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救护车的声音急促的响。
方木晗坐在车里接电话,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歪着头,眼眸像琉璃一样清澈薄脆,不带一丝情感。
“我马上过去。”
他讲,挂断了电话,救护车从龙湖小区开出来,呼啸着往医院去,呼叫声渐渐远去,那声音他每次听起来,都打心底害怕。
当年,他爸也是在救护车上,他蹲在车里握着他爸的手,救护车的呼叫声比现在的还要急,还要大,一声一声,像敌人号角一直甩不掉,声声催人命。
然后,他爸在医院,再也没有能回家。
方木晗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下。
救护车的声音听不到了,他开车进了龙湖小区,去了他的囚牢,任艾枫的家,这里就住了他跟任艾枫二个人,保姆已经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楼梯口,楼梯口鲜红的一片,血染成一朵鲜红的罂粟花,他静静的看着,眼眸像一汪死水,毫无情绪。
他扶着扶栏,慢慢走上楼梯,在第十八阶楼梯停下来,他坐了下来,静静的等。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墙上的吊钟一声一声的爬走。
39分钟过去,他的手机响了,他一动不动,只瞳孔狠狠的收缩了一下,他接了电话——
“孩子没能保住。”
任艾枫的保镖在电话里说。
片刻后方木晗低低的哦了一声,他挂了电话,胸口剧烈的起伏一下,猛的闭上眼睛,他偏头看着楼梯,伸出修长的手缓缓的摸过去……
那阶楼梯,干净了,光滑如初。
他扶着扶栏坐下来,表情说不出的茫然。
良久,他抬起双手,盯着看。
他突然像是冷极了,浑身战栗一下,然后扶着扶栏歪过去,把眼睛闭上,精致的一张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外面下雪了,天灰蒙蒙的。
任艾枫睁开眼睛,他爸任平成立刻坐过去,他守了一夜,脸熬的憔悴,下巴生了胡渣,他轻声说:“醒了,难受吗,饿了吗?”
任艾枫张了张嘴,眼泪掉下来,她一下哭出来了,任平成摸她的额头,心都疼到揪起来,女儿再大,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孩子,他心里也难受,哑着嗓子说:“不哭,要养好身体。”
任艾枫不顾疼,心里不甘怨恨,却找不到宣泄口,她使劲蹬了下腿,奋力的捶打病床!
“他呢?”
压下泪,任艾枫问。
任平成拉下脸:“在外面。”
任艾枫握紧拳头:“让他进来。”
任平成去喊方木晗进来,在门口,他拽着方木晗的手臂,凑过去低声威胁:“别惹她不高兴,否则我要你们兄妹在A市活不下去!”
方木晗垂着眼睛,低低的哦了一声,推门进屋。
他站在门口,任艾枫躺在病床上看他,看到他,她眼瞬间红了,她抓起桌上的粥碗狠力砸过去!
粥碗狠狠砸在方木晗的额头上,粥淋了他一身,他站着一动不动,像是逆来顺受。
任艾枫眼都红透了,她不顾疼痛冲过去揪着方木晗的衣服,挥手搧了他一巴掌哭着骂:“是你是不是!是你害我流产的!一定是你!”
任平成冲过来急忙抱住她,柔声哄她:“小心身体,枫枫,你生气我让人打他就是,别自己动手伤了身体。”
任平成把任艾枫抱到床上,任艾枫抓着哭着叫:“一定是他害我流产的!爸,一定是他!”
任平成连连应声,他喊门外的保镖,为了让任艾枫平静解气,他让保镖教训方木晗,照着他的脸搧。
方木晗嘴角都被打开裂,流了血,他像是木头一样,不反抗,一动不动,任艾枫坐在床上抓紧手,她愤怒的捶着床,扭头咆哮:“够了!让他出去!”
任平成赶紧让保镖把方木晗拽出去,他搂住任艾枫:“好了好了,解气了吗?”
任艾枫趴在他肩膀上回头看门口,方木晗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她的骄傲愤怒不甘皲裂成齑粉,她眼泪一下流出来,心里只剩下了悲伤。
雪片像揉碎的鹅毛,纷纷扬扬,迷了眼。
方木晗站在医院楼下,站在风雪中,风雪刺骨,他穿的很薄,脸冻的发青,任艾枫不高兴了,她不高兴,他要陪着她受罪,所以任平成让他在雪里站着,换他女儿解气。
他脸上带伤,青的发紫,嘴角的血也没的擦干净,狼狈不甘,进进出出看病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他也无所谓。
“……”
乔良手插在兜里,她停下了脚步,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推了下眼镜走过来。
方木晗瞳孔缩了一下,他狼狈的别开头,急忙侧过身,他不想她看到他这么不堪的样子。
乔良走到他面前,她张了张嘴,嘴唇抖动一下,她不敢信这是他,“她打的?”她问,嗓音都哑了。
方木晗不敢看她,“赶紧走。”他轻声讲。
乔良猛的闭上眼睛,把眼泪压回去,她急忙脱了手套塞到他手里,又解了围巾给他系在颈上。
带着她的体温的暖意包裹着他,方木晗抬眼看她,乔良忍着泪笑了一下,只瞬间就撑不住了,“她怎么能这么对你?”还有人性吗!这个世道怎么了!
“我没事,快走吧。”
方木晗朝她笑,眼里有泪光,“别让我的努力白费。”
乔良低下头,拼命压制住泪,她用力点了下头,她脱了羽绒服塞给他,扭头就走,拼命要自己别回头。
紧紧抓着羽绒服,方木晗闭了闭眼睛,他掏出手机拨了陆与的电话。
大厅里,乔良拐进了走廊里,她坐在椅子上,头埋着,她没哭,只是比哭还难过,她很想救他,可是她救不了,那种无力感太难过了,太难过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努力平复情绪,她掏出手机打了电话给方晗心,让她来接人。
……
“在医院等我。”
陆与在电话里说,乔良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雪天路滑,陆与依然来的很快,半个多小时他就到了,他在医院门诊楼外面看到了方木晗,他还在那里站着,羽绒服上落了积雪。
陆与只看了他一眼便进了门诊大楼。
乔良穿了件薄外套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陆与快步上前,二话不说把带来的羽绒服给她披上。
她双手冷的像冰,嘴唇都冻的发青,陆与握着她的手包在掌中,掌心的温度不够,他又抓着她的手塞到脖子里焐着,她手太冷了,他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乔良看着他,她突然上前贴在他的胸口,陆与心里头柔软,又有些淡淡的酸涩悲伤,她这样的难过,却不是为了他。
她手热了,他把她的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搂住她,他抬手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任艾枫流产了,任家拿他出气,不会有事的。”
乔良点了下头,嗓音沉沉的:“我就是难过,陆与,他是个好人,他不该活成这样的,这个世道怎么了?”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千千万万。”
陆与搂紧她,暗暗吁了口气,不再讲了,他问:“你来医院干什么?病了?”
乔良点点头:“好像有点发烧了。”
陆与摸她的额头,真的有点烫,他讲:“走吧,先去挂号。”
乔良穿着大羽绒服,暖的不得了,身上也不冷了,又被他牵着手,手也不冷了,她心头添了丝暖,问他:“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我要换男友了。”
陆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乔良笑一笑,抓紧他的手:“我跟你开玩笑的。”
陆与吐了口气,他满眼无奈,却是妥协了:“乔良,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乔良呆呆看他,这句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讲的!这是他吗?他不是自诩矜持高傲,眼高一切宁愿用强绝不妥协的吗?
乔良忍不住摸他的脸:“这是陆与吗?不会是哪个冒牌货整容的吧?”
陆与低下头,抬眼看她:“是方木晗打电话给我的。”
乔良脸上的笑容消失,心情又变得沉重,她往外面的方向看,叹了声气,她抓着他的手往里走:“走吧,看病。”
号早就挂了,等号的人很从,二人坐在休息区等。
乔良接到了方晗的电话,方晗心在车上,她带方木晗回去,她在车里一面哭一面讲:“良良,我接到我哥了,我带他回家。”
挂了电话,方晗心抓紧方向盘,一面开车一面撕心裂肺的嚎,“一家子畜生,我要杀了她们!”
方木晗抬手摸了下她的头,长兄如父,他轻声说:“别哭了,只是打了几下,没事。”
回到家,方晗心去翻出医药箱,她忍着泪给方木晗上了药,她去厨房做饭,扶着洗手台,她踉跄一步蹲到了地上,头抵在柜子上,她张着嘴,又不敢发出声音,没命的哭!
方木晗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只有在家才能安心的睡,所以他睡的很沉。
方晗心熬了粥,她做好了饭,她没有叫醒方木晗,她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他。
……
方木晗睡到晚上才醒,任平成打过电话,方晗心直接掐断了,外面天都黑透了,已经快19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
方木晗坐起来,他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方晗心摸他的额头,并不烫,还好没有冻的发烧。
“哥,我决定离婚了。”
方晗心轻声说,声音低低的,眼神却坚决。
方木晗拧紧了眉毛,他穿上拖鞋,转头看她:“这个时候离婚,你拿不到抚养权,再等等。”
方晗心摇摇头,心里像刀割一样,她嗓音都哑了,“孩子我不要了。”
方木晗猛一抬眼:“你说什么?”
方晗心抿紧嘴唇,平静的说:“孩子的抚养权我不要了,我离婚,孩子给周云海,孩子在周家任家不敢动他们,我一个人就算倾家荡产,被人打死绑架,我也不怕,哥,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方木晗摸她的头,温柔的摇摇头:“不是拖累,我忍着就是为了你跟孩子们能幸福,别做傻事。”
方晗心猛的抽泣一声,扭身抱住他哭着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幸福,哥,看到你这样,我心都要碎了,我不要孩子了。”
方木晗按着她的头,摇头:“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生了他们就要负责,周云海已经不称职,你才要当个好妈妈,好妈妈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方晗心拼命摇头,抱紧他泣不成声。
任艾枫流产了。
方木晗被打了,任平成让人打的。
这事传遍了整个圈子。
宋眉蜷缩在沙发上,膝上盖着毯子,石律出差了,她一个人在家,桌上的汤都冷了,她歪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又放下。
她犹豫着,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
“方大哥,是我,我,我想见你一面行吗?”
方木晗站在医院的走廊的尽头,他垂下头,缓缓闭上眼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