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弃妇扶摇录!
第五十二章
周夫人没有想到!还会再次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说要娶沈清月的话。
待周学谦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无端静了下来。
初秋天气!窗外落叶纷纷!屋子里茶烟袅袅。
周夫人紧紧地握着杯子!冷了脸!语气却十分平静地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周家不会让你娶月姐儿过门。”
周学谦也异常冷静地看着母亲!缓声道:“可儿子中了举人。”
周夫人猛地将茶杯一砸,直勾勾地瞧着周学谦,道:“中了举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你中了举人也不行!”
周学谦抿了抿唇,死死地握着茶杯,指根处的骨节泛着青白色!他起身道:“儿子一定不会松懈举业!将来还会努力考进士。若母亲现在不许儿子娶,儿子就等到能娶月姐儿的一天再娶!若是娶不着!那这辈子就不娶了。”
说罢!周学谦转身要走。
周夫人猛然从罗汉床上蹿起来!她咬着牙看着周学谦的背影,呵道:“周学谦!你给我站住!”她颤着声音道:“……学谦!你是听不懂娘的话吗?我说了!就算你中了举人也不行!别说是举人!你就是中了进士,甚至你中了状元!入了内阁,做了首辅,周家,也觉得不会允许你娶沈清月!”
周学谦利落地旋身,与母亲直直地对视着,他下颌紧绷,两手攥起了拳头,贴在腿侧,他压着声音道:“为什么?就因为月姐儿年幼丧母吗?儿子说了,将来会出人头地,月姐儿自己也很好,她这点不足,根本算不得什么!”
周夫人嘴唇发白,她不忍心去看周学谦,只好颓然地坐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别多问了,总之……周家是绝对不许你娶月姐儿的,你趁早在你父亲和祖母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你爹知道了,他肯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你要是再把你祖母气出个好歹,你这辈子都毁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抹了抹眼泪,道:“娘都是为你好,你听话好不好!”
周学谦就这样看着周夫人,他笔挺的脊背好像矮了一些,他只轻轻地问了一声:“当真不能让儿子娶月姐儿?就算是儿子前途再光明……也不行?”
周夫人狠心地摇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呆呆地点了点头,挑帘出去了。
周夫人伏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夫人累了,待心腹妈妈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肿得不像样子了。
夜里,周夫人草草吃过一餐饭,她的心腹妈妈进来小声禀道:“夫人,郎君今夜没有用饭。”
周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随他去吧,我都没有胃口用膳,更何况他。”她又绞着帕子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孽缘,我就不带他上京了,早早地应下台州府那一门亲事就好了。他便是为了信义,也不会对月姐儿动了念头。”
那妈妈宽慰道:“事情都发生了,夫人别再忧心了,郎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等他缓两日就好了。”
周夫人朝着周学谦住的院子看了一眼,眼神空虚而无助地道:“但愿吧……”
次日,周夫人醒得很早,周学谦中了举,她还有很多事要忙,一时间便没顾得上他。
待天黑之后,才招来周学谦身边的丫鬟问他今日好不好。
丫鬟摇摇头,道:“郎君今日粒米未进,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不叫奴婢们进去。”
周夫人心口一紧,指甲掐着掌心,仍是绷着脸,道:“知道了,下去好生伺候,别由得他胡来!”
丫鬟走后,周夫人的眼眶就红了,她自言自语地道:“学谦不会就这样跟我拧巴下去罢!”
妈妈答话道:“许是没有胃口,要是夫人不放心,这会子带了粥去瞧瞧郎君?”
周夫人摇头道:“不行,他最知道我拿他没有法子。他小的时候受老爷打罚,便来我这儿躲打,躲得多了,长大也不大怕我了,我要是这回再心软,给了他盼头,等他回了台州府,老爷不打死才怪。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这样大的事儿,我拦不住他。”
妈妈默然。
周夫人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睡了,浅浅地睡了一觉,早上洗漱完了就问周学谦怎么样了。
丫鬟过来回话说,周学谦还是昨儿那样,不叫人进屋,有人敲门,他就扔东西砸门,不耐烦得很。
周夫人又难过又庆幸,还能砸门,那就是还有力气,饿一日还不至于饿坏,她想着,今日周学谦总该要进食了,她吩咐了厨房备一些好入口的粥,不要大油大荤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的是,周学谦又是一整日都没吃。
周夫人心都要跳出来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这个夜里,根本就没有睡着。
次日醒来,周夫人一睁眼就问:“学谦吃东西了没有?”
妈妈为难地摇摇头,道:“没有,也没有喝水。”
周夫人撑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着丫鬟随便梳了个圆髻,簪子都没戴一根,素着面就去了周学谦院子里。
她着人敲门,周学谦在房间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丫鬟们都吓傻了,面色煞白地解释道:“昨天夜里郎君房里还有动静的……”
周夫人顾不得许多,她喊了粗使婆子进来撞门,好半天才打开门,她跑进去一看,周学谦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像是活着,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周夫人身边的妈妈见周学谦半条命都丢了的样子,立刻打发了丫鬟出去,叫厨房备好粥送过来。
周学谦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趴在周学谦身上嚎啕大哭,捶着床道:“学谦……你是要娘的命啊!你不吃不喝,娘也陪着你不吃不喝,娘不能拦你去死,娘就陪着你死!”
周学谦发干的嘴唇,动了动,他几日都没有开口,一张口声音便喑哑的厉害:“儿子不是不吃,是实在吃不下,咽不下去。”
周夫人泪眼婆娑,她揪着周学谦的领口,红着眼睛质问道:“那就为了一个女人,就抛弃了父母对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周学谦茫然地扭头看着周夫人,沙哑着声音道:“母亲,儿子突然不知道读书有什么作用了,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娶不到月表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可是父母亲一句话,将来上峰一句话,朝廷一句话,儿子所努力的一切,都有可能化为乌有,儿子读书入仕,还有什么作用?儿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周夫人竟无可辩驳,她真的答不上来,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这样活着的呢!
她死死地揪着周学谦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也散乱了。
周学谦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夫人的背,温声道:“母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周夫人抽泣着起身,滚滚热泪落在周学谦脸上,她颤抖地问道:“难道因为没有用,所以就不活了吗?娘活着就更没用了,幼时在家要听父母的话,身不由己,盲婚哑嫁到周家,又要受公爹婆母的管,我刚嫁进门,你祖母要给我立威,后来我把你祖母哄开心了,凡事又要看你父亲脸色,你长大了,我还要顾虑你,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你们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问娘,娘也不知道娘的出生有什么意义,但是娘从来没想过死!”
周学谦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他握住她的手,嗓音酸涩而哽咽地问:“母亲,真的不可以吗?儿子真的不能娶月表妹吗?”
周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呢?”
周夫人脱口而出:“因为月姐儿出身不干净!她不干净!”
周学谦皱了眉。
周夫人继续道:“当年月姐儿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怀了她,我虽不知道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月姐儿的祖父,就是为了她的事儿活活气死的,沈家族亲没有不知。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娶她!月姐儿的出身是非很多,但凡知晓一些内情的人家,都不会要月姐儿。这事儿你爹和你祖母都听闻了一二,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娶月姐儿,明白了吗?不是娘不让你娶,是你不能娶她!”
周学谦若有所思。
妻者,齐也。齐其夫之体者。是要传家事、承祭祀,他要娶的是宗妇,更要操持这些,若是娶了出身不清白的人,便是愧对先祖。
若他身份普通,倒还好说,他越是体面,家族便越是挑剔。
除非哪天周家江河日下,沦为庶民,大抵周家人还有松口的一天,他入仕高升,周家人更加不会同意沈清月过门。
周学谦登时明白了,他这辈子除非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否则他和沈清月之间没有丁点结良缘的可能。
等到那个时候,沈清月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