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徐氏自来是这淮阴侯府里,说一不二的老祖宗。
在府里头,她想宠谁,不过是看谁能讨得她欢喜,最合她心意,若是有人惹怒她心头不快,她自然有的法子,令那不服软的人乖巧。
沈青稚未回府前,沈苓绾在姐妹中最为年长,又是嫡出的姑娘儿。
性情温婉贤淑,才情容貌都皆是上等,对下头的妹妹也皆是客客气气,也从未做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儿,所以这些年来,各房姑娘里头,最得宠的便是大房嫡长女沈苓绾。
然而,沈青稚回府后。
老夫人徐氏苍老的眸光,落在下头那张娇美无暇的容颜上,十七岁的年纪,生的极其动人,偏偏为了那同父异母妹妹,而不惜屈尊跪在自己身前。
徐氏心头冷笑。
不过就是些折磨人的手段,她这些年还用得少么,府里头哪个姑娘不是被她折腾得服服帖帖,在她跟前早就磨平了菱角。
如今倒好,沈青稚那个宣平侯府养出来的东西,一回府,还未曾给府中争取利益,倒是带坏里府里有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姑娘。
“绾姐儿……”老夫人徐氏开口。
她苍老的眼角皱纹里,压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绾姐儿是绝对自己年岁已大,眼瞧着连婚事都已定下,等开春后嫁出侯府,所以心头有恃无恐?”
“你也不瞧瞧稚姐儿是个什么性子,外头养出来的姑娘,乡野性子,我这里里外外的哪点不是为她好?”
沈苓绾跪在老夫人身前,嘴唇抿得死死的,藏在宽阔袖摆中的手,更是因极度隐忍,手掌心被握出一排小月牙,肌肤娇嫩,眼看要见血了。
老夫人盯着她面上神色,等着回话。
沈苓绾却紧抿着嘴,一字不答,前所未有的倔强。
这一刻,万福堂里静的吓人。
无论是各房夫人,还是各个院的姑娘,一个个都是冷眼瞧着,竟没有一人敢出声,为姐妹二人求情。
老太太瞧着依旧倔强跪着的人,一声冷笑:“你既愿意为她忤逆我,那爱跪,便跪着吧。”
……
这一跪,可谓极久。
到了午间,花厅里坐着的姑娘们都已经散了。
老夫人疲乏的打了个哈欠,在丫鬟婆子伺候着用了午膳后,便去里间小歇。
安静的花厅,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冷意。
外头的天儿转眼沉下来,不一会儿鹅羽般大片的雪花,竟是打着旋儿缓缓飘下。
这时门外一声轻响,守在外头的丫鬟还不及阻止,有一人自己打了帘子进来。
来人脚步声清浅,步伐匆匆迈得极大,想必来得匆忙,乌发上已是落满雪花,身上夹了股刺骨寒凉。
沈苓绾听得脚步声,一个激灵从恍惚中回神,她匆忙侧头看去。
霎时间眼眸深处,炸起连连惊喜:“大哥哥!”
沈言珩地上跪着的,面色苍白的妹妹,怜惜的揉了揉她脑袋,伸手就要把她给扶起来:“妹妹先回去,祖母那我来说!”
“哥哥。”沈苓绾似乎不愿,眼中挂着忧虑。
沈言珩却前所未有的强势,沉声把外头早已候着的丫鬟唤进来,扶起沈苓绾,准备让她先行离去。
万福堂里间,老夫人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沈苓绾才将将被丫鬟扶着起身,她就被贴身婆子孙妈妈扶着,不紧不慢从里头走了出来。
苍老的眸光一扫,望向花厅里站着的沈言珩:“大哥儿怎么来了?难道也为那孽障求情来的?”
沈言珩瞧着自己嫡亲的祖母,神色深邃复杂,因着隐忍,他的双唇紧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弧度。
声音不卑不亢:“孙儿不敢,今日孙儿特地向祖母领罪来的。”
“你有和罪?”老太太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
然而沈言珩却是不答,而是转身把沈苓绾往外头推了推,声音温和:“绾姐儿先回去。”
“她敢!”老夫人拍着桌子,“她个儿甘愿代三姑娘受罚,你拦着她作何?”
“去吧。”沈言珩拍了拍她脑袋,柔声道。
沈苓绾听言,压下心头忧虑转身准备离去。
“沈苓绾!”老夫人视线落在她背影上,语调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你若是出了这个院子的门!你就莫要怪祖母心狠,日后把你留在府中当个老姑娘!”
“毕竟三姑娘有宣平侯府护着,你除了这淮阴侯府,可是没去处的!”
沈苓绾往外头走的步伐一顿,她缓缓转身,面色苍白如纸,那双温婉的瞳眸里,此时却是说不出的冷漠。
她声音冷漠:“若是以祖母那般心态给苓绾找的婚事,苓绾就算一辈子不嫁也罢!”
“你……你这个孽障!你怎敢!你竟然威胁我!”老夫人气得嘴唇发颤,面上的神色都变得狰狞起来。
沈苓绾却好似不闻,搭着丫鬟的手,头也不回离去。
“你、你们这一个个是难道是要气死我!”老夫人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她指着沈言珩:“昨日赏花宴,我不过安排了三姑娘见见三皇子罢了,她真以为自己姿容绝色,三皇子就一定能瞧得上她!”
老太太眼里的浓浓的鄙夷,她看向嫡孙,深吸口气后不自觉软了语气:“苓绾走了,你还杵着我身前作何,你不是来护着她的么?毕竟你们才是嫡亲的兄妹。”
然而,沈言珩却是摇了摇头,看着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孙儿是来接青稚妹妹的,苓绾自小在祖母身前长大,祖母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她,但青稚妹妹不同,孙儿得多护着她些。”
当即,徐氏被气了个仰倒:“孽障!你莫要以为你是府里嫡长孙,我一向最心疼你,便舍不得罚了你去,
不想沈言珩却一掀衣摆,朝着老太太跪了下来,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疏离:“那孙儿请祖母责罚,昨日宴会是孙儿让稚姐儿先行离去的,稚姐儿在我心中,三皇子那般花名在外的人,是配不上她的!”
“你……!”老太太被沈言珩这一跪,气得连心肝都在颤抖,又疼又怒!
偏偏这个嫡长孙,是她心里头那块最软的肉,是日后整个淮阴侯府的未来!
“孽障。”老夫人骂了一声,扶着孙妈妈的手,转身去了里间。
……
万福堂小佛堂里。
因冬日大雪,这处又背着光,午间下了场极大的雪,所以这佛堂里头显得又湿又冷。
沈青稚身子骨本就偏弱些,再加上半月前又病了一场。
她哪里手的住小佛堂里的阴寒,不过是小半日功夫,已经邪气入体,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烧了起来。
在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间,沈青稚觉得她似乎回到了六岁那年。
大冬日,被池家表姑娘推倒在结这薄冰的池塘里,然后又被人从池子捞上来,浑身寒气,跪在冷得透骨的青石板上。
那一日,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撩起阵阵穿皮透骨寒意。
至亲的误会,以及那一张张冷漠的嘴脸。
“稚姐儿……”无边黑暗,似有一道声音,温柔缱绻。
迷迷糊糊中,沈青稚只觉得浑身上下一暖,似被人裹了外袍后,再隔着衣袍紧紧搂在怀中。
那人的胸膛宽阔硬朗,耳际是他胸膛内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鼻间隐隐萦绕丝丝淡雅佛香。
后一刻,沈青稚只觉得唇齿间一苦,似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因着本能,她皱着眉头,用细润的舌尖要把那药丸抵出去。
然而那双抵着她双唇的指尖,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似乎有人正轻声柔语的哄着她。
恼怒下,沈青稚张开玉檀小口,带着连日来的压抑,不及思考就对着唇瓣上的指尖,狠狠的咬下去。
刹那,口中泛起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
恍惚中,似有一声极浅的闷哼,那声音既无奈又宠溺,带着撩人的哑意:“坏东西。”
……
沈言珩出了老夫人院子,拧着眉一言不发快步往小佛堂走去。
小佛堂外头看守着的丫鬟婆子,见世子爷沉着脸过来,自然是不敢上前阻拦。
沈言珩推门而入。
刹那间,满室佛香。
他瞧见不远处,慈眉善目的菩萨下头,放着几个蒲团,蒲团上有一小小的身子,娇娇弱弱缩成一团。
沈言珩赶紧几步上前,提着一颗心,伸手探了探沈青稚的额头。
姑娘家呼吸清浅柔和,小脸竟睡得红扑扑,娇俏玲珑秀鼻挺巧,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
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还好只是昏睡,并未发热。
“稚姐儿。”沈言珩出声轻唤。
然而沈青稚却睡得极沉,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他正要伸手把人抱起,然而沈言珩眸光不经意一扫,却僵在了当场,整个后脊发凉。
他死死的盯着沈青稚身上盖了的那件月白色外袍。
那是一件属于男人的外袍,那袍子,无论是衣料还是样式,这几日接触以来,沈言珩再熟悉不过。
这袍子分明是,贺愠身上常穿的衣裳!
沈言珩如遭雷击,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沈青稚抱起。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位几乎是权倾朝野的贺大人,这是图他家稚姐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