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牵挂在心头,在牵挂人眼中,这个女子自是世界上顶好的,哪怕是仙女也比之不过,刘彦松见到那位女子,没有多大的艰难险阻,事实上当许百川抱着剑站在他旁边时,在这座小镇就不会生出任何阻碍。
女子今日穿了件极讨喜的衣服,是件绣着凤凰的大红嫁衣。
看着女子身上耀眼的红色,许百川没有来想起来不久之前,他也斩杀了一位女子,穿着同样的嫁衣。
女子此时正在院子里梳妆,看见刘彦松闯进来,这位刚才还是兴高采烈,原本笑容满面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彦松,你……你怎么来了?”
刘彦松看着她身上的凤凰嫁衣,呆了片刻,听到女子这样问,失魂落魄的回应道:“我放心不下你,然后想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想回来找你看看,现在见到你这样子,我……”
后面的事情,他说不出口。
女子张张嘴,想要解释安抚刘彦松,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嫁衣都穿在身上,再过不久,新郎就要来接她,再多说些什么也没用,因此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我要嫁人了。”
话语极轻,落在刘彦松耳中却极重。
刘彦松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又很快松开,叹息一声,声音哽咽道:“我以为你会等我考取功名风光回来娶你,我以为他们说都是假的,我以为那次在树下,只是你们互相认识。”
“为什么要骗我。”
抬起头,看着女子,满脸尽是苦涩。
“先前说好了,我不娶你不嫁,一辈子不离不弃,难道说都是屁话?这些年来的情意,都是假的不成?”
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罕见讲了一句粗话。
女子再说出那句要嫁人之后,从容了许多,看着刘彦松,平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应该知道这一句也是圣贤说的。”
刘彦松呐呐无言,纵使现在想说千般道理,但女子的一句圣贤话语就让他开不了口。
许百川皱着眉头,对身旁一同进来的抱刀汉子随口问道:“你家这小姐,一直就是这个模样?”
抱刀汉子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先前倒是听过小姐和这位书生的传言,当时问了小姐,小姐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说说了句看缘分,往后的事便不知道。”
许百川摸着下巴,又问出一个问题。
“这一趟婚事哪怕一切从简,怎么的也得有七日准备,但这个愚蠢的读书人才离开三日,是如何一回事?”
抱刀汉子看了许百川一眼,暗自好奇这位修士怎么如此多嘴,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在前天上午书生走后,小姐就传出了这么一档婚事,晚上聘书聘礼就下了个齐全,要不是小姐舍不得爹娘,说不定当晚就要被新郎接去。”
许百川哦了一声,不大放在心上,他只是来护着刘彦松,至于其他事情,就无关他的事。
那边,女子自觉得了圣贤的道理,便乘胜追击,从女诫说到女训,又扯出几句老掉牙的圣贤言论,什么男女之情皆从父母云云,要是别人这时指不定就生出了脾气,但刘彦松读了许多年的书,将圣贤道理刻在骨子里,女子说的句句都是圣贤话语,因此他也反驳不得,只能低着头待在原地。
这样脑中不多的圣贤道理讲完,女子瞥了一眼刘彦松唯唯诺诺的样子,再看向与许百川交谈的抱刀汉子,自持有了依仗,讥讽道:“你呀,只是个穷酸秀才,家中那一间破房子,哪怕给我家下人住也不乐意,先前和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着万一你以后取了功名,能风光一些,可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成不了,不给自己找个好夫家,难不成你想让我跟着你顿顿吃糙米不成?”
刘彦松怔住,他从未听过女子这样对他说,但其实很显然,女子既然说出这番话,那这话的本意就是她的本意,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这样,他这些年勤奋读书,拜了不少先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想要被人堂堂正正叫做先生,叫做大学问,更大一部分这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想着以后迎嫁也能好一些,门当户对。
在几天前,他被同年嘲笑学问低,一怒之下收拾包裹走人,要去拜访圣贤做官,现在想来倒是回过神,女子在近些年来就对他不冷不热,连见面次数都少了许多,更何况他那个同年是爱财的,绝不做无意义的事,自己出走要是说其中没有她的意思,打死他都不信。
他现在没有太过怨恨女子的心思,只是恨自己,恨出生不好,恨学问不高,恨钱财不多。
因此,刘彦松脸色极为难看,步伐零乱的走出去,望之颇有几分悲凉。
许百川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失神落魄的读书人,他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般情况,伤心来断情走。
女子身着红嫁衣,些许凉薄。
……
喜欢一个女子会到什么程度,许百川以往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但他看见喝的大醉的读书人扯开儒袍哭着骂娘时,才知道喜欢一个女子,尤其是把其放在心头又拿下来时,是很痛心的,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痛心,或许是他从未有喜欢的女子,一个挣扎着活着的少年,每天所奢求的只是为自己保命,喜欢一个女子没有活命重要。
因此哪怕他陪着刘彦松一起喝酒,甚至比他喝的还多一些,他依旧冷静,刘彦松已经醉的糊涂了,跑到客栈外面淋着忽如其来的秋雨。
靠在门口,看着在雨中传出哽咽声的刘彦松,许百川想起在许久之前,他还小的时候,母亲有一天也是这样,蹲在雨中哭了很久,那时候他还少不经事,以为挺有趣的,就学着母亲一起哭,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大小两道哭咽。
一碗酒入喉。
秋雨渐渐大了,又有闪电与惊雷共舞,因此,正在撒酒疯的刘彦松被吓一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手指天一手指自己,跳着脚的骂娘。
污言秽语算不上,毕竟他是读书人,充其量就是几句彼其娘之。
掌柜端着一牒小菜走过来,放在桌上,向许百川点点头,看向门外时,眼神是止不住的担忧:“他不会是想要寻死吧,秋雨湿重,而他身体又弱,淋了这场雨怕是要得风寒。”
许百川夹着一块小菜送入口中,平静说道:“无事的,他死不了,既然他想在秋雨中发疯,那就随他疯去。”
许百川之所以敢说这句话,是因为他是修士,体内剑气虽然锋芒毕露不易治病,但驱散些许寒气而已,轻而易举。
只是刘彦松大概会痛苦不少。
总比在病痛中折磨死去好不少。
因为突然下起来的这场秋雨,原本客人就不多的小酒馆,更是冷清,放眼望去也只有许百川在这里喝着酒,还有一个在外面发疯的读书人。
掌柜干脆偷了个空闲,从柜台里拿出一坛老酒,小心翼翼的拆开,倒给许百川一碗,其余的就由自己抱着坛子,就着雨中的刘彦松下酒。
许百川将酒一口饮尽,脸色微红,轻赞道:“好酒!”
他其实不会喝酒,酒的好坏尝不出来,相比于喝酒,他更喜欢喝白水,之所以来这一座小酒馆,还是因为刘彦松提出来的,刘彦松其实也没喝过酒,毕竟他的脑子里全是圣贤道理读书向上,要不然哪能喝了半碗酒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将自己那一碗酒喝完,最开始撒酒疯。
许百川本应该也去,但是酒水入喉还正欲发挥作用,被剑气一激,就再无醉意。
掌柜听到夸奖后,脸上泛起笑意,咕隆隆喝了半坛子酒,脸上也有驼红,看着秋雨感叹道:“这娃子是镇上最用功的后生,那些家伙的先生们都不得不竖个大拇指,他和那孙家小姐咱们都是看好的,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一桩美谈,只是现在这事,挺惋惜的。”
许百川没有回应,看着忽然出现要撞上刘彦松的车马,放下酒碗,猛然冲出去将清醒不少的刘彦松拉回酒馆,不顾他的抱怨,将他按在凳子上,转身紧紧盯着从身前走过的一行人马。
此时已然黄昏,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一行车马悄无声息的走过,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就算雷声雨声再大,这也是一件极诡异的事情。
这一行人其实不多,一位骑着马的男子,四位抬着轿子的轿夫,其余的就再也没有了。
许百川在看他们,他们也何常不是在看许百川。
骑着马的红衣男子转过头,对许百川笑了笑,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些阴冷。
人马走过,许百川沉默了许久,才漠然开口道:“有妖啊,难怪。”
掌柜啊了一声,他也对这突然走过的人马好奇,此时听到许百川说有妖,吓了一跳,哭丧着脸说道:“这种晦气事情,客官还是不要乱说为好,免得招惹。”
许百川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搭理掌柜的心思,无论是有妖还是无妖,都不是掌柜这个普通人能理解的,相比之下,不如先将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刘彦松救好。
将手搭在刘彦松肩上,为他度入一丝剑气,刘彦松惨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与此同时,还有他不连断的惨叫。
掌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明白一些事情,知晓能施展这种手段的许百川或许是一位修行人,在话本故事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桥段。
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要是许百川是修行人,刚才他说出来那一句有妖,岂不是真的有妖精了?
小镇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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