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竟还是一片黑。
路灯下的地面是干燥的,昨夜没有下雨。
苏杭对外面的温度不太敏感,但见窗外还是朦朦胧胧的,直觉告诉她天会很凉。
苏杭怕冷,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加了一件毛衣才出门。
果然,一出门冷冽的风便窜入裸露的脖颈,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前两天一滴雨都没有下,今天气温没有征兆地骤降,像是一夜之间就到了寒冬,让人猝不及防。
走进校园她看到滑稽的一幕,有还穿着单衣的,也有已经套上羽绒服了的。
苏杭看着那几个穿着单衣的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毛衣,暗暗自喜。
她本来是风风火火往前赶,见了何家耀后却放慢步子,耷拉着头慢悠悠地往前走,生怕何家耀看见她。
何家耀只穿着薄薄的运动衣,看起来很单薄。苏杭的眼神不住地瞟向他袒露的脚踝,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这骤降的气温多少影响了同学们的心情,大家都不怎么想折腾,于是课间教室便安静了许多。
何家耀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放在苏杭的课桌上:“给你,喷伤口的。”
“我不……”苏杭刚要拒绝,看到何家耀阴冷的脸后愣是没有说下去。
何家耀像是不耐一样地蹙了蹙眉,没再和苏杭说话。
今天的何家耀有些反常。平时他是不可能会规规矩矩地在座位上呆一整天的,并且特别缄默,眼神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某一处,又好像没有焦点。
这样的他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苏杭也察觉到了何家耀的变化,但因为还在闹别扭没有问他。
“何家耀今天有点怪。”杨玉莹和苏杭咬耳朵。
“啊?是吗?”苏杭装糊涂。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杨玉莹担忧地问。
“不知道。”苏杭用下巴撑着桌面,看起来精神乏乏。
“你和他关系好,你去问问他吧。”
苏杭含糊道:“应该没事的。”
杨玉莹看出了她是不会去问的。
那天下午拍完照后她就注意到苏杭对何家耀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只是她自己不好去问何家耀,看到何家耀这样又不放心,只好让苏杭去问,可看苏杭那样是不会听她的。
她对何家耀的状态感到担心,于是故意拿着数学练习册去请教他。
“何家耀你能帮我看看这题吗?”
“啊?好。”何家耀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杨玉莹友善地笑,只是无精打采地应声。
何家耀拿过杨玉莹的笔,他居然盯着练习册在发呆。
“何家耀?”杨玉莹小声地唤他。
何家耀这才回过神来,练习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烦躁。
“不好意思,我也不会。”何家耀丢下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没事。”何家耀勉强扯起嘴角。
他不说,杨玉莹也只好作罢。
她将练习册摊在书桌上,苏杭留意到她问的题目,只是一道中等难度的大题。
何家耀爱抻腿,苏杭低下头看见他的鞋子。她盯着那双洁白的球鞋若有所思,想说些什么,又觉如鲠在喉。
第二天何家耀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他没有来上学。
“你知道何家耀为什么没来上课吗?”杨玉莹又向同桌打听。
“我怎么会知道?”苏杭装作满不在意地笑。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应该没事吧,今天没见李苗提他,所以他应该是请了假的。”苏杭云淡风轻地说,但心里却有些发慌。
杨玉莹不满苏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担心何家耀,又不敢去问班主任李苗。除了谈何家耀的事,她和苏杭一天都没再说过话。
两人之间彼此沉默,却是暗流涌动。
那瓶云南白药喷雾还在苏杭的课桌上,她没有动过。
李苗正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讲着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英语逆袭的事迹,而苏杭只是将手搭在桌沿上盯着喷雾的瓶身发呆。
在一番淳淳诱导后李苗去办公室拿试卷,此刻苏杭便弯下身来把药喷到脚背上。
其实红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苏杭还是往脚背上喷了好几下。
一直到了第三天教室里也不见何家耀的身影。杨玉莹没有再去问苏杭,但也没有和她说话。
从昨天苏杭就开始心神不宁,这种情绪堆积到今天好像到了一个临界点,让她没有办法再无动于衷。
她跑去问曾汐,她和何家耀的父亲是朋友,也许她知道他的事。
从曾汐口中苏杭得知何家耀家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他的父母离婚了。
苏杭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里,何家耀的妈妈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不止是何父,何家耀也很宠他的妈妈,这样一个家庭怎么也要分散了呢?
苏杭一整天都没有心思听课,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自习,一下课她便行色匆匆地走出教室,出乎意料,她居然是第一个走出教室门的,连贪玩成性的周颐园也不及她。
普天之下父母离异的案例是随处可见的,苏杭并不觉有什么要紧,即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和被蚊虫叮了一个包一样地无关痛痒。
可是苏杭觉得何家耀和她不一样。
很多母亲生完小孩后身材就慢慢走样了,他的母亲却一直都清瘦。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人虽至中年,大大的眼睛却仍会露出我见犹怜的无措。
她很美,像一幅清丽的山水画。
何家耀也随她,一点也不像小眼睛的何父。
何家耀很爱她的妈妈,当然,这种爱和妈宝男的爱是截然不同的,妈宝男对母亲的爱本质上是一种依赖,而何家耀却是关怀。
可能是何妈妈脾气秉性都很好的缘故,她与何父鲜有大争执,即使是偶有口角何家耀也从来都是护着他的母亲,他从小就知道要保护他的妈妈。
也因为这样,苏杭对这个家庭的破碎感到惋惜,也很清楚这件事会对何家耀造成多大的伤害。
苏杭刚走出教室就吸了一大口冷风,凉气扑面袭来灌进身体里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鼻尖还泛着微微的红。
厚厚的云层已经将月亮隐匿得杳无踪影,夜空中只剩稀疏的星,夜色深沉。天空中居然还飘着小雨,冷清清的。
苏杭没有带伞,她戴上衣帽子拉紧衣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她就这样子骑着脚踏车去何家耀的家。
到门口时苏杭的衣服已经有些湿了,但因为穿着黑色外套不明显。
寒气涌进她的身,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用手将身上细细的水滴拍掉后才按门铃。按了两下铃没见动静,她又接连按了好多声,好一会儿后季青才来开门。
季青是何家耀家里的保姆,因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苏杭叫她青姐。
季青来何家耀家里做事已经两年多了,平时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善解人意,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讨人欢喜。苏杭之前来做客见过她几次,和她也算熟识。
“呀!是苏杭呀,快进来!”季青招呼苏杭,拉着她进门。
季青让苏杭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将水杯递给苏杭:“家里也没有什么茶,来喝杯热水吧。”
“谢谢。”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何伯母和何家耀呢?”
“家耀在房间里,郭姐……唉,这事说来话长。”
何妈妈之前是学园艺的,她在离家不远的商业街开了一家园艺店,赚不了多少钱,只是摆弄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家里都是何父在养家。
何妈妈只是白天开开店,晚上一般都是在家里。她觉得自己时间充裕,况且何家耀也大了,她自己可以料理好家务,可何父怕她累坚持要雇一个保姆。
“我听说伯父和伯母离婚了,这事是真的吗?”
“我就想不明白这好好的家庭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现在郭姐也不在了。”
“阿姨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办完离婚手续后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季青并没有将雇主婚姻状况的细节和苏杭说,一来是因为她不爱嚼舌根子,二来是何父待她不薄,每月的佣金也普遍比同行的高,这场婚姻的离散又是他的错,于情于理她也不应该向别人说。
何父也没料想到他和何妈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是自由恋爱,何妈妈娴静优雅,她温润如玉的天性打动了他,虽然一直都很珍爱她,但他还是出轨了。
何妈妈有何父喜欢的特质,这种特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让何父至今仍迷恋于她。
也是因为这样的特质,她从不会取悦何父,在和何父相处时是处于被动的一方,这对她来说是很不利的,容易被别人乘虚而入,尤其是善用伎俩的女人。
七年之痒,是劫。
何妈妈发现何父的事时很震惊,她能感受到她的丈夫是爱自己的,她自知容颜虽不及年轻时,但风韵犹存,她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不能接受她的丈夫做出这样的事情,很坚定地要和他离婚。
何父虽只是一时被蛊惑,他从没有想过离婚,与何妈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的心愿。可他在外面沾染上的女人怀了孕,缠他缠得紧,何妈妈又是很坚决的态度,何父也知道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能答应何妈妈离婚。
何妈妈离婚后就离开了家,她是净身出户,不肯要何父一分钱。她走之前给何家耀留了一封信:
我最亲爱的孩子:
做你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从小就懂事,从来就不用妈妈操心。虽然我是你的妈妈,但也没有为你做什么,倒不如说是你在照顾我,对于这一点,我很惭愧。
你的爸爸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你要听他的话,好好生活。
妈妈走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