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第一场大雨过后,剑宗开始封山,宗主杨亦站在荡剑崖上,引领着大阵缓缓收缩,平日里见不到的万千霞光,此时尽数显现。
剑宗其实本应该在春末时分便开始封山,之所以会推迟到初秋,其实大多数还是为了山下汇聚的剑客,剑宗每日里都是有大阵笼罩,山上山下尽数包括,可这样会让大阵力量分散,变得薄弱,因此若是要正式封山,大阵便因该聚集在山上剑宗,而不是山上山下一同笼罩。
山脚下的村落,白老看着缓缓向上收缩的剑阵,脸色平静,心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在封山之前,杨亦亲自和他说过其中关窍,他也能理解,知道自己无论同不同意,封山是一件必然之事。
他这一位刚跨入剑气境的小剑修,没有能力去阻碍这件事,因此也就只能顺其自然,最多能做的只是默默抱怨几句。
名叫顾铁的壮汉站在他身后,虽说同样看着向上收缩的阵法,神情却不像他那样平静,反倒是紧紧咬着牙,握着那一柄可以当做门板的巨剑,愤愤不平道:“都是剑修,凭什么他们可以待在山上享受安稳,而我们从此之后就要朝不保夕,这不公平!”
白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其实很公平,我们不是剑宗之人,没度过考验,受不得庇护,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能埋怨也不能怪罪,更何况剑宗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你不要忘了你身上剑气是从何处来,短短三个月时间,若无杨亦宗主助力,就凭你这资质,恐怕给你三年也不一定踏进去,能成为剑修变不错了,还有什么可说三道四的,与其在这说公不公平,不如想着以后去哪落脚,反正这庆元是不能呆。”
顾铁被问的哑口无言,之前心中的愤愤不平全然消失不见,事实也如同白老所说这般,以他们的资质,连剑宗都上不去,就算得到简易的修行之法,想成为剑修也要许多日子,甚至一辈子都踏不进去,也是常事,而之所以能这么快成为剑修,其中杨亦可是给了他们不少助力,不仅给他们传授道理,还放出几道剑气,以天门剑修的剑气引路,资质再愚笨也能跨进去。
白老看着已经稳下来的大阵,想了想,让顾铁将剑客全部招集,准备离开这处几乎呆了一辈子的地方。
山下正准备紧锣密鼓的离开,山上相比之下则好上不少,众多剑修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收缩的剑阵,便不再关注,尽管他们想下山,可此时已经成定局,想做些什么也是无用。
杨亦伸出一只手,轻轻压下,剑阵便彻底平稳,与最外面的问剑台紧密贴合,找不出丝毫缝隙,本来做完这些应当就无其它,而杨亦仍然觉得不够,于是便再次一挥,荡剑崖中云雾瞬间涌出,不消片刻便盖住整座山,连山脚也不例外。
时间恰好是在白老带着众多剑客离开的那一刹那。
此时的剑宗,彻彻底底掩盖着云雾之中,直让找不到上山的道路,竞与云山颇有几分相像之处。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杨亦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站着姜令与赵康,本应该还有一位左思遥,只不过现在已经下山去妖域了。
姜令饮下一口酒,看着已经变了个模样的剑宗,吐出一口酒气,叹息道:“现在倒好,是真的下不了山了,百年啊,难熬,恐怕等再次开山之时,庆元已经忘了还有剑修存在,这么多年所造就的局面,一日之间荡然无存,倒有几分难受。”
赵康摇摇头,“不尽然,剑道在庆元多年,哪会这样轻易灭去,大不了百年之后下山去展现剑道,总归会有弟子。”
说完之后,赵康便看向背对着他们的杨亦。
杨亦哪能不知道后面两人话中意思,不过现在山已经封去,想下山也没辙,更何况,也不能下山。
杨亦将头低下,看向手中的沧海,平静道:“以三教的性子,若是我们不封山,将林剑仙所留下的剑阵汇聚到一点,以求最大化,他们绝对能请得动圣人,而圣人出手,则不是死上一两个剑客那样简单,非得灭绝剑宗不可。”
他转过头,看着两位弟子,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可能怪罪着我,但你们也要知道,我们剑修一脉曾经有过辉煌,有过众多剑仙,那时候将三教压得不敢动弹,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随便走到一处地方,都能听见有人要练剑,要成为剑仙,要斩杀三教修士,而如今剑修已经日薄西山,正统剑道传承之地只剩下这一处,那便不应该逞强,若是任由你们下去,以后我等死去之后,谁来传承剑宗?”
赵康一怔,随后道:“不还是有林剑仙吗?”
杨亦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林剑仙有要事要做,临走之时特地让我保住剑宗,不可有分毫差错,要不然他怎会留下一道可挡住圣人一击的剑阵,林剑仙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们都是其中的关键棋子,无论漏掉哪一个,都有可能使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你们可要知道,剑仙只有林剑仙一人,而与林剑仙对弈的三教修士则有十数之多,如此危机局面之下,剑宗便格外重要。”
赵康却好似非要问个清楚,刚才问的是林剑仙,而这次又是局势。
杨亦再次抬头看向天上,此时已经有着云朵,他就盯着那朵云出神,并不想要回答赵康的问题。
赵康倒是有一股韧劲,见杨亦不言,便一直站在原地等着。
姜令望着互相耍脾气的两师徒,觉得很是头疼,想要劝解一番,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陪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决心不再管这两人,正好酒已经喝完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晾晒在外面的材料还没有收,反正此时太阳照不进来,索性就收起,虽说晾晒时间不够,酿不得好酒,不过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他轻轻踏出几步,很快就消失在荡剑崖,只留下互相看不顺眼的两师徒。
……
藏剑楼中,楼主刘衫手中依旧捧着那本人间最得意,在这三月以来,他又看了数百遍,每次看着都有不同的感悟,此时他心中已经逐渐琢磨出一个意味,若是他将其中道理看透,说不定就是他能跨出藏剑楼的契机,这可是剑仙留下的书籍,虽说不是原本,可道理是不差的。
天色渐渐暗去,藏剑楼却依旧明亮,挂在藏剑楼上面楼阁的剑器尽数散发出朦胧光亮,不时还会传来一阵清澈剑鸣,像是顽皮孩子见到喜欢的事物发出的欢喜之声。
这看起来很怪,其实也不大奇怪,能挂在上面的剑,大多数都是有着灵智,与以前握剑剑主心意相通。
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欢喜之声,大概应该是不久之前挂上去的春思。
春思是邓春瑶的剑,那自然而然则是女子剑。
而剑修之中,女子学剑极少,因此女子剑也很罕见,挂在楼中的剑大多都是男剑修所持,因此也就会这样。
楼主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这在他看来很正常,每次新来一柄剑都会这样叫上一段时间。
然而下一声,则让他抬起了头。
而这一次剑鸣,却很不一般。
是春思震慑而出。
有着护主的意思。
楼主轻轻讶异,他自然知道这把剑是谁的,杨亦将很多事情都告诉过他。
他轻轻抬手,春思在眨眼之间便落入他的手中,尽管有着他的安抚,却依旧震动不停,剑尖一直指向门外,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妖域。
左思遥带着邓春瑶去了妖域。
他想了想,往春思中渡了一丝剑气,然后很快就松手,任由春思飞出去。
春思在剑宗转了一圈,想要下山而去,可这时已经封山,它只是一柄剑,哪能这样轻易就能下山。
索性没多久,他便被一只大手捞去。
是杨亦。
杨亦很快便读懂了春思的意思,蓦然抬起头,看着正是妖域所在的方向,脸色很难看。
春思所带的只有一个意思,护主!
它的主人是邓思瑶,说要护着的也只有邓思遥,和邓思瑶跟着左思遥去了妖域,这样一说来,岂不是说着左思遥也有着危险?
杨亦轻轻叹出一口气,体内剑气翻涌而出,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起,他闭上眼睛,以春思为准,寻找着冥冥之中的感应,心思很快不在这个地方。
左思遥是他的弟子,自然是留有他身上的手段,现如今也到该用出的时候了。
他杨亦的弟子,哪是这么容易好欺负的。
……
妖域!
左思遥挥剑斩下一只鸟妖头颅,还未来得及喘气,便又向着奔袭而来的虎妖递出一剑。
若是站在天上,往他所处的地方看去,便会发现一件很震撼之事,在他十里之外,已经密密麻麻挤着太多妖兽,尽数是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尽管境界不算多高,左思遥一剑可以斩杀一大片,可耐不住数量众多,简直是杀之不尽,清掉一批,很快就有另外一批补上,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而在左思遥旁边,邓春瑶正焦急的看着四周,面露出后悔之色,要是刚才不走这条道路,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有一只狼妖向她扑来,带着道道腥风,爪牙上闪烁着乌黑光芒,哪怕她是鬼,有剑气加持,受到这一击也绝对不会好受。
然而这狼妖还没有接近,便被察觉的左思遥一剑斩落,左思遥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胸口上被突袭而来的蟒蛇抽上一尾,散开大片淤血。
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脸上覆盖着蛇磷的男子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兴奋神色,丝丝长吟一声,妖兽奔袭就更加密集。
很显然,他便是这一切的主始者。
左思遥看着攻势愈发猛烈的兽群,勉强扯了扯嘴角,刚才那一剑已经挥出他最后一点剑气,现在他的心湖已经接近干枯,可就算这样,他仍就是紧紧握着剑,不曾放开。
连番战斗,汗水已经模糊眼睛。
恍惚之间,他听到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老夫的弟子,谁他娘的敢动!”
而这时。
有磅礴剑气,从他怀中一枚玉佩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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