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浮尘逐渐散去,单间里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
一张与外间一模一样的方桌,桌面上只有一个装著面包的小筐,外加一壶清水,一只水杯。简简单单三样东西虽然只是随手摆放,可放置的位置距离又好像经过精心的设计,让人看了打心底里觉得舒服。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桌面和桌面上的东西全都仍是一尘不染,透著诡异。
当然,最诡异的还是坐在桌边的那个人。他静静的坐著,连衣角都纹丝不动,就犹如一座雕像,和这屋子融为一体。
白色的斗笠边沿垂下一圈白色布幔,让别人看不到脸。白色的武士套装,白色的腰带,白色的披风,白色的武士鞋┅┅浑身上下任何一处都是白色,纯净的、连成一片的白色,就连放在一旁的包裹和长剑上都找不到一丝其他的颜色。
科恩听到外间里有喉结乾咽的声音。
这位处於静止状态中的白衣人才微微抬手,外间里的武士们就急忙拔刀,已经拔刀出来的就急忙用刀护住自己,已经护住的就再护一次,虽然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他们却显得混乱不堪。
科恩觉得眼前一亮,因为白衣人的手一动,彷佛被凝聚的时间又开始流动,原本死寂的房间里就立即充满了活力。
虽然有衣服的掩饰,但科恩能感受到白衣人身体各部的细微变化,这感觉很熟悉,像是在什麽地方见过。
白衣人的手继续抬升,众人这才看清他纤细手指上捏著的原来只是一块面包。他的手伸入布幔中又放下,像是把面包放到嘴里,然後布幔有节奏的晃动几次,应该是在咀嚼┅┅他的动作是那麽的柔和、那麽的优雅,而且很明显带有节奏,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忍打断他这一系列连续的动作。
虽然觉得自己很白痴,但科恩的目光已不可避免的被白衣人吸引。
“就是你,穿白衣的刺客!”武士领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向前跨出一步∶“兄弟们追了你好几天了,血债血偿,给我站起来受死!”
白衣人依然在吃著他的面包,动作不急不缓,对自己被包围一点也不在意,对武士领的话也没有什麽反应,不紧不慢的一直吃,而且照这情况看来他还会继续吃下去┅┅直到填饱他的肚子或者宇宙消失的那一刻。
武士领把手一招,一个用剑的武士从他身边腾空跃起,急飞掠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型寒光,轨迹尽头应该是在白衣人胸中!
白衣人不闪不避,连身体都不抬一下,只把手腕一翻──无声无息的,那名飞身进攻的剑手身体一颤,脑袋像是被什麽东西击中一样猛的向後一仰,在空中牵出一串细密的小血珠,之後身体翻转著,“啪嗒”一声落了地。
这倒霉蛋脑门正中有个血洞,红红白白的东西正在向外流,现场就更加安静了。
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白衣人是用什麽东西杀了他,除了科恩之外,只有他看到杀人的凶器其实是捏成一团的面包。
科恩考虑著什麽,手里的酒杯下意识的放到嘴边,而白衣人这时也正好把一块面包放到嘴里,在这一刻,两个人的动作合拍,就连手的位置、低头的角度还有身体的姿势都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隔著一层布幔,科恩仍然感觉到白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於是彼此都深看对方一眼,并留心上了。
武士领刚要再令攻击,却被科恩一个长长的哈欠打断,还没让他有时间火,白衣人放下面包,轻拍著手掌站起来,拿过一旁的长剑包裹,举步走出。
外间的人“哗”的一声散开,不少武士从门口抢出,在店外站住阵脚。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目光里,白衣人拿出一个银币,轻轻放在桌上。
“结帐。”他终於第一次开了口,很温和的嗓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去外面打。”
科恩给出一个笑容,正要就眼前的景象打趣几句,白衣人脸前的布幔却无意间被风掀起,科恩刚好看到他的半边脸──在这瞬间,科恩原本促狭的笑容立即凝结在脸上,身体一阵无力,手里的酒杯滑落桌面┅┅
“当”的一声,酒汁溅得四处都是。
等白影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把科恩从恍惚的状态中拉出来时,外面已经打得非常热闹了。科恩摇摇脑袋,从迷惑的神情中清醒过来,然後身体一纵,整个人已从窗口穿出!
混战之中,他这卤莽的动作立即引来几名武士的攻击,喊杀声里,一刀一剑夹攻上来。虽然度可观,但在科恩看来这种攻击算不上什麽。
身体在空中一个翻滚,科恩落到两名攻击者的身後,脚尖著地的同时双手向後探出,抓住两人的腰带并顺势把这两个大活人丢向场中──虽然看似随手丢出去,却正好把这两个武士送到白衣人的脚下。
处在围攻中的白衣人身影轻旋,脚尖连点,两个苦命的武士立即改变方向,身体平平的飞向场外,掉到地上的时候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毙命。
科恩的打岔,不可避免的让武士们的包围圈出现破绽。而对方也不是不想连科恩一起收拾,只是苦於现在抽不出人手,应付白衣人已经让他们很吃力了。
当下就有人出声警告他∶“朋友──没你的事,你最好是走远一点!”
“啊!没事,你们继续好了,我保证不打扰你们。”科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衣人身上,这时才注意到他并没有拔剑出来。
这回答让武士领很难堪,在这种情况之下,谁又会相信科恩的话呢?
在这个紧要关头,那几辆停在路边的马车打开了车门,又有十几个人走下车来。这些服装怪异的人一下车,科恩心里就吃了一惊,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居然是科恩非常熟悉的毒蝎武士!
毒蝎武士是魔殿培植的特殊武士,他们来这里干什麽?难道这个白衣人那麽厉害吗?科恩心里充满了疑问。
後面下来的武士不动声色的接替了对白衣人的包围,还有一个浑身穿得漆黑的武士走到科恩面前。
“什麽身分?来此目的?”武士开口问科恩。
“我──我是一个游历中的见习魔法师,我叫特纳。”科恩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游历、游历而已。”
“证明?”
科恩在口袋里掏了好一会,才把买来的证件交过去。武士看了看,把证件丢还给他∶“离开这里。”
“哦!”
科恩答应著,把证件往口袋里放。但已经转身离开的武士却在这时藉著背转身体的时机抽出战刀,对著科恩一记斜劈!
“哇──!”嘴里夸张的大叫著,科恩一个後翻上了房顶,他快敏捷的身法让毒蝎武士都自叹不如。
“喂喂!我只是一个游历法师而已啊!为什麽要对我下毒手?”虽然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但科恩还是在屋顶上大叫冤枉。
而在他耍宝的时候,白衣人始终处於旁观状态。
“这个人交给你们。”先前向科恩攻击的武士分派著任务∶“白衣人我们来对付。”
“遵命。”
领手一招,就有人用手弩瞄上了科恩,在他们向科恩射出弩箭的时候,包括毒蝎武士在内的十几个武士对白衣人的围杀也开始了──这些人应该是与毒蝎武士齐名的其他特殊兵种,而且从进退配合和手上的工夫看来,他们要比科恩在战场上见过的厉害得多,战斗力比光明骑士还高!
面对这样的攻击,白衣人终於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一如惯例,他抽剑的动作看起来是那麽的优雅流畅。以至於让某个装作中箭倒下的“游历魔法师”在心里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麽?”白影没好气的停在屋角∶“这个人跟你什麽关系?”
“奶会明白的,当奶看到他的脸┅┅奶自然就会明白了。”科恩的眼睛睁开一丝细缝,把白衣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这样的事情,大概一生也就能遇上两三次吧!”
场中杀做一团,战况惊险万分,十几个衣著艳丽的身影围绕著白衣人上下翻飞,但在科恩眼中,其他的景象和背景都逐渐淡去,视野里值得关注的只有白衣人一个┅┅他出剑,他格档,他以优雅的姿势在场中游走,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变得那麽清晰、那麽熟悉。
白衣人的武柄两指宽的长剑,但这柄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中完个活物,刺击时剑势乾脆俐落,挑劈时的轨迹又轻灵飘逸,白衣人虽然是在搏杀,却更像是在舞蹈。与武士刀剑相击的时候,金属碰撞的声音是那麽的清亮,就犹如这舞蹈的伴奏,连节拍都丝毫不差!
这不是白衣人刻意做出来的,任何人也无法刻意的做出如此洒脱流畅的动作,他的一切动作都是那麽自然,那麽让人陶醉,那麽浑然天成。
“好!好样的!”在白衣人一个漂亮的三连刺刺翻数人之後,科恩已彻底忘记自己在装死,在屋顶上大声叫好──也是在这个时候,地上的人才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於是骂骂咧咧的重新开始攻击。
对现在的科恩来说,任何打断自己雅兴的行为都是不能饶恕的。於是他把防卫的重任交给白影,好让自己专心致志的继续旁观。而白影也正好施展搁置已久的召唤魔法,五个巨大的石人从地下冒出来,用硕大的拳头打得那些普通武士屁滚尿流。
白衣人不紧不慢的挥剑,身影在场中翩翩移换,一时如雨燕飞掠长空,一时又如彩蝶翻飞花间┅┅围攻他的武士一个个倒下,虽然血雾弥漫,但他的白色衣物上却不曾沾上一丁点其他的颜色。
“绝妙,绝妙。”这对比强烈的场面被科恩一丝不漏的收入眼中∶“真是绝妙。”
“除了杀戮,我看不出有什麽奇特的地方。”白影根本不照顾科恩的情绪∶“这里的血腥味太浓烈。”
科恩此刻的心情极好,微笑著没有还嘴。而场中的搏杀已经快结束了,围攻白衣人的武士也只剩下四个,其中的领看形势已经危急如此,嘴里出一声低呼,四人不留馀力同时出刀,力求这最後一击能够奏效。
“噗、噗、噗──噗!”
四声沉闷的连响过後,四个武士几乎同时在眉心中爆开一点血花,统统後仰倒下,没有惨叫、没有哀号,只有折断的兵器掉落地面的声音。微风中,衣带不住飘飞的白衣人一个旋身,让自己面向科恩,飞荡的披风缓缓降下,反手收在身後的长剑在左肩上斜露出些许剑尖,阳光反射,熠熠生辉。
他并没有抬头,但身在屋顶的科恩却觉得他站得比自己还高,骄傲的身影中搀杂点孤独,高贵的气质里又带著些凌厉,虽然满地都是血污和尸体,却不能让他洁白的身影沾染任何一点与之不和谐的杀戮气息。
“啪、啪、啪!”科恩轻拍著双手,脸上挂满了微笑。
“下来打。”白衣人静待片刻,见科恩还是没有其他动作,不禁出声催促∶“我赶时间。”
“请便,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历法师而已。”科恩笑著回答∶“你其实不用理会我。”
“如果我先出手,”白衣人用他那悦耳的嗓音告戒著科恩∶“你将没有任何机会。”
“不要这样吓我嘛!我又没做什麽坏事。”科恩蹲在屋顶,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一摇一摆,虽然姿势很不雅观,但还嬉皮笑脸的说∶“一个人旅行寂寞吗?交个朋友怎麽样?”
“不必。”从白衣人一成不变的语气中可以得知,他对科恩的建议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要这麽强硬的拒绝我嘛!我是很有诚意的┅┅我这个人是有很多优点,不交往一下你是不会了解的,你不了解就拒绝我,那将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损失,而眼见你即将遭受损失,怀有诚意的我怎麽能够不提醒一下呢?事实上我完全有资格提出这个建议。第一,我人长得很帅,第二,你看起来也很帅,第三┅┅”
在科恩滔滔不绝的游说中(至少科恩自己认为是游说而不是废话),白衣人手腕翻转,提著长剑向屋顶飞悼“不要使用暴力!”科恩大叫一声闪过白衣人的攻击,嘴里说个不停∶“暴力是不道德的行为、是不理智的行为、更是残忍的行为!只有臭哄哄的野蛮人才会使用,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嘛!哎呀──好危险!你难道不能冷静一点吗?看你斯斯文文的外加明白事理,我们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交流┅┅”
连续几剑被科恩闪过,白衣人的攻击停了一下∶“拿出你的武器。”
“我正在使用。”科恩傻笑一下∶“我正在用最诚挚的话语打消你的杀机,哎呀──你偷袭!看不出来你这麽坏┅┅我这麽有诚意,就算你很帅也要或多或少表示一下嘛!人家真心待你,你还拿这麽大一枝剑来砍人家,虽然没让你砍到,可是你已经伤害了我纯┅┅洁的心了!”
白影几乎被科恩的表现气炸了肺,用思维沟通数次之後,科恩抽空回应了她,让她取下白衣人的斗笠,看过之後自然就明白一切。趁著白衣人专心致志追杀科恩的时机,白影算好位置,制造出一个极小的风刃,把白衣人的斗笠割成两半。
斗笠掉落,白衣人的脸暴露在阳光中,这一下,恍若时光停止,连白影都楞住了。
他的脸慢慢的进入白影的视线┅┅金黄的头,清秀的面容,紧抿的嘴唇,纯净的眼神,虽然不言不语,但表情、神态、脸部轮廓却跟菲谢特.夏麦有八分相似!
“很震惊吧?”科恩的话在白影脑中回荡∶“如果他嘴角挂上笑容,他就和菲谢特一模一样,我刚才看到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吧┅┅”白影小跳著,从一个屋角跳到另一个屋角,在各个角度变著方向的看,越看越像。
斗笠被莫名其妙的打落,白衣人心里也有点惊诧,但他认为这突兀的攻击不应该来自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游历魔法师”,身边应该还有其他敌人。虽然身体没动,但他敏锐的感知力已经把周围搜索了好几遍,除了那只跳来跳去的小鸟,他没有现任何异常┅┅
“啊┅┅那个,兄台。”科恩冲他招招手,脸上的笑容能把人缟u满g“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没有理由告诉你。”厚薄适中的嘴唇开启,白衣人的话永远都是那麽清晰悦耳。
而旁边的白影在看到他的容貌之後已经完全理解科恩的行为。
“一定要理由吗?”科恩傻傻的问。
“任何事都需要。”白衣人在说话时虽然不吝啬用字,但从不用任何语气助词,这让他的语调变得有些平淡。
“当然有理由,你等等啊!”科恩龇牙咧嘴的抓抓头,这粗鲁的动作已经把他和游历魔法师的身分彻底分离∶“有了──我打掉了你的帽子,这应该算一个理由吧?”
“不算。”白衣人收起长剑,转身就走下屋顶∶“再跟来就杀你。”
“喂!不要这麽没礼貌好不好?”科恩大叫数声,可是白衣人还是不理不睬的走了。
“真是冷淡的人呢!怎麽办才好?”科恩皱起眉头,摸著下巴∶“白影,奶觉得他人品怎麽样?”
“我怎麽知道他的人品?再说你又不是要给他做媒,问人品干什麽?”白影没好气的回答∶“你打算怎麽办?追还是不追?”
“追肯定是要追,我又不是那种相信有缘能再见的白痴。”科恩摇头晃脑的回答∶“不过奶也听到了,没理由就追上去他会砍我,我就不想他都拿剑砍我┅┅奶也认为我应该追上去吗?”
“虽然说不上有这个必要,不过┅┅你想追就追吧!”白影冷哼一声∶“你还会有缺少理由的时候?”
“对呀!我是谁呀!只要我愿意,我还会少了理由?”科恩也跟著冷哼一声∶“等著,我马上就来。”说完,他一个跟头翻了下屋顶∶“老板──老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