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选拔(大修)(1 / 1)

云霄第一峰,长极。

裴景出关,才发觉洞府外的桃花都开了。

粉白花蕊,绿叶相间里,一只小黄鸟不知道等了多久,昏昏欲睡,鸟喙有一下没一下往下栽。

裴景看着好玩,用手指戳醒了它。

小黄鸟一个激灵,差点从桃枝上摔下去,幸好反应过来自己会飞,扑腾扑腾翅膀,心惊胆战、后怕不已地站到了裴景肩上。它圆溜溜的黑眼珠极其怨念地看了裴景一眼,但还是尽职尽业地抖了抖身体,一卷小纸条从翅膀下掉下,泛着淡淡银光,而后浮空,在晴天下映出一行字来。

——是师尊给他留下的话。

裴景若有所思看完,把小黄鸟揪下来,似笑非笑说:“师尊去历练,要我当临时掌门?——他怕是见不得云霄好了。”

小黄鸟愤愤不平,挣扎出来。

裴景不继续逗它,放开它:“下次把你炖了吃,只要传话,就不是什么好事。”

小黄鸟躲他躲得远远的,临空不忘控诉地看一眼。

裴景笑一下,初春之际,枝头还覆薄冰。他衣袍掠处,流风回雪,清华万丈。风过,桃花簌簌,有细雪落在他发梢,凝结不化。

陈虚御剑前来,入长极峰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裴御之自桃花下走出。

古簪墨发,白衣如雪,乍一看还真的狗模狗样。

他扯了扯嘴角。对于裴御之,不了解他的人,把他夸到天上。稍微了解他的人,听到那些夸词,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裴景哟一声:“够义气啊兄弟,来的那么快,你别不是就在山门外等了我几年吧。”

陈虚瞪他一眼,道:“你正经些,今日是宗门选拔弟子的日子,别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凌尘剑出鞘,发出清鸣,横于空中,裴景一跃而上,白衣飒飒,回首笑道:“宗门选拔弟子,什么时候要我们参加了?”

陈虚御剑与他并排,说:“今年的门选,掌门修改了制度,打算在入宗门的那两百人里面,再来一次选拔,取十人,直接入内峰。而这十人,交由我们来决定。”

裴景嗤笑:“有意思。估计是上一回宗门比试,外峰一个人都没能入内峰,把师傅气着了吧。要我说内峰那些长老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自己百岁才筑基,就要求人家小朋友十几二十上天入地。要真有这能耐,还拜在他们门下当徒弟干什么,做梦呢。”

陈虚听了这话,忍不住反驳:“行了,掌门能被这事气着?除了你裴御之干下的那些混账事,我还没见掌门生过气。”

他没干过什么混账事。但把师尊从一个仙风道骨的宗师,活生生逼成暴躁老哥,倒是真的。

裴景不想提那些尴尬事,只道:“这是你对临时掌门说话的态度?”

陈虚翻个白眼,“要你当掌门,云霄怕不是要完。”

裴景凝气空中,结雨成珠,砸了陈虚满脸。

“云霄完不完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要先完。”

陈虚被砸个猝不及防,差点从剑上掉下去,气得跳脚:“裴!御!之!”

没有掌门压制他,他这人嫌狗憎的性子越发让人抓狂了!

裴景没理他的暴跳如雷,目视前方,笑容散漫:“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去会会小朋友们。”

陈虚:“......”

这一届弟子是不是命犯太岁。

两人从长极峰御剑前往山门处,在悬桥之前停下来。当年先祖开山之时,曾定下规矩,此处必须步行而过。

悬桥口是一块青石,立门之始,便立在这迎客。

青石上书“俯仰无愧,以剑为证”,旁有三道刻痕,划得乱无章法,十分扎眼。

陈虚摇头,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裴景顺着他的目光,落到石头上,道:“我又怎么了,这字写的不好看吗?”

陈虚道:“这上面就不该有字,当初先祖立此石警示众人,百年来,门派弟子无一敢触。你倒好,掌门叫你对石思过,结果你拿剑在上面刻花!也是云霄真人已经羽化,不然非掐死你不可。”

裴景道:“你不懂就别瞎说。”

他持凌云剑,当着陈虚的面,从青石上纵划到尾。

陈虚惊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你在干什么!”

裴景收剑,抬下巴:“自己看。”

只见凌云剑划出的淡淡的痕迹,很快便被一股柔和的光给消磨。

陈虚呆愣的表情僵住了,“这?”

裴景说:“这块石头里藏着云霄前辈的灵识,哪是想刻字就能刻字的?当初师尊罚我面石思过,倒是让我顿悟了一番,而在顿悟之境里,与云霄前辈见了一面,我之所以刻字,就是受前辈所托。”

陈虚唏嘘一声:“你居然还有这种奇遇。”

裴景往前走一步,半蹲下身体,手指扶上了青石,嗤笑:“你以为天才的世界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陈虚:“......行行行。”

俯仰无愧,以剑为证。

八个字,是云霄的训导,也是先辈的期望。

裴景垂眸,指尖传来冷意,很快被一层柔和的光包裹。

他笑了一下,顿悟之境里跟云霄真人打下的赌,没过多久他就实现了,问天试第一,天下第一。也算是不辜负他的期望。

只愿悬桥之前这块迎客石里,先祖之魂永在。

看山峰亘古、云霄辉煌。

外峰的首峰大殿内,已经占满了人,都是云霄盛名一时的年轻一辈。裴景的到来,让不少人眼睛一亮,当然更多人拉下了脸。

裴景在外人面前,一向是高冷人设。雪衣掠过门槛,前走,站到了人群中央,他不说话时如一柄覆雪的剑,寒芒映得所有人心头发慌,不敢说话。

大殿的上方悬浮着几面玄水镜,将参与选拔的弟子一举一动都记录了下来。

现在山门还未开,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们站山脚下,翘首以待,眼中有紧张,也有兴奋。

裴景饶有兴趣看着,偏头问负责的人:“试过灵根了吗?”

负责此次选拔的是名女修,容颜秀婉,姿容曼妙,上前一步面带喜色道:“回师兄,试过了,这一回倒是资质挺好,出了好几个双灵根,还有一个单灵根。”

裴景挑眉道:“单灵根?”

女修笑道:“对,水系单灵根,很纯粹,内峰不少长老都暗暗盯着他呢。”

陈虚也颇为惊讶,道:“那不是资质都快赶上你了?”

裴景说,“远着呢。”

他把视线放到玄水镜中。

玄水镜里,一张张稚气的脸,写满憧憬写满期望。

终于一声鹤唳,调动了少年们的所有情绪。

只见一行白鹤破云而下,其上蓝白衣袍的剑修们临风而立,头戴玉冠腰配长剑,气质身姿都潇洒清绝。为首的是一名女弟子,自仙鹤上一跃而下,水蓝衣裙荡漾如波,风华无端。

少年们张大嘴,看着师兄师姐们的风采,眼中涌现无尽的向往和自豪。

女子落地后,笑了一下,便道:“我是此行接引你们的人,杜双双。你们可以唤我杜师姐。今日踏入我云霄山门,此后便是我云霄弟子,门规一万,戒律三千,都要熟烂于心,万不可犯,明白么”

少年们兴奋得脸通红,正豪情万丈,齐声道:“明白!”

“好。”

杜双双满意地点头,手一招,瞬间浮在天上的仙鹤齐齐展翅,遮天蔽日。飞下来,落到地上,弯下脖子,等着少年们。

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年纪尚小的少年们紧张得不知所措,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还没定下神,忽听口哨一响,白鹤起飞,天旋地转,吓得在一众少年尖叫出声,“哇啊啊啊啊啊一—”

白鹤渐行平稳,他们后知后觉四顾才发现,已经到了天上。茫然抬头,见身立云海间、金光漫漫,山河如画。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们,张大嘴,满是震惊。

“这就是云霄吗?”

“太大了,也太美了吧。”

他们稚嫩紧张的反应落到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眼中,不少人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杜双双带他们到了悬桥之前,从白鹤背上跳下,少年们看到的就是浮在薄云淡雾中的一座桥。下面是万丈高空,不少人吓得脸一白,哆哆嗦嗦问道:“杜、杜师姐?我们要走过去吗?”

杜无双笑说:“对,这桥是你们入云霄的第一个挑战,沿着此桥往前走,中途可能会有幻象频生,但是发生什么都不要信。坚定心性,走过这桥。”

少年们脸色还是没缓过来。

悬桥没有栏杆,就是短木相接而成,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下去粉身碎骨。

但是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来到云霄,又怎么可能因此怯步。平复下心情后,众人按捺住恐惧点头:“明白了。”

杜双双满意一笑:“好。你们挨个往前走吧。”她往后退一步,把空间留给了这群少年。

大殿之内,裴景问陈虚:“悬桥上有幻境?我怎么不知道?”

陈虚:“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呢。”

裴景不耻下问:“那你跟我讲讲呗。”

陈虚不以为意:“说是幻境不过就是个障眼法,糊弄一下炼气期的小弟子而已。无非就是什么恶鬼骷髅,血雨尸山罢了,吓吓人的玩意。”

裴景噎了一下,神情有几分古怪:“哦。”

在陈虚嘴里吓吓人的玩意,对于这一群未谙世事的少年来说,足矣成为毕生梦靥。本来就怀着恐惧的心思踏上的桥,一举一动兢兢战战,恨不得闭眼走直线。

没想到,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周围的景色全都变了。

青色苍穹瞬间变得血色森森,密密麻麻下起了浓稠恶臭的雨。

那雨也是红的,脚下的路变得异常难走,又滑又黏。少年们怕得不行,心中默念假的假的,但是血雨落在脸上身上,奇痒无比,那种痒渗到了骨子里,他们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一抓马上变成钻心的痛。

血雨淋漓,少年们视线都模糊,突然有罡风起,带来冤魂恶鬼的凄厉呼嚎。从桥的边缘,慢慢伸出一只只青白的手,试图抓住他们的脚。

仿佛身处修罗域。悬桥之上,很多少年展露了最原始的恐惧,尖叫、仓惶、奔跑。只是他们越恐惧,出现的鬼怪就越多,甚至追着他们跑。第一个人手忙脚乱,惊惧之下,从悬桥之上掉落下去。

掉下去时发出的惊叫,听得裴景都于心不忍。云霄不会让人受伤,少年很快便被候在一旁的云霄弟子救下,只是他平安落地后,还是哭了出来,为自己断送的资格。

悬桥之上人人自危,也有心性比较稳的,任血雨纷纷,任恶鬼纠缠,不为所动,沉默往前走。

裴景的目光却被一个人所牵引,指道:“他是谁?”

这样一个人大概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血色漫天,云霾沉沉,他握着一柄伞,手像死人一样苍白。

黑衣如同沉寂的河。

伞是灵力汇聚而成,雨水落在上面,将它映成红。

最开始藏于众人间,没有显山显水。落到这样的幻境里,他的气质却仿佛被带了出来,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般森冷。

裴景眉头一皱。

陈虚惊叹道:“凝气成物?那么年轻就已经到筑基期了么?”

裴景问女修:“他叫什么名字?”

女修收回震惊神色,道:“师兄,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单灵根的少年。楚君誉。”

凝气成物筑基。要知道,被誉为天之骄子的裴景,筑基也是在十八岁,而这个少年看起来甚至不足十六。

裴景敛了几分笑意,认真观察起他来。

比起陈虚的兴奋和激动,他的视线里,更掺了一分打量和深思。

陈虚激动道:“以他的实力,可以直接入内峰了。”

裴景淡淡道:“也未必。”

陈虚难以置信偏头看他:“为什么,那么好的资质。”

裴景笑,眼里却半分不退让:“再看看。”

玄水镜里,选拔还在继续。

那位名叫楚君誉的少年,不出意外,就快要走到悬桥尽头。天地混沌,他手中一柄血色的伞隔开外界魑魅魍魉。

黑衣在雾中掩藏虚实。

桥上有人痒痛得受不了,嘶喊着追上他的步伐,想要躲到他的伞下。

少年充耳不闻往前走。

追逐的人被幻境中的鬼怪抓住了腿,直直摔倒在他身后,掉落前手指抓住了一角他的衣袍。。从镜外能看出,他在痛苦地大喊救命。

而血雨纷纷。

挣扎求助融在风里。

少年将伞微偏,伸出手,指尖一道血色弧光,薄如刀。

割断衣袍。

一声凄厉的尖叫后,那人掉下悬桥。

目睹一切,裴景脸上的笑容在某一瞬间散了。

他语气冷淡,点评道:“这未免也过于冷血无情。”

陈虚皱眉,为少年解释说:“他们本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没有伤到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裴景:“你就那么欣赏他?”

陈虚被他一噎:“我是就事论事好不好!他天赋那么好,不收入内峰是真的可惜。”

裴景抬头,笑容散漫,声音也漫不经心:“他那么厉害,这等试炼怎么够呢。”

陈虚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没好事,压抑怒火:“你又要搞什么鬼?这场选拔可不止你一个人负责。”

“我哪是搞鬼?”他的手指虚虚往玄水镜中一指,唇角勾起懒洋洋的笑:“我是给他一次机会——再来给他一关,他过了。内峰那些长老都可以歇了,我亲自收他为徒。”

殿内的修士都瞪大眼,惊疑道:“裴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妥?”

云霄每一任掌门毕生只收一徒,徒弟不仅是门派的天之骄子,更是下一任掌门人。

陈虚真生气了:“你别一时兴起行不行,掌门都不在,你收什么徒?”

裴景看着玄水镜,没说话。

桥上血雨成幕,少年似乎预料到即将走到桥头。他停下脚步,把伞慢慢收了回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容颜。

伞在他指间化为血色的水,很浅的琥珀色眼眸隔着血雨织成的幕望了过来。

就似在和众人对望。

大殿内除了裴景所有人都浑身一寒。玄水镜里的凄风苦雨似乎传来,挣扎着、困苦的、血腥的、冷漠的。

少年眼中是纯粹的冰冷,没有情绪。

他们却从他的眼中,看见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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