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严寒,终年风雪不绝,纵有万顷妖血洗沸战场,也难抵无尽万里连绵大雪刺骨的冰寒。
牧菁雪心疼娘亲受不住外界的风寒,早早将她扶回本族之中。
殿屋之中,地龙烧得正旺,牧雅诗刚一坐下,喉头就微微发紧起来,她嗓心里一阵甜痒,压着眉宇间的那丝藏不住的阴戾,头一歪,便吐出一口墨汁般的乌血来。
终究是快要走到油尽灯枯那一步了。
她本因心中那抹不放心女儿的执念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今日在与陵天苏一番旁敲侧击的对话中,也是感受到了对方温润有礼外表下,懒得掩藏的冰冷心思。
牧雅诗心机极重,如何看不出他话中所藏真意。
那一瞬,牧雅诗平静婉约的神态下,可谓是山崩海啸,心情天翻地覆。
牧菁雪被她这副样子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忙取出随身的疗养她伤势的丹药喂入她的口中。
牧雅诗一巴掌将她手中的瓷瓶丹药挥打在地上,眼中的吞人骨髓的阴狠戾气终是藏不住了。
牧菁雪被她这模样吓得浑身一抖,药掉在地上了也不敢去捡,但又实在担忧心疼娘亲的身体状况,她泪眼朦胧地附身趴在牧雅诗的膝盖间,声音柔顺又是乖巧:“娘亲,女儿知晓娘亲近来身子是愈发地不好了,娘亲再如何烦闷也莫要那自己的身子置气啊。”
看着女儿膝下承欢乖巧的模样,牧雅诗一时只觉凄入肝脾,悲入脏腑,她知晓自己方才的模样定是吓到了她,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弯腰扶起女儿,可是笼罩在眉眼间的阴云却是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一边拭去女儿眼角的泪痕,一边低声说道:“菁雪,你知不知晓,你我母女二人,气数将近啊。”
牧菁雪没能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思。
什么叫母女二人气数将近?
她一来是知晓娘亲为她谋划许多,身子日下西山,气数不多这的确是事实,可她分明是要继承九尾天狐血脉之地的伟大妖灵,她璀璨的人生才将将开启,怎么就说气数到头了呢?
牧菁雪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娘亲,是不是今日战争的血腥吓到你了,让你一时失智,陵哥哥他固然手段是杀伐狠决了些,我瞧他杀人心里也是害怕,可是陵哥哥心中是有我的,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自是百般疼爱怜惜,陵哥哥对于身边人,尽是竭尽维护,他不会害了女儿的。”
见自家女儿完全不开窍,牧雅诗气得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便愈发感觉到了那少年并非池中之物,他有城府,有心机,对于心爱之人亦是用情至深,可他偏生又并非是心中只有情爱失了理智的庸俗男儿。
她生出来的女儿是何德行,牧雅诗自是再清楚不过。
陵天苏身边皆是人间绝色,牧菁雪姿色在狐族之中也只属于中上之乘,大小又寄养在了旁处,骨子里难免透着几分小家子气,上不得大台面,又如何能够无缘入得了他的眼。
牧雅诗相信世间男儿多好美色,那陵天苏光是此时身边便随着两名女子,他若图个新鲜,对牧菁雪又那几分念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是按菁雪口中所说的‘身边人’‘竭力维护’,那自是在自欺欺人。
如今细想下来,那样一个精明睿智的人,又怎会忽然让别的女子怀上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牧雅诗闭上眼睛,语气无不凝重肃穆:“菁雪,你告诉为娘,你是否早已将为娘为你谋划的那一切,都告诉了陵天苏?”
牧菁雪浑身一震,不知为何娘亲怎么突然就看破了真相,她嗫喏半天,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副模样,牧雅诗不必听她说出答案也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多年盘算,艰辛的牢狱之苦,就连老族长为了她都悲壮牺牲,这一切都抵不过那小儿的几句蛊惑之言,就叫她将自己的亲人,所有的身家性命尽数全盘托出。
牧雅诗无比心累,饶是她是她的生身骨肉,心中也难免起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恨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空洞幽邃地看着女儿,声音近乎残忍地打破她的美梦:“一个人再蠢也会有一个限度,更莫说你是一只狡兔三窟的狐狸,且不说牧子忧早年便与他定下情意,就说这南北两族的生死血仇,他都能冷静对待,放过族中无辜妇孺,诚诚恳恳地换牧连焯为一声岳丈大人,你以为这些都是因为谁?”
牧菁雪面色血色大褪,惨白惨白:“可是……他说过,他与她只是……”
“只是什么?”牧雅诗冷漠打断她的无知幻想:“单说方才你用那般毫无遮掩充满敌意的目光瞪那孽畜,那小子都想方设法地将你目光吸引转移,你就如何看不出其实她早已是他宠进骨子里的千好万好的人。”
牧菁雪面色苍白,手抚小腹:“这不可能……”
牧雅诗声音愈发凛冽,正因凛冽才更显绝望寒凉:“你将我们谋害牧子忧,算计她孩儿,夺她血脉的种种,尽数告知陵天苏,你觉得——要怎样的圣人才会恩准你一个与他的孩子!!!”
牧菁雪如大梦初醒,脑子“哄”的一声炸开了,她一下绷不住,绝望大哭起来。
如果腹中孩子不是他的,那又该是谁的?
如果那夜之人不是他,那又该是谁?
他竟然如此狠心!
她对他一片痴心,他竟然狠心叫让他人男子来将她摧毁糟蹋!
牧菁雪前一刻心中是怎样的浓情蜜意,此刻便是如何的绝望恶心,一想到腹中那孩子不知是谁的野种,她心中的屈辱恨意便是无边泛滥起来。
牧雅诗眼神愈发薄凉,她扶起哭泣不止的女儿,摸了摸她的脑袋,绷着嗓音道:“这有何好哭的,若他陵天苏当真只是为了羞辱于你,我们当还应感庆幸才是,至少那样你还能够留下一命,只可惜,你肚子里揣着的可并非是一块肉,而是一道催命符。”
牧菁雪陡然意识到事实远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浑身僵硬道:“什……什么意思?”
牧雅诗冷冷吐出几个字,道:“是幻杀术。”
牧菁雪瞳孔大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牧雅诗眼底是死意愈发浓重,也愈发森然:“方才我观他战斗,幻杀术分明早已登峰造极,信手拈来幼胎之相,为你编织一场幻梦,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说话间,牧雅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苦涩一笑,道:“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近日以来,那小子潜人送来的汤药,怕就是从咱们这里送出去的送子罗了吧?”
这一切,都被他算计得好好的。
终究还是低估了他身边的那名人间女子,那药中送子罗当是被她亲眼识破,再以逆药之法欺瞒过她的眼睛。
好!
真是好得很呐!
此刻从牧菁雪腹中结出的罗核,怕是早已落在了那小子的手中。
牧菁雪整个人都傻了去,谁能想到,在那场雪月之夜里,当她踏入他庭院的那一刻起,竟然就有如此多的杀劫在等着她。
那个人是魔鬼吗?
若非娘亲今日将她点醒,她尚且还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
她知晓体内被种下送子罗的后果是怎样可怕,更为叫人不安的是,她现在连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什么东西她都不晓得。
曾经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英俊少年,一下子如噩梦般印在了心中,挥之不去。
“娘……娘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为了那个贱人,他肯定要像杀那群人一样将我们杀死的,都完了……一切都完了。”牧菁雪心灰意冷,纵然恨意连天,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可怕如鬼神般的少年,她又能如何?
牧雅诗冷笑一声,道:“他费劲心思也要取走你腹中罗核,想必便是想借助这罗核的力量慢慢汲取藏在你体内属于牧子忧的那半数本命精元,我偏生不让他如意!”
她目光低低一睨,一双快要油尽灯枯的眼说不出的森然可怖:“如今你若还想活下去,与那牧子忧一争命运,那就让你肚子里真正怀上,为娘还以秘法催生。”
牧菁雪满目惊恐:“我不要!”
这孩子怎能说有就有,她绝不接受如此荒唐的对策。
牧雅诗神色冷厉:“你真当那小子随手打进你肚子里的仅仅只是幻胎了?你觉得以他的手段,随手施以一个叫你痛不欲生的术法很难?若你此刻毫无作为,日后再要后悔,已是晚了!”
光是送子罗都将牧菁雪吓得魂都没了,如今又知晓其中竟然还暗藏恶术,她更是方寸大乱,将牧雅诗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忙道:“娘亲救我!”
牧雅诗轻叹一声,道:“牧繁星那孩子不错,苦恋你多年,你且去惑他一惑,叫他……叫他助你,唯有胎成,才可好叫埋入你体内的杀劫一同借势除去。”
牧雅诗目光茫然良久,最终在牺牲自己还是牺牲自己未来孩子她选择了后者。
“是,女儿……知道了。”
说来有些嘲讽可笑。
牧雅诗倾尽一生,学会牺牲自我也要成全女儿的那份‘大舍’,固然恶毒无情,但终归对女儿那份不求回报的奉献之情却是真的。
可是此刻,学会牺牲奉献的母亲却是将自己的女儿教成了宁可毁去自己骨肉也要保全自己的人。
一心想着怎样在陵天苏怒火之中活下来的牧菁雪不安说道:“娘亲,可是他已知真相,最后,断不会放过我们的。”
牧雅诗呵呵一笑,笑容凉薄歹毒:“何须他来放过,这场黑海,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枚森森骨碑。
那座骨碑之上,隐隐散发出古老不详的神意。
这是一座,被放逐灾神的遗骨所成之碑,它出自于黑海,亦能……主宰黑海。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只是动用这底牌的代价太大太大,且不说黑海狂乱,倒灌于九州后土,整个人间会被侵覆成怎样寸土不生的地狱模样尚可不知。
她们北狐一族,将生生世世受到这骨碑的不灭诅咒。
但,在人间诅咒缠身,自由而行,总比下入那不见天日的阿鼻地狱里煮肠熬骨要来得强。
况且,为女儿夺去九尾天狐血脉,她势在必行!
(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半妖这个月北北会努力更新的,昨天发烧,今天吊了一天水,还有明后两天也要打针,明天可能没有更新,但烧退后会尽量稳定更新的,嗯……接下来要填姐姐的坑了,有刀子有糖,苏苏会彻底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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