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薛乘,见过县主。”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薛…乘…”
唇间含着双字的姓名,我直白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异常清俊的世族少年。仪态、风度、声音、容止皆是当世顶级水准,少年成名,仕途坦荡,几乎可以预见的生前身后尊荣。
呵,还真是却之不恭啊。
我问:“你认识我?”
薛乘闻言笑了一下,眉眼皆动,俊俏风流。
“两年前汝州春猎,县主当日技压群雄,乘有幸在场,与县主有一面之缘。”
“汝州春猎,薛乘……”
我故意思忖了一会,才抬起头看向他,“你是两年前礼射到最后的那三人,稚奴、拓跋青,还有薛家二公子。你就是那个‘传业麒麟子’的薛乘。”
薛乘谦道:“高相与我祖父私交甚笃,才随口夸赞了好友膝下的顽童一句。我为次子,不传业,亦当不得人杰麒麟之称,五字里。只剩一个‘子’字,小‘子’让县主见笑了。”
我确实‘见笑’了一下,无讥嘲之意,只是配合被逗的巧笑。
“就算剩一个‘子’,也未必是‘小子’,勋爵、薛子云云也未尝不可。”我随意说着夸赞的话,正对上他错愕的眼。
薛乘:“这薛子之称,还是又是有些远的。”
这一个对视,我与他皆忍不住笑了。
作为当代名士,高璇或许或因为好友旧情夸赞几句孩子,但却不会随意给出“传业麒麟子”这样的评语。正所谓八岁看老,高璇遇到薛乘的时,对方也正是这个年纪,脾性长成,文采等都已打下基础,又是老友亲孙、河东薛氏之后。高璇看出此子前途,助推一把,实在再正常不过。
未必是十分的高才,但也确实出类拔萃——尤其还附带声名威望。
因高璇的品评,薛乘小小年纪便声名鹊起,有这一句评语在,他起码可以吃二十年的老本。除非他本人到三十岁也一事无成,云集的目光才会失望离去,但显然薛乘并非如此。
两年前汝州春猎,是他第一次出现在皇帝面前,只可惜那次先后被稚奴、拓跋青、还有我抢去了风头,虽此后不再听闻这位薛公子动武,但亦可知其确实是文武双全。今年被举为进士,皇帝舅舅亦对其印象深刻,于是授河南郡(即洛阳)司法书佐。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但也不足为奇。皇帝舅舅先前说要让我瞧,那便是真的亲眼瞧,这次的宴席较往年多了许多年轻的面孔。有勋贵重臣亲眷子孙,也有新举的进士,薛乘属于两者皆占。
他身上有那种自小熏陶出的世家风度,却又不至于矜傲古板。
这么一个大活人杵着,我自然是不好曲身去打水漂的,于是反手一掷,直接将手里没用的石片抛进草丛里。
对上他含笑的双眸,我不惊不羞,反问他:“薛书佐方才叫我是……?”
薛乘垂首,犹豫片刻道:“西苑甚大,薛某与宫人走散,又不知来路。正好撞见县主,于是冒昧上前。”
“原来如此。”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因软芳他们都被我派出去找石头,我自己又乱跑得很远,一时也找不到人手。
想了想,我干脆道:“我带薛书佐回去吧。”
对方拱手为礼,“多谢县主。”
弯了弯眉眼,“言重了。”
从一旁燃着的火堆里重新取了火,我将火种引到灯笼里。洗完手,走上台阶,却没听到身后人跟上,只好回头去催:“薛书佐——”
火光下,每一寸的表情都照得清楚。
薛乘怔怔然看着我,神情恍惚,似是看什么看出了神。
我微微不解,于是扬起声音又叫了一声。
“薛书佐?”
他一下惊醒,低下头慌忙掩饰着什么,快步跟上我的步伐。
一路上,薛乘始终跟在我的平侧五步之距,有时会落后一些——或者一步、或者一个台阶——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让他的灯笼,脱离我的视线。即便是影子也恪守礼节,未曾依贴冒犯丝毫。可谓是行止得体,十分贴心了。
直到抵达流水殿,我也没有问及他先前的失态之举。
我不是一个丝毫不通□□的女人。薛乘更衣迷路恰巧撞到我,寻我领路,本是小事,不值一提。但那一眼,他神态间的痴意,却未免太明白清楚了。
驻步,我没有直接领他进去,握着灯笼,轻声提醒道:“到了。”
是到了。
薛乘看到梁上悬挂的夜明珠,不由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若不是遇上县主,否则乘只怕在林子里绕上一个晚上也走不到这里。”
我抿笑,“那倒未必,不是云平,薛书佐也许也会遇上别的人。”
“但还是要多谢县主今日领路之恩,不是吗?”
薛乘说完,我只莞尔一笑带过。
他定定望着我,忽然开口道:“县主元宵之日可去观百戏?据说两京的灯会热闹远胜地方,陛下在端门外设八百里戏场①,乘第一次来洛阳……”
“十五闹元宵吗?”
我故作不觉截断他的话头,“百戏角抵,确实热闹非凡。薛书佐既然来了洛阳,那万不可错过这元宵灯会。”
他看着我,眼中带笑:“那县主——”
我歉然道:“只可惜,云平已经有约,不能亲自带薛书佐游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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