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蓁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是她小瞧季恒秋,一来了解了他的家庭状况,这么多年孤身一人也没有父母依靠,她下意识地认定他的积蓄不会多;二来知道餐饮行业头两年都不会盈利,酒馆才开了三年,去年还赶上疫情,到五月初才得以重新开业,不赔本就已经不错了。
“你、你怎么赚的这么多钱?”
红绿灯跳转,季恒秋踩下油门重新启动,耐心回答她的问题:“酒馆是主要收入,开了一年回本之后,生意现在也稳定下来了。我妈以前会时不时给我打一笔钱,我没动,全存卡里。其实赚的也不多,我这个人没地方花钱,攒就攒下来了。”
江蓁听的频频点头,心里感叹这就是金牛座的理财之道啊,存款额是她三倍。
想想她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养家大任由她来担,啧,江蓁羞耻地闭上眼,怪不得当时季恒秋的表情微妙,她以为是他害羞了,原来人家在憋笑,笑她天真还不自量力。
开了五百米前面又堵住了,季恒秋停下车,雨刮器一哒一哒,车前玻璃模糊又清晰。
眼前突然多了个手机,季恒秋垂眸,问江蓁:“怎么了?”
江蓁头扭在另一边,把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语速飞快地说:“礼尚往来,给你看我的存款。不许笑,我这人不爱存钱。”
季恒秋瞟了一眼,无声地笑,把手机推回去:“下一步是不是要交换体检报告?”
江蓁傻乎乎地当了真,摆摆手说:“那倒不用。”
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太有趣,季恒秋笑的幅度更大,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惊讶散去,江蓁后知后觉回想季恒秋刚刚说的话,“老公养你”,嘿嘿,她掩着嘴偷笑,女人也就这么点小心思。
路上江蓁无聊,顺手点进几个平时屏蔽了的聊天群。
HTG平台的志愿者群里,张卉发了几张领养者的反馈照片,江蓁一张张划过去,猫猫狗狗们现在干净健康,主要是精气神不一样了,看来新主人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退出聊天群,江蓁蓦地想起了上次的养老院,后来询问程泽凯也无果,但她找不到由头问季恒秋。
话在嘴边绕了两圈,江蓁选了个不那么明显的问法:“你还有什么亲戚在申城吗?”
季恒秋明显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没。”
——有也在季雷入狱后断绝了往来。
江蓁点点头,反正是不重要的事情了,季恒秋似乎也好久没再去探望过,她不再好奇。
堵了近半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江蓁从包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掰开,自己吃了一块,喂给季恒秋一块。
“饿了?”季恒秋咬着巧克力问她。
“嗯啊。”
季恒秋指了指副驾驶前的柜子:“里面给你放了零食,先吃点。”
江蓁惊喜地挑起眉毛,身子前倾打开柜子,里头装着一个大塑料袋,她翻了翻,牛奶薯片牛肉干,话梅鸡爪山楂条,样样都有。
越翻越觉得眼熟,江蓁皱起眉:“这不都是我买的吗?”
季恒秋啊了一声:“我从茶几上拿的。”
“你偷吃我零食!”
季恒秋被她这反手一呵呵得措手不及:“我......我是给你备着怕你路上饿。”
江蓁拿了一包鸡爪拆开:“没偷吃?”
季恒秋沉默了两秒,老实交代:“吃了一包小核桃,那天在车上无聊。”
江蓁嘿嘿笑,举着鸡爪递过去:“来一口?”
季恒秋故作嫌弃:“不吃,全是你的口水。”
江蓁嘁了一声:“也没见你少吃。”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说口水。”
手机屏幕亮了亮,江蓁低头瞟了一眼,是她妈发来的微信,她左手拎着纸巾右手拿着鸡爪,拿胳膊肘捅捅季恒秋:“帮我解锁看看我妈说了什么。”
季恒秋拿起手机,向上滑动后显示输入密码:“密码。”
江蓁嘴里还有鸡爪,口齿含糊地说:“993976,和房门密码一样。”
季恒秋眉心跳了跳,输入六位数字解锁屏幕,装作随口一问道:“有什么寓意吗?”
江蓁故作神秘地笑起来:“你猜。”
季恒秋早把这串数字反复咀嚼过,和年月日无关,又不知道是什么编号,他摇摇头:“猜不出来,你快说。”
江蓁啃完鸡爪,抽了张纸巾擦手,一边回复她妈的消息一边回答说:“我吧,太复杂的数字记不住,那种纯粹的纪念日吧风险又太高,所以我发明了一种独属于我自己的小密码。”
季恒秋眯起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密码?”
江蓁来了劲,换了个坐姿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在原本的数字基础上第一位加1,第二位加2,以此类推得到一个新密码,这样又好记别人又猜不到。我聪明吧?我的所有密码都是按照这个思路,一般人肯定猜不到,我打算命名其为‘蓁美丽密码’,怎么样?”
季恒秋没注意她后面说了什么,默默开始心算,993976,第一位减1,第二位减2......
870520,就是他的生日。
嘶——,季恒秋猛地倒吸一口气,手掌按在额头上觉得偏头痛。
他就因为这种小儿科把戏心烦了一整个晚上,弱智巴拉地把这串数字在百度搜狗谷歌搜索了个遍?
江蓁还在继续追问,眨着眼睛给他抛媚眼:“我聪明吧?快说我聪不聪明。”
“聪明。”季恒秋微笑着肯定,在心里咬着牙补完后半句,——自作聪明的聪明。
他打死都不可能告诉江蓁当时因为这串密码他又恼又酸了多久,太丢人了,说出来肯定得被她笑一辈子。
季恒秋气愤地从储物盒找出一包小核桃塞江蓁手里。
江蓁推拒道:“再吃等会晚饭就吃不下了。”
季恒秋拎起嘴角笑了下:“多吃点,补脑。”
等回到酒馆夜色黑浓,堵了一个小时,倒也没觉得不耐烦,大概是因为身边有恋人陪着,怎么样都不会无聊。
在暖橙调灯光下,江蓁喝着男友煲的爱心鸡汤,驱了身上的寒意,一路暖到心窝。
“工作上的事想好了吗?”季恒秋问江蓁,刚刚在路上这个话题被打断了。
江蓁嗯了一声:“虽然心动,但目前还不打算辞职,我和宋青青都是组长,一起走了不像话,而且在茜雀还有值得我发挥的地方,三年内应该都不会变动,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季恒秋点点头,江蓁向来有主见,很少见她有犹豫纠结的时刻,他把鸡腿上的肉剔到她碗里:“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
一月份公司没有要紧事,江蓁顺利晋升主管,陶婷也升迁做了总经理。
趁着年前再做一波品牌宣传,基本大家就等着过年放假了。
因为升职加薪,江蓁奖励了自己一辆代步车,车型和配置是季恒秋帮忙挑的,很适合她,颜色是低调又张扬的深酒红。
平时上下班江蓁都自己开车,遇到阴雨天还是让季恒秋接送。
转眼都到了一月下旬,这天季恒秋起早去菜市场进货了,江蓁自己出门吃早饭。
从楼道里出来,走到巷子口却见第二个路灯下摆着一堆花,好几束,有雏菊有百合,像是在祭奠逝者,环卫工人拿着扫把路过时也刻意避开那个位置。
江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迈步继续往前走。
刘婶照常给她留了两个豆沙包,她在塑料椅上坐下,对面是个小男孩和送他上学的奶奶。
“婶婶。”江蓁禁不住好奇,看着门口问道,“那路灯下的花是怎么回事啊?给谁的啊?”
刘婶还未张口,就听到桌对面的男孩奶奶说:“是给一个可怜孩子的。欸,小莫桉是真的好,你看,过去二十年了还是有人惦着他,每年这个时候路灯下都是一堆花,一直有人在想他。”
刘婶也叹了一声气,眼里流露出惋惜:“是啊,多好一孩子,还是过年前走的,开了年就是高考吧,他的成绩肯定能去个好学校。”
店里都是附近的居民,大多有所耳闻,大家一言一语聊了起来,江蓁听着他们说话也渐渐了解了个大概。
路灯下的花是给一个叫莫桉的男孩,清秀乖巧很讨人喜欢,因为意外死于二十年前的冬天。
起初是一个暗恋他的女孩在他逝世的地方放了一束白玫瑰,后来渐渐地就多了起来,有家人有同学,也有知道这件事而感到惋惜的陌生人,直到现在每年的这个时候路灯下还是会摆着成堆的花,他始终被人记得、怀念、哀悼。
再路过巷子口的时候,江蓁望着路边的花沉沉地叹了一声气。大概是年龄大了,她现在变得格外感性,看到这样的意难平总要难过很久。
还是这么好的一个男孩。
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子该有多么难过啊。
江蓁收回目光,不再想下去。
月光沉睡,一同熄灭的却是无数盏灯火。
世间千万种遗憾,死别永远最沉痛。
因为早晨的这一点插曲,江蓁一天都郁郁寡欢。
好不容易忘记了,下了班回到巷子口看到第二个路灯又开始心情沉重。
吃完晚饭,季恒秋牵着土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散步,江蓁应好,挽上他胳膊走出酒馆,绕着周边走了一圈。
路过一家便利店,江蓁问季恒秋:“附近是不是有家花店来着?”
季恒秋点点头,指着前面说:“好像就在那。”
这个点店里没剩什么,江蓁最后挑了一束白桔梗,让店员用牛皮纸小心包装好。
季恒秋没多问,也对花语不了解,只以为她是要放在家里装饰。
回到巷子口,江蓁说了声“等等”,挣脱开他的手向路边走去。
手中空了,季恒秋有一瞬的失神,隐隐反应过来她买花是为了什么。
这两天他极力规避那一块地方,不去看不去想,现在却因为追随江蓁的背影不得不将目光投去。
她停在第二个路灯下,弯腰将手中的桔梗轻轻放下,没有立即起身,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昏黄灯光将她和一地的花束都打上一层光圈,柔和而遥远,画面失焦有些不真实。
寒风吹过,随着松开的手好像有什么也一同远去。
季恒秋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得打颤。
隔着一条街,江蓁站在路的对面,朝他挥了挥手。
季恒秋轻轻呼吸一口气,胸腔紧缩,疼得他心脏发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稳稳站着,意识里他恍惚跌进灰色大海,冰冷海水淹没侵袭,他奋进全力抓住的那一束光,当夕阳落下就会消失。
江蓁知道她在哀悼谁吗?
季恒秋眼前朦胧,无助地攥紧手里的牵绳。
她一定不知道,否则怎么还会对他这么温暖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