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会结束之后,谢糖直接让陆昼的司机把自己送到了舒美清的别墅,那里还有一些舒美清的遗物要整理。她经历一场生死离别,这些天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此时头重脚轻,因为吃不下饭也没什么力气,本来可以让高姐做,但谢糖还是想亲力亲为。
陆昼和舒美清没什么关系,也不用跟着整理,但陆昼说要帮她,谢糖拗不过,也就默许了。
她系上围裙,坐在地上整理一会儿歇一会儿,陆昼也脱了外套,蹲在一边,摸索着帮她把她整理出来的东西放进箱子里,用塑料胶带包装。
谢糖视线忍不住落到陆昼身上。
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刚才下车的时候,她已经醒了,不过没睁开眼,陆昼以为她还在睡,于是将她抱下了车。谢糖感觉身体腾空,才赶紧睁开眼,可却发现陆昼准确无误地踏上台阶,甚至不需要盲杖和人引导。
怎么回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失明了的样子。
谢糖觉得陆昼该不会是在骗自己吧?又或者说,是为了麻痹陆氏那群人,其实眼睛早就好了?
谢糖盯着陆昼思索片刻,陆昼自然也感受到了谢糖的视线,谢糖还很少这样一直盯着他看,他耳根发热的同时,又难免有点做贼心虚,他装作没有察觉,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没声音了?累了吗?”
“陆昼,我腰带散了,帮我系一下。”谢糖挪到陆昼身前,让他帮自己系一下身后的围裙带子。
谢糖有两个月没去理发店,头发更加长了,出国之前还只是到肩胛骨,现在已经到腰了,乌黑蓬松,微微卷曲,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她凑过来时,陆昼心尖跳了一下,竭力稳住。
谢糖悄悄回头瞧着陆昼。
只见陆昼在空中摸索了几下,才摸到她背后的围裙,找了好半天才摸到两根带子,还给她打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结。因为看不见,显得笨手笨脚的。
谢糖反手摸了摸那个结,有点疑惑。
难不成是自己胡思乱想?陆昼眼睛还是没好?
陆昼自然也察觉到了谢糖在试探自己,他给谢糖系好围裙带子以后,松了一口气,但整个人还是有些紧绷。他自然知道不可能瞒一辈子,但能瞒多久他就瞒多久。比起一辈子装成一个盲人,谢糖的离开更让他受不了。
谢糖视线还落在陆昼脸上。
陆昼抬眸,漆黑的眼睛并没注视着谢糖,他笑道:“系好了吗?
“好了。”谢糖收回视线,笑话自己是太希望陆昼眼睛恢复了,都出现幻觉了,她揉了揉肚子,觉得肚子空荡荡,问:“饿了吗?我去煮点面条。”
又能吃到谢糖做的东西了?陆昼眼睛悄悄一亮,点头:“好。”
谢糖起身去厨房,她之前在这别墅住了一段日子,对这里十分熟悉,不过老太太之前一直住院,没回过这里,这里自然没有什么食材,谢糖在冰箱里找了找,才找到面条和两个鸡蛋。她拧开火,等待水煮开,撑在大理石台上,往外面看了眼。
陆昼还在卧室收拾东西。
这阵子谢糖也去问过医生陆昼眼睛的具体情况,但医生除了告诉她要静养,等待恢复的契机之外,却什么也没有交代,包括是否能吃盐,能否能见光等。
再加上,追悼会上谢糖也见到了向宏一面,按道理说,陆昼出了这么大的事,向宏作为他的好朋友,应该是经常出现在医院,且心情沉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糖去医院的时候,从来没碰见向宏过,就好像是特意将时间留给她和陆昼一样。
除此之外,前段时间谢糖问了导致陆昼眼睛受伤的细节,司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糖难免会有些疑惑。
陆昼这边还在收拾东西,谢糖在这里住过,留下了一些生活痕迹,床头上放着一张谢糖和舒美清的合照,陆昼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照片还是几个月前,谢糖穿着大衣,微微呵出一口白气,看起来很冷。陆昼忍不住微微一笑,用手指将谢糖脸颊前的白气揩掉。
他将相册放进箱子里,计划先带回自己那里,这样才好有借口让谢糖找他要。
就在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砰”,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咚”,似乎有人滑倒了。
陆昼心头一紧,想也没想冲了过去。
谢糖跌在厨房地上,正撑着光滑的地面想站起来,陆昼冲过去,急切地将她拉起来,仔细看她的手,问:“没被瓷片割到吧?!”
谢糖手上沾了些厨房地面的水,但还好没有割破没有出血,陆昼拉着她的手打开水龙头冲了下,然后去卫生间拿来毛巾,包住她的手仔细擦了下。
“还有别处摔到了吗?”陆昼拧着眉,忍不住问。
谢糖却惊愕地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
陆昼:“…………”卧槽!
陆昼喉结滚动一下,一瞬间心虚到了极点,回视谢糖,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第一次来舒美清的别墅,如果看不见的话,是怎么飞快冲进厨房又怎么准确冲进洗手间拿毛巾的,果然关心则乱,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在谢糖面前露陷的。他心脏跳得飞快,仓促垂下眸去:“腿扭到了吗?”
谢糖道:“没有。”
陆昼转身去拿扫地的扫帚,这下不用装了,他快速地将地上的瓷碗碎片扫了倒进垃圾桶,免得谢糖穿着拖鞋划破脚。
谢糖看着陆昼的背影,一时之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居然总是觉得陆昼眼睛已经好了,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直觉竟然是对的。那么,陆昼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眼睛是好的,却在自己面前装成眼睛受伤了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谢糖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得知陆昼受伤,她也根本不会急匆匆回国,尝试着不再逃避,开始面对陆昼。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一出,她可能现在还在陆昼千里之外。
谢糖心情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哭笑不得,陆昼为了把她骗来,真是耗尽办法,一方面,她亦察觉到陆昼表面故作轻松,实际上忐忑不安的心情,陆昼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就再无可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既然对彼此都没什么损失,谢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陆昼这段时间装了这么久的盲人,无非希望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明明可以直说,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害怕自己的拒绝,所以才会用这种办法将自己留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谢糖想到这些,心里有些莫名酸楚,不是滋味。
而久久没听到谢糖开口,陆昼一颗心脏直直坠落,他懊悔不已,本来打算收拾完舒老太太的东西之后,找借口提出让谢糖住进他的公寓的,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谢父的纠缠,再加上现在无论是陆氏还是舒美清的遗产分配都是多事之秋,谢糖自己在外面住,他一点也不放心,可现在,还怎么找借口提出来?
因为想把谢糖留在身边,就不惜使苦肉计,谢糖还不知道该怎么想他。
这次自己是不是又搞砸了?
陆昼全身僵硬得像块石板,他不知所措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他就是有意的,他就是用苦肉计逼谢糖回国。
陆昼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糖,谢糖一秒钟没开口说话,他就一秒钟心脏一直悬着,像是等待被判刑一样。他喉咙都感到干燥。
谢糖看了他一眼,边思索着怎么开口,边转身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罐水,沉默片刻后,问:“葬礼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追悼会之前,她见陆昼坐在病床上拿着一支钢笔似乎在写什么,写到一半又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划过一道抛物线扔在垃圾桶里。
陆昼那时当然是有话要说,他想向谢糖提出,出院以后,谢糖住到他那里去,并且还打算陪谢糖一起去探望舒美清,当做是见家长。他因为这个辗转反侧,又忐忑又忍不住期待,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可还没开口,舒老太就出了事情,谢糖精神状态不太好,于是一切话题暂时搁置下来。
陆昼不知道谢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看着谢糖,谢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生气,但也看不出来别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用了苦肉计欺骗她。
陆昼更加如坠冰窖,直觉下一秒谢糖就要冷冰冰地拒绝他,变回他住院之前。
他心上像是悬了一把刀,喉咙和嘴唇都干燥无比,舔了舔,终于开口道:“是有话要说,你父亲多次来找你,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一点也不安全,我是想,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来我这里,房子很大,我不会干扰你,而且小区安保设施也非常好,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越说越急,又道:“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也在房子里,我可以住到你现在的公寓去。”
陆昼根本不抱期望,如果说眼睛受伤的事情被揭开之前,谢糖还有可能考虑的话,那么现在谢糖都知道他是在装瞎了,更不可能接受了。他越想越失落,连带着语调都透着几分黯然。@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谢糖便道:“好。”
陆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僵硬地看着谢糖。
“什么好?”
“第一个提议挺好的,本来就是你的房子,你不用搬出去。”谢糖说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以前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答应和陆昼住在一起,当然,现在还不涉及任何,只是单纯的住在一起而已,只是因为陆昼的房子安保设施很好而已——但她知道,那对于陆昼来说是个借口,对她来说同样是个借口。
她看向陆昼,陆昼愣了好半晌,眼里的失落才一点点变成不敢置信,直到终于听懂了谢糖在说什么之后,变成了惊喜的光芒。
谢糖看着陆昼开心,忍不住又弯了下嘴角。
她发现,她现在已经会为陆昼的高兴而高兴了。
她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有点期待,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后知后觉,发现有人住进了自己心里。那天陆昼在礼堂,在她感冒的时候,悄悄溜过去将窗户关上,她其实是知道的。她以为她压根无所谓、压根不在意,甚至什么情绪也没表现出来,但后来她才知道,有的时候,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当时不会出现任何涟漪,是因为湖面拼命压抑住了,但并不代表涟漪不存在,而总有一天,湖释怀之后,会发现和锲而不舍的石子之间的回忆已经最多,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也割舍不掉。
她将手中的罐装饮料递给陆昼,问:“渴吗?”
陆昼心里面全是激动的汽水泡泡,要不是还在谢糖面前,他能激动到跑两百圈,他想笑,又努力绷住,实在没办法便抹了下脸,他受宠若惊地接过饮料,拧开又想也没想地递给了谢糖。@
谢糖好笑地递回去:“让你喝,不是让你给我打开。”@
陆昼眼角眉梢的喜滋滋终于止不住地透出来,接过谢糖手中的另一瓶饮料,也打开了,道:“我喝这个。”
顿了顿,他又埋头道:“谢糖,你真好。”
谢糖:?
陆昼捧着饮料,美滋滋道:“居然还递饮料给我,好喝。”
陆昼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谢糖一脸受不了,把他往外推:“好了你赶紧继续收拾,我面条快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