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运秋脸色一沉,不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挪了挪嘴唇,强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他阴沉着脸,终于艰难开口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陵天苏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回首瞬间,嘴角的那抹笑意顿如酥糖融于水中般再也找不到半分痕迹。
他一副很是吃惊的模样道:“夏大人,你这反应速度未免也有些太迟钝了吧,我还以为你没听到本世子的话呢,搞得本世子好生尴尬,你这样可不对,要是对你上属也是这个态度,怕是要吃很大的亏的,本世子还是建议你好好的锻炼锻炼自己的反应能力才是。”
这一刻,夏运秋似乎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忍住心中的疑惑了。
好在陵天苏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刺激他。
他转了转身子,保持这副倒着行走的姿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之所以能够看出这点,其实不难。来这大理寺与你接触之前,本世子就听过你的一些事迹,就你那从小的身世而言,确实称不上什么幸运的经历。
本世子听过最多的无非就是悲惨,明珠暗藏,隐忍待发,终得正果,崛起,低调,阴暗,性子孤僻这些形容词汇……
从那时,我便隐隐的察觉到你这人的真正内心是如何的。”
夏运秋目不斜视,对于他带着笑意的打量目光丝毫不避。
他讥讽笑道:“仅凭听来的这几点,世子殿下就对他人妄下评论,未免也有些太武断了些吧。”
陵天苏道:“武断吗?本世子可不觉得,你觉得本世子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去听着那些小巷闲谈来一一去点评事迹中的人物吗?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罗生门内,你夏运秋是有那么点影响力,但是在大晋这片汪洋大海中,你还真没那能耐掀起太大的浪花,更别说有何突出值得本世子放在心上去揣摩你是个怎样的人。”
夏运秋的眸子冷了冷,道:“世子殿下不屑揣摩在下是个怎样的人,又怎能一口咬定在下是个骄傲的人?”
陵天苏觉有有些好笑般的摇了摇首,道:“我从未去揣摩过你,往往未知的传闻比真人来的更神秘更吸引人,不过你的那些精彩传闻在本世子耳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更别说去揣摩了。
真正让人感觉到别捏之处的,是你的站位,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黑暗,即便是来迎接本世子,你也不忘将自己大半的身子藏在阴影当中,你虽然看起来想将自己极力的隐藏在黑暗之中,你厌恶这个世界,但不得不依赖这个世界而生存,所以你仍旧将自己的小半身子放在了光线之下。
这就说明,你依旧想展示自己,你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消失在世人眼中,你既想保持着低调的姿态,又想拼命的释放自身光彩,世上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事。
的确,大家口中的你是低调的,但是你的低调却是众所周知,这样的低调已经变质,在当本世子说你很骄傲时,你也确实很骄傲的承认了不是吗?既然承认了这个事实,有何必要继续纠结本世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夏运秋微微皱眉,随即散开,颔首致意道:“受教了。”
陵天苏微微一笑,道:“好了,既然本世子已经为你解惑,不如你也来解解本世子的疑惑如何。”
夏运秋道:“世子有何疑惑?”
一瞬间,陵天苏似乎受到了他的影响,眉眼间染上了一层阴沉气息。
他压低声音道:“本世子问你,你身上的血腥味从何而来?想必以你的身份,动刑这种粗鲁小事,恐怕有人代劳吧?”
夏运秋笑了,依旧是那副无声的笑容,但嘴角弧度却显得十分诡异。
“一般的犯人动刑自然还不配在下亲自动手,但是还请世子殿下不要忘了,我是为了哪起案件而来。
那位……一般人可动不得,唯有在下辛苦一些,自己亲自动手罢了。”
陵天苏冷冷的看着他,道:“本世子可不记得陛下有下过命令让你们动刑。”
“世子殿下莫要忘了,大理寺,可不仅仅只属于陛下一个人的。陛下审不了的人,动不了的人,我们罗生门的人却可以。”
“呵,你们门主准许你这么做了吗?”
“门主大人既然将这件事交代给了在下,自然是信任在下的。”
陵天苏忽然笑了,道:“但是你的门主大人对于你的似乎信任没有太长久。”
对于陵天苏的暗讽,夏运秋没有动怒。
他淡淡说道:“门主大人的心思,我等哪里敢随便猜测,不过你觉得这对你来说,算是好差事?”
确实,顾然是一个棘手的刺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头痛无比,即便是身为叶府世子的陵天苏。
但对于夏运秋却大不一样,他不怕得罪朝中权贵。
更不怕顾瑾炎秋后算账,若是可以,他定不会给顾然有半分活路。
陵天苏笑了笑,道:“在没有办这差事之前,谁知道呢?”
地牢通幽窄道最长,却也不是没有尽头。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终于来到地牢内部。
顾然不比寻常犯人,自有特殊待遇,关押她的单独监牢是在地牢幽暗尽头。
陵天苏看着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关押着不少老老少少的罪人。
他们无一眼中不流露着非同常人的凶厉眸光。
陵天苏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唯有那些双手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恶人们才会拥有这般眼神。
陵天苏并不会感觉到丝毫奇怪。
大理寺是死牢,关押得自然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们。
正行走间,陵天苏的脚步忽然顿住。
目光停留在前方潮湿脏脏的地上。
地上不仅有污浊的泥水和秽物,还停有一个干硬得表层都裂开的脏馒头。
许是牢狱看管者送饭时不慎落地的吧。
这脏馒头上面还有几道乌黑的脚印,显然是送饭的狱卒懒得弯腰去捡这么区区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自然不值得陵天苏停下脚步。
真正让他顿住脚步的,是那脏馒头不远处的牢房,一只干瘦黑脏的小手正拼了命通过牢房栅门向前伸张着小手。
这是一个孩子的手,无论是手掌还是手臂,都十分枯瘦。
脏兮兮的泥垢混杂着污血涂满着整张手。
他虽然是张开手指拼命的朝着前方馒头伸去。
奈何栅门限制住了他的身体,而那馒头又离他过于遥远,显然这是无用之功。
更值得人注意的是,他的五指并非健全的。
他十分努力的想要张开手掌,但是他的拇指却是扭曲的蜷缩着。
正常人的拇指一般不会扭曲成这般程度,显然他的拇指是被人废掉了。
陵天苏没有深想为何一个孩子会被打入这大理寺,更不想知道他的拇指是因何而废。
虽然世上的冤假错案很多,陵天苏自认为他不是救世主。
就在身后夏运秋面上浮现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神色后。
微顿的脚步继续抬了起来,一脸平静的向前走去。
甚至余光都懒得看去牢房栅门内的那个仅有十岁的孩童。
夏运秋不露声色的微微皱眉。
长靴跨过地上那只脏馒头的瞬间。
那只脏兮兮的小手猛的转了一个方向,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拽着陵天苏的衣摆。
夏运秋面上浮现出一个冷笑,饶有兴趣般的看着身影停下来的陵天苏。
一个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况且还是个五指不健全的十岁孩童。
他若是真的无情不屑关注这些,挣脱他的手却是很轻易的事情。
但他却依旧停了下来……
在夏运秋嘲弄的眼光下,陵天苏回头看了一眼蹲在栅门内侧的那个孩童。
孩童莫约十岁左右,因为常年饥饿导致眼眶深凹,颧骨异常高凸。
蓬头垢面,满头油腻的乱发如杂草般肆意生长着,面上皮肤更是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耳朵也缺了一只。
陵天苏丝毫不怀疑,在他松手之后,自己的衣袍上定会留下一道难以洗净的污迹。
一旁职守的狱卒眉头微皱,张了张嘴上前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夏运秋的一个冰冷眼神制止。
男孩无力的扯住他的衣角,见他竟然停了下来显然也是十分意外。
畏惧般的往后缩了缩瘦弱的身子,只是手依旧没有松开那块衣角。
他无比向往的看着牢房外自己根本触及不到的那块脏馒头上。
他无比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抬头畏怯的看着他,眼睛中却满是渴望与哀求之意。
陵天苏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他缓缓蹲下身子将手中明黄小本夹到腋下,捡起脚边的那个脏馒头。
馒头上的灰尘垢污将他干净的手掌染黑。
这脏馒头也不知在这地上放了多少日,已经干硬得不像样,馒头面上的裂口处传来粗糙触感。
陵天苏皱了皱眉,觉得这样的一个馒头实在是难以入喉。
不过在这孩子无比渴求想要却不敢张口的怯弱模样下,他还是将这馒头递到他面前。
轻声问道:“想吃?”
孩童眼中散发着无比炙热的光芒,忙不迭送的使劲点头。
陵天苏呵呵一笑,道:“想吃就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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