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齐鸢便将文社的事情暂时搁置在了一边,先让众师兄们热闹着,自己则专心做起了功课。
府试仍是考四书题,褚若贞担心钱弼在出题上故意用截搭题来为难考生,因此先暂时撇开大题不管,每日都出两道截搭题让齐鸢做做。
除此之外,练字和治经也每天都安排着。府试虽然令人担心,但只要能考中,齐鸢今年就得继续参加院试。院试时要考治经,五经之中,《春秋》和《礼》最难考。
齐鸢在顺天府的时候所治的本经是《礼》,现在跟着褚若贞,自然是随着学习褚先生的本经《春秋》。
当日在玲珑山下,他对褚若贞说的那句“还没学治经”,其实算是实话——他之前没有学过《春秋》,日后在《春秋》一经上的造诣如何,的确要全看褚若贞的教导了。
齐鸢天资极好,从进入乃园那天起便开始研习春秋,如今已经将春秋三传的二三十万字倒背如流了。
现在他每天上午做两篇四书题,下午练字学治经,晚上因光线昏暗伤眼,因此只找先生和师兄们论道解疑,每天忙碌又充实,数天光阴一晃而过。
报名这天,齐鸢跟褚先生请了假,仍是请孙辂做廪保。但府试除了生童自己请的廪生孙辂外,还需要多一个挨保。挨保是官府指派的,按照廪生的资格深浅,配对生童们县试时的名次。
派给齐鸢的那位廪生正好跟刘文隽相熟,因此两位师兄一同陪着齐鸢下山。
孙辂最近与师兄弟们谈文论道,对文社的事情格外上心,下山时也跟刘文隽讨论成社的事情。齐鸢边走边听两位师兄聊天,听到这俩人下月要去金陵时吃了一惊。
“两位师兄要去金陵?”
“伯修要不要同去?”孙辂笑道,“下月中旬,望社要在金陵举行社集,听说如今晋厨闽浙各地的社员都已经动身了。望社成员遍布各地,这次金陵大会,有人猜测与会者会过千。”
与会者过千?!
齐鸢吃惊地瞪大了眼:“怎么这么多人?”
中洲端社、松江几社,莱阳邑社……都是一方名社,人员已经够多了。但是这样一次社集人数便过千的,着实让人震撼。
“其他文社名望虽高,但多是聚集一方名士。望社与它们不同,望社在各地都有分社,且规模不小。”刘文隽解释道,“而且如今的吏部侍郎黄英便是曾经的望社社首,这些年他一直提携望社里的其他成员中举,望社当然最为兴盛。”
孙辂点了点头,也道:“只不过望社的集会三四年才举行一次,除了本社成员外,他们会在社集的最后一天以文会友,与非本社的成员切磋。当然,若是以其他文社的身份参加,如果比不过他们,难免会遭吞并。这也是望社兴盛的另一个原因,大社吃小社。”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齐鸢的肩膀,“幸好咱乃园的文社还没正式成立,我跟文隽兄以个人名义参加,如果真的技不如人,也不会连累各位师兄弟。”
齐鸢好奇道:“个人名义如何参加?是送拜帖吗?”
“只拜帖可不行,要自己先做一篇文邮寄过去。若能入了得望社的眼,人家才会发请帖。否则到时候连他们的集会地都进不去。”孙辂笑道,“当然也有疏狂之人,并不寄送文章,而是径自赶去社集,当众口拈成文,过关斩将。但到现在为止,还未有人成功过。”
这些人多是抱着一举成名的心思,然而望社成员人才济济,岂是这么容易便能过关的?大部分都是闹了个笑话罢了。
齐鸢听得暗暗吃惊,不由心想,望社的威望如此之重,那望社的社首岂不是已经做到了一呼百应?
文人士子中举之后便可以议论朝政,到时候这位社首都不用中举做官,单凭社中上千成员,他便可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
可怕!可敬!
再一想,孙师兄面对望社,竟然也这么没底气。孙辂为人老成端谨,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他的文章亦是理真法老,洞见本源,很见功夫。
由此可见,望社应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可惜自己出不来扬州城,要不然真想跟着去金陵长长见识。
齐鸢心里叹了口气,见孙辂和刘文隽都期待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想问自己会不会同行,便将钱知府控制齐家路引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师兄。
刘文隽只知道钱知府跟齐家不合,听到这个顿时火冒三丈,皱眉道:“钱知府欺人太甚!他就不怕你们告官吗?”
三人眼见着就要到府衙了,那位挨保的廪生也等在了知府衙门。孙辂忙拉了刘文隽一下。
齐鸢摇头道:“他既然这样做,应是有恃无恐的。更何况我现在马上要府试,家里人哪里敢惹他?至少等考完府试再说吧。”
孙辂点点头,也安慰道:“望社集会五月中旬开始。小师弟二十五日考试,发榜约莫也要五月中旬了,时间上本就冲突。文社集会日后还能看,小师弟先好好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他两头安慰着,见刘文隽把火气押下去了,这才带着俩人进去报名,与挨保人见了礼,众人各自签字画押,齐鸢又将保费付给那位保人。
那保人冲他拱拱手,齐鸢从府衙离开后,忍不住回头,就见那人又领了一个生童进去。
“现在廪膳生员远不如赴考的生童多,所以给人作保已经成了生财之道。这位师兄已经决意不再继续科举了,每年只保持住廪生的身份,靠给人作保便能收获不少银子。”刘文隽道,“可惜如绪兄脸皮薄,又不会钻营,不招人喜欢……也就小师弟年年找他。”
齐鸢之前听迟雪庄说过,张如绪似乎已经娶了严怜雁过门,然而俩人却又不住在一处,张如绪仍在家中养伤,而严怜雁也依旧在花船上做清倌,只不过换了妇人打扮。
张如绪脸皮那么薄,是怎么能接受妻子依旧做清倌的?
齐鸢想不明白,又不愿多生是非,因此并没有去详问过。
刘文隽与孙辂显然也不愿多谈,各自摇头叹了几口气,随后便换了话题,带着齐鸢一同去了一趟书肆,买了几本各省的宗师考卷带回乃园。
四月二十日这天,扬州府试正式开始。
各县的儒童们早已从各地赶到了扬州府,当地客栈爆满,生童们便又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因府试是半夜十分入场,所以街道上又出现了不少卖高脚灯笼的。
褚若贞给齐鸢放了假,不再让他做题,以免他过于紧张,影响发挥。又命他这几天好好养身子,万万不可再次带病入场。
齐鸢经历过上次的事情,自己也小心了许多。回到齐府后的这几天,他便学着放松下来,每天吃饱喝足四处溜达,晚上则用热汤泡澡驱乏。常永也凑热闹,去买了一盏狐狸模样的大灯笼,准备送考的那天用这个找人。
至于银霜等人更是紧张地不得了,考篮里的那点东西每天都要检查几遍,生怕准备得不全。
吃食上更是注意,冷了热了甜了咸了,什么担心都有。一会儿怕齐鸢吃得太素,身子养不好,一会儿又担心东西鱼肉太腻,伤着胃口。几个丫鬟如临大敌,进来出去大气都不敢出。
对于这些,齐鸢心里哭笑不得,安慰了她们几句之后便不再管了。
他心里清楚,对于齐府来说,他如果能够考中府试,估计跟别人家孩子中举差不多,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而此时此刻,为他担心紧张也绝不止齐家人。
褚若贞对他寄予厚望,这会儿必然是担心的。
洪知县取了他做案首,此次府试若是不中,那等于在打洪知县的脸,证明江都县教化不行,洪知县识人不清。
齐鸢想要不辜负众人的期望,这次府试就必须竭尽所能,让钱知府无从下手,不敢黜落。
当然,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想法。
——望社社首能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自己为何不能?
既然已经决定了与师兄们结社,那倒不如去试一试。师兄们都是生员,自己若想要拥有同等声望,那这次府试,必须中案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府试认保和挨保,参考的是《明代科举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