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各不,相欠……”

重霜失神道,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路听琴声音冷淡而平和。眸子失了逗弄奶橘的温柔,含冰带雪、透着疏离,看向重霜,像看向一个陌生人。

重霜被他眼中的陌生吓到了,膝行向前。“师尊?”

路听琴没有理睬他,只是低头看顾怀里呼呼大睡的幼兽。

‘按你本心,去和他们相处吧。’坠月仙尊在梦中道。

他可以做到吗?

他想过替了坠月仙尊的身,便承担起坠月仙尊塑成的因果。但重霜的感情太过纠缠复杂,那些浓烈的敬与恨,平心而论,皆与他无关。

他尝试解释,试图平息少年的憎恶、与他和解。但显然,不能一蹴而就。

他烦了。骤然换到此世,不愿意再接受这些狂乱的、跟他没关系的情感了。

“师尊,这是何意?”重霜见到路听琴眼中的疲惫,愈发不安。

路听琴充耳未闻,纤长的身影走向主屋。

他裹着银丝斗篷,墨色的长发被秋风吹拂,不曾回头。似乎打定主意,再不予以重霜一次回应。

重霜呼吸急促,膝盖跪在冷硬的青石板路,沾着泥土,向前徒劳地挪动几次。

路听琴走到了主屋门口,侧身,眼看着要关上门。

重霜惶然,他直觉地感受到,路听琴关上这扇门,便是撤回了他再进到这院子的许可。

从此山高路远,万般纠葛皆化为尘土。路听琴不再追究那一剑,以及他的数次顶撞。他那些说不清的往事,也不必再执念。

这是,什么意思……

路听琴不会再找他了?

重霜以为自己应当轻松,眼眶却簌簌滚下泪。他睁大眼睛,不想让泪水掩盖了视线,竭力想看清路听琴。

坠月峰主屋的门,缓缓合上。

路听琴的面容在关门的间隙,一闪而过。

带着病气的苍白,眼帘微阖。没了往日的阴郁,像秋日一株清桂,单薄而脆弱。

没有……阴郁?

对,自从那天起……讲习会前,魔气发作的那一夜起。路听琴身上无处不在的阴郁散去了。即使冷漠、争执,那双清冷的眸中,再没有杀气肆意的戾气。

重霜的手抓住胸口。

天青色的衣衫下,藏着一个小袋子。他掏出布袋,指尖发颤,摸出冰冷而莹白的一截骨。

路听琴挖出这截骨时,眼神冰冷无情,望向他,恍若在看一团死物。

他拿回这截骨的时候,路听琴发着高热,疲惫无奈,开口解释着,甚至还有一声叹息。

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的路听琴,像褪去了深沉笼罩的阴云,露出更鲜活柔软的内里。

他会有摸猫的小动作,会找些密室里堆叠的枕头似的,绵软又舒服的东西。会接受旁人更近距离的相处,而不是一见人就躲。

重霜握着这段骨,茫然跪在原地,泪水滑落,凝视紧闭的门。

路听琴有一段日子没见到重霜。

师兄们都在忙,三天两头总有一个人得了空,就往他这边跑。细算上去,他没几天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路听琴这会才知道,他昏睡的那些天,嵇鹤不仅收拾了正屋,还彻底修缮了密室。

第一次见到所谓密室,他眼睛都亮了。

机关石被改造成更简单、不用灵力就能开启的样式。外部通道重新打通,加了通风窗,安出可控制的类似下沉天井的装置,一旦开启,机关自动移动,投进自然的天光。

地下空间内部,加了数颗夜明珠,所有的白色石材地面上,铺上同色系绒毯。书籍原样未动,添置了大大小小的嵌螺钿紫檀矮柜。据说是他自己、也就是坠月仙尊粗制的枕头被放置在收拾好的角落,新加了一干更精致、柔软的东西

叶忘归出品、手工缝制的物件,精巧地摆在各处。含盖靠枕、引枕等各类倚枕,脚垫、茶杯垫等各种垫,还有几个填充了棉花的圆兔子玩偶。

路听琴见到兔子玩偶时,耳朵都要烧起来,羞耻地不敢多看。叶忘归以为他不喜欢,第二天,眼巴巴地又送过来一只新缝的黑猫。

最快乐的要数奶橘,她在密室里安了家。

每日嵇鹤会遣弟子送些肉类吃食和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除了吃,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睡醒就挠黑猫玩偶磨爪子,时不时和顺着连接森林的通路进入密室、来找路听琴撒娇的金瞳黑猫对上,呲牙咧嘴地互相炸成两个毛团团。

路听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密室里陪她。

“嘤……”

“困了就睡。”

路听琴从奶橘的爪垫里,救出自己的一绺头发,拍着橘白色幼兽的后背。

他黑发披散,随意地束起,身着宽松的衣袍,斜倚在靠枕上翻着书。等到奶橘在自己肚子上睡熟,轻手轻脚将她捞起来,放到一旁的竹编篮子里。

路听琴仅穿足衣,踏过舒适的绒毯,半跪在几座矮柜前,翻出下一本书。

这些天,他收拾起四散的卷轴和书籍,按照一眼看上去的结果,粗糙地分了类。

坠月仙尊的藏书包罗万象,有功法秘册、符文阵法,更多的是风土地理、奇闻异志。仿佛身在山中密室,心却在世俗的风情与土地上。

碍于重霜的事迫在眉睫,路听琴先挑出妖兽相关的内容,研究了好几天。这一次遵从心意换换脑子,挑了相中的几本地理志和话本。

“神州浩土……”

他窝在几个软枕搭出的角落里,手指划过书中的描写。

他快速地翻阅地理志,看到极寒冰原、大漠孤烟、高山峻岭、江南烟雨。看到话本中编撰过的故事,王朝轮换,人皇当世,世家衰落,人龙相战。

比起他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相似,更为广袤多姿。

路听琴找出一张模糊而抽象的舆图,指尖顺着一条长河,蜿蜒而下,圈画出该是他家乡的位置,一声喟叹,拿手背久久遮住自己的眼睛。

奶橘在睡梦中打着小呼噜,脚爪抽动。

路听琴的心回到舒适、安全的密室,揉了揉幼兽不安分的脚爪。

他拎起一个叶忘归做的大兔子玩偶,满满当当地塞在怀里。书摞到兔子上,沉下心,一本一本,找起关于海洋的记载。

龙族诞生于海,与人相争陆地。

有修道者运行轻功,日行千里,试图问询天有多高、地有多宽,见大陆的东南西北边,全部包围着看不见尽头的海。

从海岸再出发,时而狂风暴雨,时而迷雾笼罩,时而空间撕裂、迷失方向。探访者渐而减少。

海洋的尽头变成禁忌,海对面有什么,无人能回答。

路听琴提笔蘸墨,在大海尽头的描述上,标了个问号。

突然,机关石传来移动的声响,叮叮叮,紧接着是敲击的声音。

路听琴敲了敲身后的墙壁,作为回应。

密室一角的天花板向上开启,露出一条透着光的通道。

嵇鹤跳进来,轻巧落地,靛蓝金丝袍服的衣摆随下落扬起,像一只精贵而爱惜羽毛的鸟类。

“嵇师兄?”路听琴起身,“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他躺靠着看书,一动弹,肚子上堆叠放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嵇鹤松了松领口,仿佛有什么事压着他,让他焦躁不安喘不过气似的,见到路听琴,失笑道。

“这傻兔子你还挺喜欢的嘛,我要告诉叶忘归,让他再给你缝一个——”

“师兄,别。”路听琴讪讪坐好,收拾好书,给嵇鹤腾出做的地方。

“说吧,什么事?”嵇鹤拒绝了靠枕,盘腿坐在路听琴面前。

他身上喜好点缀金银宝饰,待在密室里被夜明珠一照,熠熠发光。

路听琴觉得自己被闪到了,直白地开口道,“龙宫在哪?”

“小五,我大老远的过来,你第一句,又是那小崽子的事?”嵇鹤漂亮的眉毛一下子竖起来,作势要掐路听琴的脸。

“咳咳。”路听琴避开嵇鹤,不好意思地假咳嗽了两声。

没办法,虽然嵇师兄不喜欢,但这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

梦中,坠月仙尊提到龙宫有东海、南海之分。但翻阅手头的东西,找不到具体的在哪、怎么去。

路听琴想到海水,不舒服地动了动。他不喜欢被弄得全身湿乎乎的。

嵇鹤见路听琴蹙眉,神情严肃,伸出手背就往额头上贴。“怎么还在咳?”

“没有。”路听琴歉意道。冰凉地手指搭上嵇鹤的手,引他放心。

前几天,也许是高热的后遗症,他肺里痒,说话常带咳。厉三诊断后确认没大碍,但嵇鹤和叶忘归如临大敌,一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将厉三叫过来再诊一遍。

“最好没事,这几天好好歇着。”嵇鹤道,“龙宫在四海都有,没有成年龙族引路进不去。”

他提到龙,嫌弃地拧紧眉头。

“别问我去哪找龙族,上次大战后,它们很久没冒出来了。我小时候零星见过几只,后来都是抽筋扒皮后的死的。”

路听琴想起药师谷里挂着的龙筋,压力顿增。“东海龙宫也是这样?”

嵇鹤狐疑地打量路听琴。

“你别说,东海的风声最近倒是不太一样……但想进的话方式一样,还是要找龙族。小五,你帮那小子化形,不会要到龙宫吧。”

他身体前倾,眼神凌厉,阴云密布,盯着路听琴躲闪的目光。

“玄清门跟龙族,可不太对付。你老实待在山里,有任何动作,必须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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