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第(1 / 1)

玉纤阿将范翕弄到床上。

她心痛得不行,却又要强行抑制。她要冷静,她的爱人如此脆弱,只有她冷静,她才能救他。

将范翕弄到床上,他闭着眼皱着眉,睡得极为不安稳。玉纤阿坐在旁边,他就本能地靠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却是小心翼翼,提防着对方的拒绝。玉纤阿擦掉眼中的水渍,握住他的手臂。她将他袖子向上掀,便看到他手臂上的累累血痕。

是他自己拿剑划的。

没有人伤他。

玉纤阿低头望着范翕,她握着他手臂的手轻轻发抖。她记得在丹凤台时,这些伤是没有的。那时范翕身上也有其他的伤,玉纤阿生起过怀疑,问过他。他却不在意地说是在打斗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现在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可以想象到范翕在经历怎样的绝望。但是他又不让她知道,在丹凤台时特意伪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

他将她骗了过去。而今却仅仅因为他差点杀了成容风、她没有第一时间理他,他就

将自己一人关在屋中,不敢自杀,怕自己死了就无法报仇了。但是又实在难过,他就拿着剑自残。他兀自怆凄,黯然神伤,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痛苦。玉纤阿知道他一直是一个敏感至极的人,但是丹凤台事变留在他心中的伤这么重仍超过她的想象。

玉纤阿再次擦去自己面颊上的泪。

玉纤阿忍着心中悲痛,为他换了干净的里衣。她让侍女将水送进来后,又替范翕擦身体。这一次,她就着灯烛,仔细查看他身体上的伤。她判断着哪些是敌人留下的,哪些是他自己留下的。那些狰狞深重的该是敌人留下的,那些细密不断的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玉纤阿在心中默念不怪范翕。他只是生病了,他也不想的。

将青年的里衣全部换了一遍,玉纤阿又为他将他手臂上的伤上了药。他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过,他本来身体紧绷满是警惕,看到是她后,他又皱着眉,重新闭上了眼。玉纤阿辛苦地照顾他,到将他从里到外全都换干净后,玉纤阿自己后背都出了一层密汗。

她坐在榻边,低头看着终于干净了的沉睡公子。

眉目如山水,唇红面白。范翕还是那般好看,闭着眼时,他身上呈现一种水仙花般孤零自怜的脆弱美。

单看外表,范翕还是她喜欢的香香软软的公子。但他内里已经在腐化,在枯朽。显然他自己也知道,于是他静默等待。他就一日日地这般煎熬着,执拗地对抗着、等待着。他既挣扎,又放弃。既崩溃,又乐观。

清醒的时候,他自信地觉得自己能熬过去;不清醒的时候,他就痛苦地自残,觉得一切无望。

所以范翕才会和她讨论如果他死了,他想让她摄政吧。

也许能击倒他的根本不是他糟糕的身体状况,而是他腐朽的精神创伤。他可以让身体好起来,他精神上的痛苦,只有只有等到该死的人死尽,该流的血流尽,他才能好起来吧。

玉纤阿伸手,隔着一寸距离,虚虚地抚摸他的眉眼。

她酸楚低声“冤家。”

但她会爱这个冤家的。哪怕为了他,抱着受伤的他,和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玉纤阿垂着目。

帷帐低垂,郎君不安地睡着,女郎低着头,温柔而怜惜地望着他。许久,她脸上那种温柔消失殆尽,抬起眼中,眼中神情变得冷肃沉暗,凛然无比。

玉纤阿关上门,众人焦急地在门外等候。看到玉纤阿全须全尾,众人都松了口气。

梓竹更是打量着她“我见王上气势汹汹地提着剑把自己锁在了屋中,我问他,他声音都变得沙哑奇怪,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屋舍。我意识到他的状况不对,正想出府去寻女郎女郎,王上没有伤到你么”

玉纤阿有些疲惫地摇头“他不会伤我的。”

梓竹却半信半疑。

因为范翕回来的时候,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架势就如要去杀仇人一般。甚至梓竹跟上去,范翕都没有认出他是谁,直接提剑来杀。若不是吕归拉扯了梓竹一把,梓竹必然已经死在范翕剑下了。

王上已经认不出人了。

玉女却能全身而退

成渝在旁边见梓竹只提这些废话,他焦急不已,忍不住插话“玉女,公子到底怎么样了”

玉纤阿疲惫道“我们另找一地说话。把吕归绑来,有些话我要问清楚。”

众人到了会客厅,吕归被押了上来。

玉纤阿让人为他松绑,低声道歉“我方才急疯了,对郎君说了些失礼的话。郎君一心听公子的嘱咐,本就不该为我所用。委屈郎君了。”

玉纤阿向他道歉,吕归颇有些不自在,连忙避让,说着是自己的错。

如此一来,双方和和气气地说开了,重新入座后,玉纤阿跟众人说了下范翕已经睡了,这才问起吕归话。

吕归被梓竹、成渝、玉女一起盯着,压力极大,他到此也无法隐瞒下去,说了实话“王上三年来,其实经常这样。但是他只是情绪激动时会这样,平时只是冷一些,不爱说话些,倒还好。他发病起来谁也不认识,思维也不冷静,为了怕他自己在那时候下达什么错误的指令,他一旦发病,就将自己关起来。通常王上将自己关一天,就能缓过来了。至今没出过问题。”

“我不告诉玉女,一方面是王上不许我说,一方面是我见王上和玉女重逢后,他变得好了很多。虽然他还是冷冰冰的,但其实从丹凤台到现在,整整两月间,这是王上第一次情绪出问题。他之前都控制得很好。我一度以为只要和玉女重逢,王上的病就好了。或许连王上自己都这么觉得的。”

“所以王上才信心满满地回到洛邑。”

玉纤阿想平声静气,却还是忍不住语气冷厉了些“明知他精神出了问题,你们竟还奢望见到我就能好我是什么神丹妙药,有这么大的功能生病了就看医工,就吃药他倒是连药也不吃,把我当救世观音用”

吕归有点尴尬,嘀咕道“这种病怎么看而且王上讳疾忌医,并不愿让医工看他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因为王上怕医工的诊断结果,是他真的疯了。王上特别忌讳就医的。”

玉纤阿沉默。

众人皆沉默。

玉纤阿有点理解范翕的心态。他讳疾忌医,怕医工认为他真的已经疯了。他不能接受他已经疯了的结果,他不能让玉纤阿嫁给一个已经疯了的人。所以他避讳这个,他根本不让人知道他精神出了问题。他伪装太平,天真地觉得只要他自己控制好,玉纤阿就不会知道,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他就还能和他喜欢的女郎在一起。

而若是医工说他真的疯了以范翕对玉纤阿的爱护,也许他会真的忍痛放弃她。

他偏执又天真,他舍不得放弃现有的一切,就粉饰太平。好像这样,玉纤阿就还是爱他,他还是抱有希望的。

玉纤阿深吸口气。

成渝紧张十分,盯着她“玉女,你说这该怎么办不如明日等公子清醒了,你劝劝公子,让医工看看他吧。”

玉纤阿冷淡道“他忌讳这个,还警惕这个。我目前是劝不动的。”

成渝唇动了动,张口还想再说。但是他又颓然垮肩,只是失落地握紧拳头。他心中迷茫,有时开始恨吕归没有照顾好公子。但是这和吕归又有什么关系成渝心知肚明,这样的公子,就是他在,恐怕都是照顾不好的。

他迷惘地想,如果泉安还活着就好了。

泉安肯定能照顾好公子。

而梓竹还是太年少了,和公子又不够亲近。

不玉女神通广大,玉女必然也能照顾好。

成渝重新将希望的目光看向玉纤阿,等着玉纤阿拿主意。

玉纤阿手轻轻地扣着案面,所有人不语,都盯着她。她如同这里的主心骨一般,她虽不住在这里,但所有人都默认她可以替公子拿主意。玉纤阿垂着头,沉默许久后,她开了口“他是患得患失,不能安心。”

梓竹无奈道“可我不知该如何安王上的心”

玉纤阿沉声“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所有人振奋起来,齐齐望向她。

玉纤阿道“成亲。”

所有人怔怔看着她。

成渝目光亮起,接着是吕归和梓竹。几人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有玉纤阿入了燕王府,长长久久地陪在范翕身边,范翕就不会再多疑了。有玉女照顾,公子就能好起来了

梓竹还算冷静“可是女郎你回到洛邑后,天子和那些人都盯着你与公子的一举一动。你与公子若是在此时成亲,少不得天子会觉得自己三年前被你们蒙蔽。这是欺君大罪,恐女郎不该在此时与公子成亲。”

玉纤阿道“这事我来解决,你们就不必问了。”

她起身“我走了,梓竹,吕归,麻烦你二人能够照顾好公子。我先回成家解决婚事。梓竹,你已可以准备燕王大婚之事宜了。不过诸事未定,现在要紧的还是先让公子醒过来。”

玉纤阿起身,姜女和成渝自然跟上。玉纤阿看成渝一眼,迟疑着想让成渝留下,因为在她看来,成渝实在担心范翕。但成渝有点伤怀地摇了摇头,低声“公子昔日将我赠去保护你,你的安全于他太过重要。除非公子开口,我不会离开女郎半步的。”

如此,玉纤阿便也不说了。

夜四鼓,成府仍灯火通明。

因下午时玉纤阿登车出府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成容风料定玉纤阿必然又去找范翕了,他心痛又气愤,在府上发了一顿火。

他实在不懂,范翕下午时发了那顿疯,玉纤阿明明看在眼里。为何玉纤阿还是一次次地视而不见,原谅范翕范翕如此弑杀如麻,之前差点掐死玉纤阿,这次又差点杀了成容风,成容风不懂玉纤阿为何还不警惕

玉纤阿为何不担心婚后,范翕今天下午那把剑,会直接架在玉纤阿自己的脖颈上婚前尚且如此,婚后成家还能管得住范翕么

只是一段少年情事。丢就丢了丹凤台三年,仍然不够斩断范翕和玉纤阿的情缘么天下女郎那么多,为何范翕就盯着玉纤阿不放范翕若是为了玉纤阿好,就该放过玉纤阿才是。

成容风气得直喘“他那般自私,非要拖累玉儿玉儿为何不能清醒”

成夫人在旁瑟瑟不敢答。

成府等了玉纤阿一晚上,成夫人都撑不住犯困时,小厮突来惊喜报告,说玉纤阿回来了。

一听此言,成容风当即起身向外,欲去玉纤阿院中见这个妹妹。自寻回这个妹妹,成容风认为自己是一径捧着妹妹,半句不好听的话都不敢对妹妹说。但是此时,他不说已不行了。他要严厉告诫妹妹,请妹妹和范翕断情

绝不可再往来

成容风大步流星地向外,寒夜清湖水光相照,郎君衣袍被风掠起。他走了一段,成夫人在后追得紧迫,就见夫君蓦地停下了脚步。成夫人看去,见是身形袅娜的妹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正向会客厅这般行来。

成夫人怕夫君责骂妹妹,在玉纤阿抬眼、双目盈盈地望来时,成夫人抢先开口“天色已经很晚了,妹妹去睡吧有什么事改日说也罢。”

成容风冷着脸,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仍行来。

到二人面前,玉纤阿行了一礼,然后跪了下去。

成容风立时后退三步,他对玉纤阿的怒意,因为玉纤阿的这一跪而转变成了惊怒“玉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玉纤阿跪在成容风面前,拱手抬袖,婉声相求“纤阿有一事相求兄长,求兄长谅解。纤阿欲嫁飞卿,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目欲喷火。

他厉声“不许”

成夫人在旁胆战心惊“玉儿你先站起来,好好和你兄长商量。”

玉纤阿不起身,仍跪地拱手,双手拱于眉前,她腰背跪得挺直,态度分外坚决“纤阿欲嫁飞卿,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绝不成全”

他怒声“妹妹你不是这般冥顽不灵的人,妹妹你不是这般强硬逼迫他人的人你站起来范飞卿不值得你跪我”

玉纤阿仍坚定的“请兄长成全。”

成容风“玉纤阿”

玉纤阿抬眼,寒夜中,她眉目如春水照花,眼中水光潋滟,似有盈盈泪意。她是世间难得美人,双目盈盈噙泪的模样,看得让人心颤。而她仍道“我欲嫁于飞卿,我已无法等待。我亦不愿逼迫兄长,但我亦是除了嫁他,毫无办法。我心中慕他,兄长早已知道。若纤阿此生无法嫁于飞卿,恐我一生寡然无味。兄长忍心见我如此么”

成容风咬牙“不过是少年情而已”

玉纤阿“正是少年之情,才无法忘怀。我与飞卿至此,已绝无可能分离。只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喘气,面容僵硬得近乎扭曲“若我一直不允呢”

玉纤阿仰脸盯着他,面容似雪似玉,眼神清冷。她面无表情道“那请兄长从族谱中抹去我的名字,我本就是已丢了十六年的孩子,本就不该待在成家。我愿出成家,愿以白身嫁于飞卿。他还是会娶我的。他与我的事,从来就和成家没关系。”

成容风被气得“玉纤阿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和你姐姐,与母亲,在你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么你、你”

他抬手就想扇那不听话的妹妹一巴掌,但是他又控制住了。他拼命忍耐,他拿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妹妹毫无办法。成容风最后咬牙切齿“来人将玉儿关进屋中,每日除了吃食,什么也不要送,谁也不许和她说话玉儿,你好好地去冷静冷静。你就知道他不是良配,就知道哥哥是为了谁在着想”

第一次,成容风发了大火。

将玉纤阿关了起来。

玉纤阿无动于衷,姜女茫然无措。姜女悄悄躲开,怕成府二郎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己。

次日下午,范翕才从昏睡中清醒,醒了过来。

他醒后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换了,手臂也被包扎了。他蹙着眉独坐一会儿,有些茫然。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还在成府的时候。他没有杀成成容风,眼睁睁看着玉纤阿抛弃他奔向成容风,然后范翕伤心无比地离开了成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范翕脸色微变。

知道自己恐是又犯病了。

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纱布范翕手揉着额头,哑声唤道“梓竹”

梓竹早已等候在外,范翕一声唤,梓竹就带着侍女仆从进了屋。梓竹高兴范翕醒来,说了些吉利话,又扶着范翕起来漱口喝粥。范翕本不想吃,但他肚子空空,胃确实有些难受。再加上手臂上的伤,也许是梓竹帮他处理的。

范翕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梓竹自己发疯时居然没有杀了梓竹这少年可真是命大。

因对梓竹有点心虚和感恩,范翕今日对梓竹便没有冷言冷语。吃了粥后,范翕胃舒服了点儿,还和颜悦色地赏了梓竹一番,迟疑着说道“你昨日处理得不错,日后还是如此便是。不过日后我那什么的时候,屋子你就不要进了。更不必在那时候进屋为我包扎伤口。我唤你时你再进,否则,你若是死在我剑下,可不能怪我。”

梓竹望着他。

范翕意识到不对。

梓竹说“王上忘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了”

范翕敏感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梓竹道“其实王上没做什么。是玉女来看望过郎君。我确实听王上的嘱咐,没有进过王上的屋舍。但是玉女让成渝撞开门,玉女进去了。玉女在王上的屋舍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我并没有为王上包扎伤口,王上的衣服和伤口,都是玉女帮忙打理的。”

范翕脸色变了。

一点点发白。

他最清楚他神志不清时是什么样子了,他连人都认不清,就算玉纤阿在他面前,他恐也是分不清的他颤声“不是说不让任何人靠近么为何让玉儿进来她、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可有伤,可有血迹”

他几乎说不下去。

怕听到玉纤阿被自己弄伤的消息。

悔恨之情包裹他,他喘不上气。范翕手扶在案头,已再一次开始觉得头痛,脑中的鼓声重新响起。他眼睛一点点泛红,撑在案头的手臂发抖然后梓竹一句话,让他的世界重新清静了“玉女郎身上毫发无伤,她甚至与我等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才离了府。”

范翕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喃声“那就好那就好。”

但紧接着,他又僵硬地滞住。他抬目盯着梓竹,目如血染,一字一句“她看到我发疯的样子了”

梓竹踟蹰着点头。

梓竹正要再说,范翕一把将案头的碗箸全都砸了下来。听范翕怒道“出去全都出去”

把人轰走,并不能缓解范翕心中的恐惧和焦躁。

他手指紧紧抠着桌案,额上开始出汗。他刚到洛邑时,不想见玉纤阿,是觉得自己容颜有损,想等自己恢复好了一些再见她。昨日在成府大闹,玉纤阿恐就对他生气。而她好好地来看他,恐看到了他发疯的样子。

她会怕他吧

她会不会后悔了

她如今认回了成家,她没必要只巴着他。她看他疯成这样,她是不是会后悔答应和他在一起范翕白着脸,一个声音在脑中嘲讽,说谁爱上你不会后悔呢。可是另一个声音又说,她给你写过信的,她说过爱你的,她答应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她不会反悔的。

范翕闭目,睫毛覆于眼上,轻轻颤抖。

他肩上压力极大,他算着时间,想玉纤阿昨夜回了成家,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登门了。她是不是开始犹豫了或者她是不是被他吓到了。

谁见到他那个样子都会吓傻吧。

范翕喘着气,他额上、鼻尖渗汗,肝肠寸断。

他剧烈地挣扎一会儿,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目有凄意和惧意,但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玉儿不来见他,他就去找她。

他向她道歉,向她求饶,向她保证自己不是总是那么疯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正常的。

所以玉儿,别怕他。

别不要他。

他会对她好的。

他会、会改过自新的。

她如何罚他都行,别丢下他一人。

范翕怀着极重的包袱出了府门,他独自一人出去,没有告诉任何人。范翕在成家门口徘徊,几次鼓起勇气,都不敢登门去拜。他不怕成容风将他轰出府,但他昨天才差点杀了成容风,到底心虚,怕再做了什么,成容风在玉纤阿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他。

范翕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翻墙。

他就、就偷偷地去看一看玉纤阿。

他观察一下玉纤阿的情绪,再决定自己该怎么道歉吧。

范翕再次在心里自我鼓励,在心里强调玉纤阿说过爱他的,他要有信心,他要对她有信心。

他只是发疯而已。

又不是每天都发疯。

只要玉儿以后躲开他这个时期,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

他并没有疯了,他还是范翕,还是她的公子。

范翕心中一时发狠,想若是有药可以让玉纤阿失忆,忘掉短期发生的事就好了。

他心中一顿,决定若是玉纤阿放弃他,他就回头搞来药对付玉纤阿。

夜风清凉,月悬于天,梧桐树影婆娑似水中藻荇。

就是这般心情下,范翕溜入了玉纤阿的院落,他看玉纤阿的屋舍门窗紧闭,略有些疑惑。以为玉纤阿不在府上。

范翕疑惑间,见有侍女来,端来食盒,用钥匙打开了门锁。侍女将食盒送进去后,又关上门,出来后将门重新锁上了。

范翕的脸微微沉下。

他本想杀了这些侍女,但怕玉纤阿生气,还是等这些侍女走了,范翕才几个起落间,落到了玉纤阿的屋外。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他听到了里面女郎呼吸的声音,知道是玉纤阿。

玉纤阿在屋舍中没有开口,范翕低声“玉儿,是我。”

屋舍中正坐在榻边出神的玉纤阿一怔,听到范翕声音后,她走到了屋门口。隔着门缝微弱的月光透来,她看到了门外郎君细窄的腰身。她迟疑“公子”

听玉纤阿声音依然婉婉,以为她会生自己气的范翕舒了口气。

范翕柔声“是我。”

隔着一道门,二人慢慢地靠近门,将手贴在门板上。

玉纤阿柔声关心“公子,你醒来了身体可有不适怎么来这里了”

范翕面颊微红。

想到了自己昏迷中,是被玉纤阿换的衣。她看遍了他他红着脸道“你、你换的衣挺好的,我没什么不适。玉儿,谢谢你。”

玉纤阿“”

她被他的羞涩传染,便也有些尴尬“哦。”

范翕又蹙着眉道“可是他们为什么关着你成府在欺负你么他们怎能这样对你”

玉纤阿柔声“是我惹了兄长生气,公子你别乱牵连人,不怪他们的。公子等我几日,我就能出门与公子见面了。”

范翕挣扎着问“是、是、是因为你去看我,成容风生气了你、你你那么在乎他生不生气么他生气了,你就愿意被关起来你们,感情这么好啊。”

他语气里满是酸楚挣扎。

恐他心里想的是你凭什么和成家那么亲近呢,你只是看了看我,这是应该的啊。你怎能和成家走得那么近,却和我疏远呢我才应该是最重要的啊。

但范翕现在满心愧疚和恐惧,他都避免着自己发疯的事不敢提,自然话里话外委婉十分。他连吃成家的醋,都吃的犹犹豫豫,分外小心。只心酸地感慨“你们感情这么好啊”,也不像平时一样挖墙脚说“我对你才是最好的,你别听成家的,听我的”。

玉纤阿莞尔。

她声音轻柔“我被关起来,和去看公子无关。却也和公子有些关系。公子想知道么”

隔门而立,范翕轻声“嗯。”

玉纤阿道“我告诉兄长,我要和公子成亲。”

范翕怔住,他的脸,一点点从黑暗中抬了起来。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门,透过门,他看向几步外的那见不到面的女郎。

范翕怔忡“你说什么”

玉纤阿声音清晰“我告诉兄长,我要尽快和公子成亲。如果兄长不同意,我就脱离成家,以白身嫁于公子。”

她微笑“我要与公子天长地久。”

范翕站在木门前。

他的手贴着门。

他久久地站着。

玉纤阿调皮问“你愿意娶白身的我吧”

这一刹那,天边炸雷响,失去的魂魄飞了回来。心魂中,范翕缓缓睁开了眼,回过头去,看到了身后的美人。他魂魄中千万个灵魂死去,埋入冰川变得冰冷,但又有一个灵魂固执地活着,守着。于是他看到了皑皑雪地中,她的斗篷和金链子交映,她仰着面看他。看他走向她,向她伸出手去。

回到现实,范翕立在屋门外,静静垂目。他望着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这世间好似只有他一人。可是明月高照,如影相随啊。

这凉风、朗月、门缝的光,使他再一次爱上玉纤阿。明月在天上高悬,如影相随,忽有一瞬冲破云雾,向他奔来。

如果他爱月亮,如果月亮下凡,他也愿长长久久地和月亮融为一体。

范翕微微噙笑,既心酸,又快活。既难过,又激荡。他不再是疯子了,他还是范翕。范翕喃喃的、涩然的“我我愿意。”

他额头贴着门板,闭上了目。

他哽咽般重复“我要娶你。我要与你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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