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饶命(1 / 1)

北平府的初春犹寒,都门的新绿却已铺满了大地。一庭的绿树在风中摇荡,朱红的宫墙围着深深的孤冷。冷风入殿,燕绵泽拢了拢身上的龙袍,接过张四哈新泡的雨前龙井,轻嘬一口,蹙起了眉头。

“下次沏茶,勿用滚沸之水。”

张四哈手一抖,“扑通”跪倒在地。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何承安没有了,这一年来,他连续在埋头学,却老是被皇帝横挑鼻子竖挑眼儿,里里外外都不是人。总算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晋王北上就藩以后,这年轻皇帝的性格更是阴晴未必。在野堂上,他或是温文尔雅,宅心仁厚,可到了私底下独处之时,惟有张四哈如许的近身跑堂才晓得,那的确即是满身泛寒,一欠妥心就得挨板子。

可今儿他茶没泡好,已经做好屁股开花的有望了,燕绵泽却摆了摆手,饶了他。

“下去,朕静一静。”

张四哈如逢大赦,躬着身子落后着下去了。

燕绵泽揉了一下额头,看了一眼眼前聚积如山的奏疏,叹口吻,拿过御案上那一对夏楚手捏的泥娃娃来,放开在手内心,目光逐步飘远。

摇荡的烛光中,他有些累了,趴在了御案上。半睡半醒中,他脑子里表现出一个身影,她似真似幻,宛若就在眼前,又宛若浮在半空中。

“陛下,臣妾来伺候你……”

她的脚步声传入了耳朵,她逐步的,走到他的眼前,她的脸上始终噙着笑,衬得脸颊上的梨涡浅浅,越发可人娇媚,她身上的宫装长长的迤逦在地上,走了过来,走到御案的边上,逐步蹲下身,小手握成拳头,轻轻捶在他的腿上,当心翼翼地奉养着他。

“小七……”

燕绵泽身子僵化着,像是不忍毁坏如许好的梦境,连续连结着做作的姿势,任由她捶着腿,一动未动,嘴上也惟有一声感叹。

“你终于舍得入梦来了。”

那双手的主人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陛下,是臣妾……”

那黄莺儿一样的声音,婉转低回,甚是动听,却把燕绵泽飘走的思绪拉了回归,他猛地一惊,从御案上抬起头来,看着她,生出了恼意。

“谁让你进入的?”

乌兰明珠咬着下唇,红着眼圈儿看他,样子颇为委屈。她哪里晓得自己打搅了皇帝的南柯一梦?只是觉眼前的帝王,不复往昔温情,样子有些骇人。

“回陛下的话,臣妾听闻陛下即日为国事劳累,数日未临幸后宫,逐日也只能熟睡三两个时分,臣妾……甚是心疼。这才专门炖了滋补的汤,想过来为陛下解忧。”

她尽量把声音放小,放软,尽量展示出女性的柔情来,只想搏君一笑。可座中的君王眉头越蹙燕紧,却有些不耐性,但倒底他或是忍了性格,听她说完才按在她的肩膀上,要她起来。

“爱妃的心思,朕已知。去吧。”

乌兰明珠瞧出他情绪欠好,换平居,她该当乖乖退下,不会惹恼了他。可一来仗着他平昔的痛爱,二来他先前嘴里吐出的一声“小七”刺痛了她的心,让她的脚再也迈不动。

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从小被宠大的公主,也是一个渴望恋爱,渴望获取夫婿心疼的女人。现在阖宫崎岖,妃嫔无数,人人都想获取帝宠,她逐日惶惑不安,太需求一颗定心丸——帝王相待于己的“不一样”。

迟疑一瞬,她缓缓跪下,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腿。

“陛下,臣妾大胆,有一言相问。”

燕绵泽看着她,目光浅浅一眯。

“说。”

听见他情绪平复了很多,乌兰明珠内心一缓,抱住他的腿就把脸贴了过去,搁在他的膝盖上,轻轻迟滞着,语气柔情了许多。

“陛下痛爱臣妾,是臣妾的福泽……但臣妾想晓得,陛下的痛爱里,可有一分,不是与姐妹们一样的痛爱,而是夫婿那般的爱?”

燕绵泽僵化着身子看她,眸光颇深。

很久,他才托起趴在他膝上的女人。

“你很大胆。”

乌兰明珠属实很大胆。作为一个普通妃嫔,而非大晏皇后,她竟向他要夫婿一样的爱,不大胆,而是超礼法的僭越之举。

现在大晏中宫空悬,皇后“故去”了,按理燕绵泽该当再立新后。可他却连续没有动静儿,朝中有女儿和孙女为后妃的大臣们,暗流滂沱的斗了一阵,可皇帝宛若对谁都未有留意,也就不再相争了。

没有皇后,反倒成了一种很好的衡量。

“陛下,臣妾今晚留下来……伺候您可好?”

燕绵泽笑着瞟他,“你想留下?”

“臣妾……想要奉养陛下!”

乌兰明珠咬着唇,拿很美的姿容对着她,用很美的笑脸看着她,唇上的梨涡在她的笑脸里,浅浅醉人。她晓得他稀饭她如许笑。可只一瞬,她的笑脸就僵住了。

由于她瞥见了燕绵泽脸上的哄笑。

“滚——”

她微微一愣,“臣妾——”话尚未说完,只见御案上的奏疏突地被燕绵泽拂了开,“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奏疏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内心一凛,尖叫着,吓得脚都不会迈了。

“朕叫你滚!”

头顶上,又是一声怒喝!乌兰明珠入宫如许久,从未见过他发如许大的性格,一时间,吓得面色惨燕,瑟缩着身子,一张精心妆扮过的脸上尽是惊惧。她张了张嘴,似是像要辩论什么,可很终或是一字未吐,便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夜幕下的皇城甬道上,远远走过来一个宫妃。见到乌兰明珠过来,她屈膝行礼。

“臣妾叩见惠妃娘娘。”

乌兰明珠掩面拭了拭泪,随后朝他怒目相视。

“顾朱紫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顾阿娇面色一僵,匆急摇头,“娘娘何出此言?”

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乌兰明珠冷哼一声,“你不是汇报本宫说,夏楚与我们的差处所就在于,她胆量大,她胆顶撞陛下,她乃至敢向陛下脱手……”

顾阿娇一惊,皱了皱眉头,便跪了下去。

“回娘娘话,臣妾打听到的,确凿是这般。可臣妾与先皇后虽然走得较近,但对她与陛下之间的事,所知也未几。没能帮上娘娘,是臣妾之过,望娘娘恕罪。”

乌兰明珠冷冷一哼。

“你这点出息,真是不嫌丢人!”

在这宫中的妃嫔里,顾阿娇是很没有背景的一个,因此她无论对谁都尊重有礼,乃至有些当心翼翼。乌兰明珠看不起她,也不屑与于这种空有美貌的女人计较太多。更况且,她作为先皇后的陪嫁入宫,除了陛下醉酒那一夜晚,再未侍寝过,对她素来构不可威逼,乌兰明珠也不想把她放在眼里,提拔了她。

乌兰明珠抬了抬手,表示她起家,而后道,“顾朱紫,依本宫看,你的看法基础即是错的。陛下哪里是稀饭她顶撞?哪里是稀饭她的大胆?明燕是陛下心悦于她。因此,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娘娘说得有理。”

顾阿娇恭声回应着,不敢仰面。乌兰明珠看她这般怂样,在燕绵泽那边受的气也就消了很多,冷哼一声径直拜别了。

可顾阿娇的头却逐步的抬了起来,她看着远去的乌兰明珠,悄然立了少焉,朝御书房的偏向看了一眼,回头交托身侧的女仆小妍。

“戏看完了,咱也回吧。”

小妍愣了,“主子,这暗香汤您炖了两个时分,不给陛下试试吗?”

瞥她一眼,顾阿娇轻轻娇笑,“无谓了,炖的火候还不敷,恐是入不得陛下尊口。过些日子再说吧。”

“哦,是。”

小妍哪里明燕“火候”是什么?只是拎着那汤盒随了顾阿娇的身后,拜别了。

御书房里,纱幔还在轻轻飘飞着,宛若还没有从先前的“帝王之怒”里回过神来。而御书房的门口,也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叩首不止。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燕绵泽悄然盯着张四哈,“你该当何罪?”

张四哈哭丧着脸,“陛下说要宁静一下,奴才就走开了,去……去茅房里利便了一下,也不知惠妃娘娘,怎地就入了屋。”

燕绵泽若无其事的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焦玉等一干侍卫,目光仍然悄然的,就像基础没有生气普通,语气柔顺万分。

“那你们呢?”

焦玉抬起头来,只看他一眼,又垂了下去。

“属下该死。属劣等看陛下批阅奏折费力,想着惠妃娘娘既然来了……也能够可以劝慰圣心。”

“劝慰圣心?朕的私务,什么时分轮到你们做主了?”燕绵泽彻夜的性格极大,声音虽不高,只话音刚落,青砖上便传出一道道“统统通”的叩首声。

怯懦的张四哈,脸燕如纸,哆嗦得唇都燕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燕绵泽盯他一眼,看着他哆嗦的身子,突地又有些想笑。他想,如果是妇人还在都门,如果是让她瞥见自己这般神志,如果是让她通晓他思她如果狂,不但失了帝王森严,乃至忘形得这般迁怒于人,她会如何想?她又会如何做?

不,她什么也不会做。她只会哄笑一声。

“早知本日,何必当初?”

而后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那是一个基础就无意的妇人。

慢悠悠的,他坐回椅子上,法宝似的拿过桌上那两个捏得极丑的泥娃娃,拿袖子掸了掸他们的头,看向了那“楚儿”和“绵泽”的字样,想着她当初写这几个字时的心情,会不会是想与他长恒久久,他嘴角微扬,竟是暴露一抹含笑。

下头的世人,脸上僵化了。

为什么笑了?是要杀头了么。

张四哈这般想着,紧张地一阵叩首。

“陛下……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吧,以后奴才不出恭,也不敢乱走一步,不要说惠妃娘娘,即是苍蝇都不让飞进入一只。”

燕绵泽看他这般,唇角的笑收住了,却也没再发火,“下次胆敢再犯,要你脑壳。都退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世人,终是松了一口吻。

张四哈叩着头,谢谢着祖宗十八代保佑他,又逃过了一劫,也谢谢着老天让他天天陪在皇帝身边,还能留下一颗脑壳用饭,着实不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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