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没事。”
我摇头,眉心却不由自主地就皱起,虽然没有真正看到,但还是莫名奇怪。一直走到洛水河畔,心里仍旧记挂着这事。不过好在到洛水便没多久,我便又寻到了一个心仪的灯笼。
那摊贩很会做生意,灯笼旁边还摆着纸笔,我挑着灯笼,就听他在另一头扯着嗓子喊道:“各位郎君、各位小娘子,挑好了灯笼,可不要走,还得提诗写谜呢。这上元佳节,百无禁忌,相逢就是有缘。”
“这能挑到一样灯笼的,都是趣味相投的缘;若在洛水河畔当面遇到,撞了灯笼,那便是缘上加缘;若再能猜中对方在灯笼上写的灯谜——”
那摊主手一合,拍得通红,“那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不是成知己好友,就是要做夫妻啊!”
围观之人听得都是两眼放光,再加这提诗写谜都是显文采的事,于是一个个便开始低头沉思推敲起来。没过多久,几个才思敏捷的已经找了地方便开始提笔挥毫,或成半句待续的诗,又或是直接写了个灯谜……
而那一头,摊贩已经开始第二轮的宣讲:“诸位郎君、小娘子大吉大利,这上元佳节……”
我最后挑中了一个荷上蜻蜓的灯笼,这附赠提诗的灯笼要比不赠提诗的要贵三文钱,为避免浪费,我找了一支笔,也开始考虑写些什么。
软芳见我索眉不动,便道:“县主可以写诗,寻合意的下联。”
我摇摇头,没说到底是不想写诗还是不想寻下联,最后只提笔写了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灯谜。
这是个忍字。
紫微宫里的那一位,便是压在我头上的这把刀。他倒下,天下乱,辄如扎我心头肉;但若他始终悬在那里,慢刀子磨着压着,我见危而不能救,又何尝不难受。
天津桥下是涟涟水波,以象天汉,横桥南渡①。
我上到河边酒楼等着后边没来的两个,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上,茶博士过来倒水。
“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多人?”
我目光忽的瞥到街角的热闹,好奇问道。
茶博士瞧了一眼,笑呵呵解释:“那里是去城隍庙,要说今年城隍庙里却是也热闹。庙里新打的一口井,据说有缘人朝井中看一眼,便能望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小娘子若是感谢兴趣,不如也过去瞧一瞧,说不定变呢个瞧见什么。”
我问:“这是真有人看见了?”
“有有有。”茶博士道,“说来也奇,这井当时挖了半个月也不出水,再往下挖也挖不下去,于是城隍庙主便准备另寻一个地方挖井。谁知道上个月,隔壁兴业坊有个出了名的混混叫石三,喝醉了酒,跑进庙里偷东西。走到半路口渴,见到有井便去喝水,未料听到井下有人说话。”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都竖起耳朵,见状,茶博士说得更来劲。
“那石三听到一人说:‘这是谁挖的洞,挖到阴曹地府来了?’
另一人就说:‘瞧着哪边城隍通过来的路。欸!还正撞上三生石,这土都松了。你说,要不要报给报上去?’
‘不可不可,我等还是自行处理了吧。’
石三胆子也大,夜里听到这声音不仅没跑,反而趁着酒兴到井里瞄了一眼,这瞄就一眼瞄到了——”
他拖着一个大长音,在场便有人催道:“博士快说!”
那茶博士嘿嘿一笑,“不忙不忙,且待我慢慢道来。”
“那石三只看了一眼,就被吓晕过去,第二天才被庙主发现。这一夜后,井里出了水,石三却被吓傻了。后来庙主得了城隍托梦,说石三这是不小心看到了阴间的三生石,失了神志,只需饮一口井水便可复原。于是庙主打了井水出来给石三喝下,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神志。”
“后据石三所说,他只在井中第一眼望见一块石头,再一眼望到了自己前世今生。原来他前世今生都是一个混混,吃喝玩乐,最后妻离子散、潦倒而死。经此之后,石三痛改前非,誓要改命,如今已经开始读书了。”
一人便道:“这命还能改?”
茶博士哈哈笑:“这人要奋发,神仙难道还要阻拦不成。”
紧接着,他又道:“诸位一会也可以去城隍庙上柱香,然后看一看,说不准也能瞧见将来事,石三看见石头的那个晚上正是十五的月圆之夜呢。”
我幽幽道:“是个好故事。”
软芳于是笑着说:“娘子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没说话,我的将来事不用看也知道,但那位写我命者实在写的太烂,很不得我心意,所以我决定自己来演。
低头望下去,明明是车水马龙的喧闹,却总叫我对比着,想到那惊鸿一瞥的仙界景象。
云阶月地,遍是瑶草奇花,很美,也很安静。
所以才是隔绝尘寰的神仙地。
而凡间,不论是再尊贵的人也避免不了五谷轮回,这通都大邑的繁华景象之下,掩着的是无数的垃圾粪溺待人处理。
单从生理来看,也是做神仙好。
更何况,凡间难有长久,人心善变难长久,富贵身世更难长久。卑贱可以再出头,重裀列鼎也可以一朝跌落尘泥。唯有成仙,才能摆脱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人生。
我饮下一杯酒,心想,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人有仙缘,但也一定有一些人是注定成不了仙的。
我清晰地知道,于我而言,修仙所有的价值只是超脱凡俗的力量与长生不老,凭我这种觉悟资质,自然是不堪成仙的。而至于城隍土地的那些敕封阴间神位,纵然不朽,对我也毫无意义。天生的神祇、敕封的人鬼神位、修行得道的仙,这些都不是我的路。
低头看着杯中怎么也喝不尽的最后一滴酒,我很有几分感悟。
——毕竟我要的东西,只在人间。
那些虚无缥缈的功名利禄、生前身后,那刻着骨子里沸腾的、想要成就壮志伟业的欲望……我需要呆在人间,就像人间也需要我一样,就算再来千次万次,也是一样的冥顽不化。
所以他说我没有仙缘,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但好在,我已经过了那个求仙而不得,忿忿不平的年纪,于是再想起来,反倒可以坦然受之。
这样想着,我开始慢慢欣赏洛水的夜景,直到我望见一个人。
软芳也注意到他,因为实在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等闲信步过红云。②
“迎风,在这里!”一旁有人招手。
薛乘听着声音望过来,因左手捧着东西,所以只遥遥抬了抬举着荷花蜻蜓灯笼的右手,冲友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
软芳轻声提醒道:“娘子,这位郎君的灯笼和你的一样。”
我:“……”
咬牙切齿,“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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