐连绵不绝,火器精良,不在沈阳守军之下,昨日他们的骑兵先偷袭了正白旗哨马,打了多尔衮一个措手不及。”
阿英瓜跪在皇帝身前,喋喋不休禀告正白旗覆灭的详情,杜度越发觉得后怕。
“他们用的什么火器?”
“和咱们的差不多,只是威力更大,一些火炮落地后还能炸开,咱们的骑甲就吃了这个亏。”
杜度心中盘算,清军主力尚存,两红旗,两黄旗,镶白旗,正蓝旗,六旗人马不曾遭受太多损失,尚可一战。
“刘招孙亲自来了,这仗还怎么打?”
“一万多人搅的天昏地暗,再来六万人,大清如何抵挡?”
几位旗主议论不休,旁边坐着的统制公和红毛夷商人面面相觑。
两个狗熊般粗壮的哥萨克骑兵头领还在酗酒。
杜度紧急召来他的盟友,是为了向李舜义科伦等人讲唇亡齿寒的道理。
“诸位,若清军战败,刘招孙重新占据辽东,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以朕对此贼的了解,他的野心可不止辽东辽西,他要占据苦夷岛,占领朝鲜倭国,”
李舜义满脸不悦,朝鲜兵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按照朝鲜国王李倧制定的计划,抢劫沈阳后,统制公便将满载而归,现在他和麾下滞留沈阳,回国遥遥无期,而且搞不好还会丢命。
其他几位盟友的实力太弱,不过好歹聊胜于无。
众人都是愁苦之色,几个旗主呆呆的望着桌子,一言不发。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焉了吧唧。
刘招孙活了,那个杀死老汗和黄台吉的魔鬼活了。
从浑河到赫图阿拉,从万历四十七年到武定元年,努尔哈赤的子孙们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中。
在多铎等人的记忆中,杀死他们亲人的刘招孙,等同于死神。
当年血流成河的赫图阿拉之战,是各位小旗主们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
刘招孙大军压境,除了投降,实在想不到别的出路。
“不要想着投降,他们连俘虏都杀,不留活口,正白旗的包衣都被杀了。”
“天杀的刘招孙!”
多铎大声咒骂。
“刘招孙死了也不安宁,还要装神弄鬼!吓唬我满洲八旗!”
清国皇帝坚称刘招孙已经死去,正白旗遇到的不过是盘踞辽西的齐军残兵。
他担心清军知道武定皇帝还在人世,会立即崩溃。
于是叫来萨满巫师,让巫师祛除恶灵,让阴魂不散的刘招孙早日堕入地狱。
穿着布条袍服,身上插满羽毛的萨满巫师,拖着抹布一样的裙子转了两圈,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倒地不醒,口中吐出大股大股白沫。
杜度俯身贴到巫师身边,侧耳倾听,在听清楚巫师喃喃自语后,皇帝向旗主和红毛夷宣布神的旨意:
刘贼阴魂已被长生天诛杀,用你们的箭去杀光刘贼,把尼堪烧成灰烬。
科伦和他的欧洲伙伴们相互看了看,耸耸肩膀,露出尴尬笑容。
英国商人揉揉红色酒糟鼻,低声对荷兰商人嘟噜道:
“东方古老神秘的催眠仪式,绅士们,我们要和鞑靼人一起陪葬了。”
清国皇帝提到的箭,当然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不久前英国东印度公司支援大清的武尔威治火箭(WoolwichArsenal)。
该款火箭由英国皇家实验室炮兵上校威廉·武尔威治研发,火箭重千克,箭长米,直径米,并且装了一根米长的平衡杆,射程可达1800米,后经不断改进,射程可达3000米,主要以尾焰燃烧杀伤敌人。
二月份清军攻打沈阳城时,手中还剩最后一百枚。
杜度觉得用这个大杀器应该能挡住齐军进攻,刘招孙手下战兵虽然骁勇,说到底也都是血肉之躯,两波火箭洗地,再强悍的军队也会溃不成军。
皇帝命人将这最后压箱底的一百枚武尔威治火箭全部搬出来,架设在营门口旁,瞄准朝东边逼近的齐军战兵发射。
“烧死你们!烧死你刘招孙!”
最后时刻,杜度没有选择逃走,而是亲率正黄旗冲在了最前面。
望着漫天升起的火箭流星,杜度神情激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跟着火箭一起爬升向天空,在令人恐惧的呼啸声中急剧坠落,最后落入齐军战阵,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火花。
沈阳西侧的原野,白茫茫的烟雾随风飘散,爆炸声此起彼伏,双方步兵相隔还有三里时,急不可耐的炮兵们便开始对着对方无休无止的狂轰滥炸。
一直在沈阳西门城头观战的齐军,忽然从背后射出几枚野战炮,炮弹落在密集的正黄旗甲兵大阵中,翻滚跳跃的铁球在人群中溅起一片血花,乌真哈超立即向城头还击,城头仅存的几门小炮随即被数倍于己的清军炮火压制,片刻之后便再无任何回击。
乌真哈超轻松解决了守军的袭击,把他们皇帝压箱底的红毛夷火箭全部搬出来,朝向西边,一股脑儿的朝正在逼近的齐军方阵轰击。
近卫第一军第一营一头撞向密集的流星雨,五百多名战兵瞬间被武尔威治火箭燃烧的火焰烟雾吞没,辽东原野上凭空燃起五百多各人形火球。
武定皇帝放下望远镜,手指猛地前挥。
传令兵作战命令传往前方,蒲刚确认之后,大声命令道:
“第二营,进攻!”
“目标,正黄旗中军大营!踏步前进!”
第二营战兵踩着战友们燃烧的尸体,继续前行,卢象升率领骑兵开始抄略清军两翼,与两翼清军游骑缠斗,炮兵在骑兵掩护下,将野战炮往前推进。
硕讬皱紧眉头,他被眼前这支军队震撼住,这支从关内调来增援的齐军,全军上下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气质,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感觉正朝他冲来的这些人,就像是刘招孙的手臂,完全听从刘招孙的指挥,好像生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一年多来,正红旗旗主硕讬在辽东打过不少硬仗,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对手,他从没遇到过,直觉告诉硕讬,眼前这支军队战力比沈阳城中的齐军更加可怕,他总感觉这些士兵身上少了点什么,又说不太清楚·····
随着第二营火铳兵步步逼近,乌真哈超渐渐慌神,他们的火箭已经全部射完,烧死了第一波齐军,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第二波接着就来了。
让清军匪夷所思的是,对面这些炮灰根本不需要督战队弹压,自己立即就补上来了。
不等最前排清军反应过来,齐军野战炮已经开炮,片刻之间,上百发开花弹落在乌真哈超火铳兵阵列中。
伴随轰轰声响,上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包衣兵瞬间团灭。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在以前的认知中,一轮实心弹过后至多杀死几十个人·····
刘招孙从太师椅上霍然站起,手执令旗,指向正黄旗中军大帐,不断向他的战兵发出指令。
“不要在乎侧翼威胁,直接攻灭正黄旗!生擒杜度!”
四月初十日,武定皇帝派蒲刚、邓长雄、赵率教等人前往铁岭、清河、开原受降,自己亲率六万大军继续向东追击,摧枯拉朽横扫辽东,辽阳,抚顺等地不战而降,四月二十八日,大军饮马鸭绿江,宽甸城中朝鲜溃兵逃走不及被截断退路,皇帝下令尽屠之。
五月初一日,十万齐军兵临赫图阿拉,武定皇帝告瑜各地乡民,但有人告知杜度下落者,封千户,赏银千两,有斩杀、生擒杜度者,封指挥使,赏银万两。藏匿不报者,诛九族。
告示张贴下去,辽东本地乡民纷纷自发组织起来,搜山检海抓杜度。
赫图阿拉以五台子山,满脸疲惫的杜度勒马徐行,远远将追兵甩到后面,回望身后,发现只剩最后一百多人。
“老汗被刘贼杀死,四贝勒被刘贼害死,朕今日也要被刘贼逼死,长生天,你是瞎了眼吗?为何对我爱新觉罗家如此恶毒!”
杜度指天怒骂,放声痛哭,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康乾皇帝哭了一场,重新骑上马骑,麾下戈士哈骑从者一百馀人。
杜度没有像黄台吉那样,在最后时刻死守赫图阿拉,而是趁着齐军包围圈还没合上,便率领正黄旗残兵突出重围,沿途和齐军打了两场,伤亡惨重,渡过苏子河后,跟在后面的就剩下一百馀人。
杜度等人走到五台子山,迷失道路,问旁边一个正在耕地的尼堪老农,老农眯缝着眼睛给大清皇帝指路:
“沿着苏子河向东边走,走三里路就出山了。”
众人连忙策马向东狂奔。
杜度张开大弓,瞄准身材瘦小的老农,一箭将老农射个对穿。
“你死了,就不会报信了。”
清国皇帝喃喃自语,挥鞭追上已经跑出半里地的戈士哈。
一众骑手向左走了两里地,马蹄下面道路越来越松软,最后,他们陷入一片滩涂淤泥,马速不得不放缓下来。
“妈妈的,被那老头子骗了!”
女真人一边操纵马匹离开沼泽,一边大声叫骂。
很快的,他们背后传来齐军骑兵尖锐的竹哨声,
杜度无奈,只得调转马头,朝北边狂奔,等逃到宽甸城郊时,身后只有二十八骑。
后面黑压压的全都是近卫军骑兵,至少数千骑。
杜度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于是对众人道:
“朕从六年前起,卧薪尝胆,只为能消灭刘贼,从去年到现在,辽东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
“今日受困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杜度说的这些,翻译成人话就是,刘招孙实在是太强,我死在他手里,也不冤啊!
这时候鸭绿江畔驶来一条小船,驾船的正是李舜义幕僚,他见杜度等人,大声道:
“朝鲜虽小,地方万里,众数百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齐军至,无以渡。”
杜度心知朝鲜无险可守,即便逃去汉城,也不过苟延残喘几日,况且刘招孙与李倧血海深仇,等平定辽东,刘招孙下一个目标就是朝鲜了。
康乾皇帝仰天长啸,大声道:“如今是天要亡我大清,朕一人渡江又有什么用!”
他想了一会儿,补充谁道:“何况朕曾答应你们朝鲜国王,帮他占宽甸抚顺,恢复朝鲜国的疆土,朝鲜万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朝鲜国王可怜朕收留朕,朕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即便朝鲜百姓不说什么,朕难道不会问心有愧吗?”
于是对那划船来救援的朝鲜人说:“你是大清的好奴才,朕在宽甸城东八里铺河岸埋有黄金万两,都赏赐给你吧!”
杜度脱下鎏金铠甲,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啐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下令所有戈士哈全部下马步行,结成战阵,与齐军短兵接战,做最后一搏。
最后二十八名戈士哈纷纷下马,齐军骑兵立即将戈是哈全部围住。
只有杜度乘其不备,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策马奔走,马不停蹄,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话说杜度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见一个草屋嵌在山凹里一颗大松树下面。
杜度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内寻讨些饭吃,只见草屋后面转出头猛虎来,一声虎吼震动的茅草簌簌作响,杜度一个激灵,吓得心胆俱寒,慌忙拔出腰刀,对向猛虎,牙齿上下忍不住打颤。
“啊!啊!”
杜度大吼一声,抡起腰刀劈砍下去,什么也没砍中,再看那猛虎,往后退了两步,一瘸一拐。
杜度细细看时,只见它后腿插着支箭羽,皇帝一眼便看出那是巴图鲁鳌拜的三棱狼牙重箭,伤口已经化脓,怪不得这猛兽奄奄一息。
“哈哈哈,朕正好饿得很,就把你杀了烤肉吃!”
杜度正要上前补刀,忽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半大小子尚来,一刀鞘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那少年不是别人,是大齐战兵江流儿。
人虎重逢,喜不自禁,江流儿抱住松下哭了一场,见老虎还有气息,连忙抬头折断老松树上的松针,进屋子熬了水,给老虎灌下去,他听人说这可以救命。
半响过后,松下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要站起,这时,老钱和阿勒萨、朱由校、康光绪已经跟了上来。
众人拿了杜度,带到草屋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却好迎着搜山的哨马,一同绑住捉来,见到了正在宽甸镇守的戚金。
戚金见拿得杜度,大喜,便问道:“江流儿,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
江流儿道:“小的从五台子山万松林里杀出来,追罗刹鬼,杀入深山里去,真好撞见他。”
戚金见天启皇帝和康应乾的公子都在,一时感慨万千,拍了拍江流儿肩膀,大声笑道:
“好啊好啊,你们都还活着,皇帝见到你们,必定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