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东庭域东大陆上最不安宁的地方是哪里,向来以没有规矩作为规矩的黑泽在人们的心中定然是首当其冲。
实则不然。
大晋黑泽以北,天禄以南的三大王朝,大月帝国,凶牙帝国以及东边靠海的大燕王朝,因为疆域狭小,亦没什么出名的人物和地方的缘故,在大陆上地理位置相距较远的王朝之内鲜为人知,毕竟,对于那些没有修为或者修为低下的凡人来说,那已经是他们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三大王朝之中,大辽又被称作小天禄。
大辽国土七成以上皆是草原,另外三成则是妖兽遍布的苦寒之地,受其限制,大辽百姓的生活习惯和风土民情皆与正北方的天禄别无二致。
更有传言说,早个万年,这里本就是天禄的疆土,只因某个天禄的实权王族与天可汗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便自立门户,在与大晋接壤的地方拥兵割据,建立了王朝,至于当时的天禄为何不出兵收复,时间过去了太久,已然不得而知。
但显而易见的是,大辽与天禄最近这几百年来的关系,也依旧不怎么和谐。
其具体情况,大抵就与如今的南唐与大晋一般无二,虽无堵上全部国力的大战,局部上你死我活的血腥战争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至于大月帝国,乃是个大陆上少有的东西向狭长疆域的帝国,整个帝国的北边几乎与天禄完全接壤,彼此之间更是连年征战。
不同于在南北两边都不受人待见的大辽,大月王朝作为隔开强大的天禄与南方王朝之间的屏障,在南边,受到了包括大魏,大晋甚至是大延王朝的鼎力支持,整个帝国与南边的商贸交易十分频繁,在这三个王朝之中算是最为富庶和强大的一个,相对来说,在南边的名气也要大上一些。
是以,虽然这大月帝国只是个小国,却能够在几千年之内面对天禄的进攻而顽强地生存下来。一来是因为大家都太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也不想亲自面对天禄的骑兵踏马南下,故而在背后竭力支持,这二来嘛,就要说人家大月帝国实在是争气了。
不同于大陆上绝大多数的王朝,大月乃是一个以商贸立国的地方,立国之初,虽有些武力,却着实不怎么强大,可是在后来的几千年之中,为了在天禄的强势侵略之中生存下来,他们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战争机器,兵法和武器,甲胄以及战阵和士卒修行方面的研究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兵刃这一方面,建树颇多。
上到臭名昭著的吸血刀,大月斩.马.刀,下到普通兵士使用的月矛和大月弯刀,都是同等材质的兵刃精品之中的精品。
尤其是那月矛和大月弯刀,铸造兵器的材质只是普通的精铁,可出炉之后的强度却能够比拟高阶的宝器,又因其使用原材料乃是大路货,所以价格比之寻常的宝器要低上那么一些,所以大月弯刀在南方王朝的销路特别的好,不管是各大王朝的官方还是那些家底丰厚的家族和个人,在兵器买卖上与大月帝国都有不少的来往。
如今这也成为了大月帝国的一大经济来源。
至于那吸血刀在大月更是备受推崇。
这也源于它那所谓吸血的特质。
吸血刀并不对外出售,只用于大月的对外战争,战争之后的回收工作也是做得十分严谨。
虽然再与天禄的战争之中偶有被缴获,可研究了近千年,天禄王朝依旧没能弄明白这刀究竟是什么材质,铸造它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工序。
当然,这吸血刀虽名吸血,却也并不是真的就能够吸收别人的血液来修复自身。
这样可怖的刀也许真的能造出来,但是想要像大月帝国那般在战争之中量产,却是决计不可能的。
事实上,大月所谓的吸血刀,也不过就是在对敌方产生杀伤之后,通过刀刃与对手血肉的直接接触,运用特殊的法门将其体内的部分血肉提炼成为精气,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主人持久作战的能力。
至于大陆上那些将之传的神乎其神,接近于邪乎的吸收别人的精血,修复自身伤势,甚至是借此提高自身修为的传说,皆是夸大其词,听听就好。
如果真有这样的刀,别人还修炼个什么,杀个百八十万,直接就真一证道,举霞飞升了。
但,持久力的提高,和对于地方精血的消耗,在战争之中已经能够起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功效,是以,这些年来,虽然天禄的骑兵非常厉害,但是在真正的战争之中碰到大月王朝的尖牙利炮,在同等量级军队的战争之中,鲜少能够占到便宜。
只是,即便如此,这十多年来,天禄对于大月,大辽以及大燕的南下游掠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有些变本加厉,一年胜过一年。
无他,因为从几十年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算着时间。
算着天断山脉那边,蛮族北进的时间。
北方这三国,乃是南边诸多王朝的唇齿,和平年代,他们自然鼎力支持,不希望天禄南下一步。
但是,一旦蛮族北进,他们自顾不暇的时候,北边三国的防线就会失去后援,变得单薄起来,这,就是他们南下最好的时机。
尤其是大祭司月昀率领蛮族北进的这两年时间,三国边境的战争愈发频繁,显而易见地,天禄已经开始了连续不断的试探,一旦三国的防线露出疲态,他们就会立即趁虚而入,策马扬鞭,南下中原。
在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天性彪悍好斗的大辽以及武装到了牙齿的大月帝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是黑泽北边,大陆东部的第三个王朝,大燕,这一段时间一来,却是开始有些稳不住了。
三国之中,要是说疆域,大燕其实算是最大的,但很不幸地,他们的内外环境,比起大月和大辽都要恶劣的多。
若要找个词来形容大燕现在的处境,那可以说是内外交困,四面楚歌。
不同于的另外两国,大燕虽地处北方,其风土民情却与大晋,大齐这些王朝更加相似,农耕王朝对于马上战争本就不如何擅长,应对北方天禄的手段相对也就软而无力。除此之外,西边的大辽时不时地也会在边境上给他们来这么一下子,毕竟从骨子里来说,他们与天禄王朝的人其实是一类货色。
至于南边,就更不用说了,生活在黑泽之中的人,除了生下来就在这里的之外,其余的人多是些无法无天没有规矩之辈,大奸大恶为世所不容,故而逃窜到这里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偶尔跑到邻国的大燕杀个人放个火抢个劫什么的,那都是正常操作,偏生人家黑泽背后的那个人他们大燕又惹不起,那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捏着鼻子认了,毕竟,比起西边和北边那种以国为单位的战争来说,黑泽的骚扰不过是癣疥之痒,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连黑泽这边都要开战,他们可就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说道这里,有人就会想,你大燕东边靠海,又没有什么国度,总不会还有什么麻烦事吧?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偏偏就还有大事儿!
东边星辰海上有个四国群岛,岛上有一帮矮子自称是什么大蛇的后裔,擅长水战,偷袭,隐匿,而且还拥有一种迥异于大陆上的战斗方式,他们是天生的海盗。
他们每每登陆大燕东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牵制了王朝相当一部分的兵力。
东南西北边防都十分重要,这就导致了王朝内部空虚,王朝对于百姓的统治相对来说就要薄弱的多。
这里世家林立,派系众多,都是明里一套暗地里一套,表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真正服从王朝管辖的没有几个。
王室内部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逼不得已,偏生还喜欢玩那套.弄权制衡之术,搞得官员们整天都在劳心费神地揣摩上意,真正肯静下心来为百姓办事,为国家出力的人渐渐变得凤毛麟角。
好不容易出了焕王这么一个能够接连挫败天禄大军的铁血人物,在十年之内让天禄大军的战线连退数百里,结果那狭隘的燕王担心对方功高盖主拥兵自重,一纸调令将焕王给调回了燕都,虽然是高官厚禄,豪宅美人伺候着,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有敢鸟尽弓藏地撕破脸,但,不论是谁都知道,这位武功坐到异姓王位置的焕王如今已算是变相地被软禁了。
说来也奇怪,这要是换了旁人,我如此精忠报国却遭你如此对待,肯定要心生不满,甚至暗中联络旧部,造反,自己做皇帝都有可能,但这焕王却似乎是乐在其中,回到燕都之后,吃喝玩乐是样样不差,皇帝给他钱他就花,给他宅子他就住,给他女人他就玩,是一点也不客气,从此之后,对于重返北疆执掌边事之类的事情更是只字不提,仿佛是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时人提及焕王,皆道他乃王朝五百年不遇的兵道奇才,更为他如今被软禁与燕都不得外出而感到不值和惋惜,甚至有人暗地里希望他反了这无道的燕王,自己做那金殿之主,足可以见其名望。
而皇帝陛下对他亦是赞赏有加,一年到头的赏赐几乎从来都没有断过。
只是,不同于别人对焕王武功的称赞,皇帝更欣赏的,乃是他的知进退。
燕王在书房批朱的时候,就曾笑着与左右说过一段在内廷之中流传甚广的话。
原话如今已然不详,大意就是,每一个当皇帝的,都希望可以做到君臣相宜,流传千古,成为佳话,但很多时候,他们都做不到。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那些立过大功,帮助皇帝做过大事的人,在事后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他们事后肯放下那如日中天的权势和烈火烹油的声望,交出权利,再稍稍那么抹黑一下自己,他也不介意在有生之年,让那些人和他们的后代享尽荣华富贵和人间极乐。
说到底,荣华富贵,换皇帝的一个安心,对大家都好。
可是权力这种东西,没有的时候就如水中望月,不过了了。
可若是得而复失,那就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焕王做到了,所以他现在活得很好。
可,也正是因为焕王活得很好,所以,大燕王朝,如今已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
在最近与天禄的几场战争之中,大燕接连失利,焕王前十年辛辛苦苦打回来的疆域,如今业已丢失了大半,眼看就要退到北边的门户--庸门关。
大燕王朝不比南唐,身为小国,根本就没有什么纵深可言,庸门关一破,整个王朝将再无可以据守的天堑,燕云之地一马平川,到时候,天禄骑兵几乎可以割草之势一路横推,不会再有半点的阻碍。
最近这一段时间,整个大燕王庭之上已是乱做了一团,皇帝忙的是焦头烂额,却仍旧是束手无策,当下就以经有很多人进言,希望皇帝可以重新启用焕王,将天禄的大军拒于国门之外。
可皇帝却是明知犯忌讳地接连阵前换将,镇南,平湖,绥边,横野四位将军接连被急调回京,执掌北边的防务,可是四场战争下来,燕国大军无一例外皆是惨败,臣情民声已经到了最鼎沸的地步。
焕王领兵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变成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不再是皇帝陛下一人你能够专权独断的事情。
燕王心中当下是一万个不愿意。
放焕王回去重新执掌火狼军,就意味着从今以后飞鸟投林游鱼归海,整个燕北之地,都将成为他一人的后花园,若他成功阻挡住了北方的天禄骑兵,名声民望都极有可能超过自己这个皇帝陛下,到时候,焕王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就稳了,他将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重新将他调回燕都。
可若是不上他,整个大燕王朝说不定就直接没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所以,在经过了几日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皇帝陛下还是决定,放那焕王重新回去,做他的北境狼王。
只是这一次,向来谦恭听话的焕王,却是放了皇帝一个大大的鸽子。
己亥年八月初十,正是蒹葭苍苍的白露时节。
一大早,皇帝身边的太监,中常侍吴公公就已经带着一纸诏书侯在了焕王府的府们外头,王府那高大的七级台阶之上,已经有随行的小太监在不厌其烦地敲门。
大门很快就开了,王府的下人在头前引路,穿过人工湖和假山回廊,接连走了几进院落,吴公公终于就来到了议事殿的外头,可是,早一步前去通报的王府下人却迟迟未归。
大秋天的,日头虽然不晒,可天儿也不怎么暖和,平日里在深宫大院,跟在皇上的身边儿伺候着,吴公公可是很少会遭这份儿罪,哪一次出来传指,那些接旨的人不是唯唯诺诺恭恭敬敬?
这一次倒好,愣是把他晾在外头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心下当即就有些不悦。
心道:“焕王是个王爷,皇帝这会儿还有求于他,晾我也就算了,你们几个王府的下人怎么回事儿,真当自己在宰相门前三品官儿,连咱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去一个没一个,去一个没一个的,怎么连个回信儿的都没有了?”
日正高天,眼瞧着就要晌午了,就在吴公公等得不耐烦了,准备自己进去讨个说法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厮慌里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稀里糊涂地跪在地下,惶恐地道:“焕王,王爷他,他死了!”
……
……
燕南这两日不算太平,像是北边连战连败弄得人心惶惶,紧接着又有黑泽出来的恶人不是地出来作威作福,王朝安排在地方上的力量在那些高手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许多官员也是有心无力,他们自顾尚且不暇,怎有能力保护那些平头百姓。
有心一点的也不过就是王朝廷上书几封加急文件,不外乎是寻求帮助,也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显然,黑泽的人就是吃准了燕国朝廷没有精力管这些事情,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一时之间,民怨四起。
而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在市井之中如狂风般席卷了开来。
也不知是谁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总之,几日之间,整个燕南上上下下的人都听说,神明怒火,天罚降世,燕南之地将有大水,只有信仰八岐大神,才有可能从灾难之中存活下来,建立起新的秩序!
老百姓也不是傻子,他们喜欢传播谣言,夸大事实,胡乱吹嘘不假,但是,要他们真的相信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那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所以,初闻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只觉得好笑,就像是你好好的坐在这里,突然听到别人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样,会谈论,会讥讽,甚至会揣测说话之人的用意,但就是不会相信。
然后没过几天,临江的牡丹城,就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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