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她一眼就看见榕树下立着的少年。
路灯那蜜橘色的光芒,从枝叶的缝隙中,零零星星、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
他的墨发、他的眉梢、他的薄唇……皆镀着一层光。
仿佛,缀满星辰。
此时,她似乎有点明白那句早已烂熟于心、却迟迟不知所谓的诗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这不是——”
他左手小指勾着文件袋上的细绳,右手闲闲懒懒地转着手机,长腿一抬,步调悠徐地朝她走来。
走到近处,才将话说完整了:“在等你么。”
真的。
这人一颦一笑都似在撩拨。
哪怕他站那儿,合着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你只要看他一眼,这心就会乱动。
就像被钩子勾着、扯着、钓着……
更别说,他现在还细细地看着你,神色还有几分温柔。
田觅垂着脸,咽了咽口水,“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从你开机,”郁赫啧了声,幽幽道,“挨个打电话时。”
“……”
“打了一圈,”郁赫敛眉,“怎么就没打给我呢?”
“……”
这不是怕打扰你和人家漂亮姑娘聊天么。
她酸不溜秋地想着。
“说说吧,”郁赫凉凉道:“怎么就晃悠到了现在。嗯?”
“没怎么来过贵校,就随便逛逛,”她诚心诚意地夸道,“你们南一挺漂亮的,修的跟大学一样。
郁赫眼睛一眯:“现在也是你的南一了。”
田觅:“……”
别吧。
她有点高攀不起。
“你脸怎么,”他忽而弯下腰,与她平视,“这么红啊?”
“哪有?”
她抬手一摸脸颊。
滚烫。
“……”
“跟喝了假酒一样。”他憋着笑,直起身,又说。
这低音炮,炸的她灵魂发麻。
“就、就看见不该看的了呗。”她说的轻描淡写。
“哦,”他挑起眉梢,“看到什么?”
就是看见你了啊……她心道。
但嘴上,万万不能这么说。
“我看到,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她双手背在身后,有些老气横秋地,“在小树林里……”
想了想,那会子要没她这二百五十瓦的电灯泡,两人怕就那啥了吧?
“在小树林里,”郁赫轻舔唇角,悠悠问,“干嘛?”
田觅:“……”
她头垂的太久,脖子微酸。抬起脸时,正对上他一脸的戏谑……
这不是典型的明知故问么?
“嗯?”郁赫哼了声。
“你们南一的学生,”田觅龇牙咧嘴,笑容虚假,“这勤学笃行,敢为人先的,用大脚趾头想,当然是在小树林里讨论学习啊。”
郁赫:“……”
有被恶心到。
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没事往小树林跑什么?”
就听这人摇头晃脑地说:“我还看到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表白哦。”
姑娘心眼不深,喜怒哀乐基本都写在脸上。
郁赫看的出来,这眨巴眨巴地小眼神,必定是憋着坏。
可他,选择了纵容。
“然后呢?”他问。
“你怎么,这么八卦啊。”田觅故作嫌弃。
“这不是自己的八卦,”郁赫轻哂,“谁不爱听。”
田觅:“……”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下文呢?”郁赫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眼下这烂尾楼够多了,社会主义接班人可别给社会添堵奥。”
“……”
这小动作,其实有些亲昵。
田觅的脖颈,一阵麻酥酥。
“女生拒绝了,”她声音发着颤,“她说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郁赫双手抱臂,懒懒地“嗯”了一声。
“那男生就很伤心地问她,‘你喜欢的人是谁?’女生说——”田觅故意一顿。
郁赫“嘶”了声,被这小关子挠的心头一痒,刚准备追问,只见田觅偏过头,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你,头低下一点。”
“……”郁赫低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配合地垂下头。
田觅踮了垫脚,覆在他耳边,压着嗓:“那女生说‘他是郁赫’。”
吃瓜群众郁市民:“……”
“那男生很生气,说他明天就去把你腿打断。”田觅又说。
郁赫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原来,这不是小兔子。
敢情是只小花猫呢。
还挺淘气。
“那男生说要把你腿打断,”田觅咧嘴,“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郁赫反问。
“我怕什么?”田觅不解。
“我腿要是断了,这上学可就、”郁赫勾唇,“全指望着你了。”
田觅:“……”
“天天背我上学,”郁赫凑过脸,一口温热悉数洒在了她的耳郭,“是不是还挺期待?”
撩人者,反被撩。
她就是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笨蛋。
脑子里,还涌现出了一个经典画面——猪八戒背媳妇。
当然,她是八戒。
郁赫是那如花似玉的“媳妇”。
.路和不同的人走,会走出不同的长度。
此时此刻,她希望这条回家的路能够再长一些。
开学的前一天,摸底考试成绩与分班结果一道出来了,发送到了家长的手机上。
田觅考了年级第417名,分在了十五班。
她的预感没有错。
那张三合一的卷子,她考的稀烂。相较而言,大三科成绩竟还不错。特别是英语,还考了145分,比谢予还高,当然也只高了人家5分。
谢予一门数学就甩她30分。
她数学刚刚好考了120分,差点高兴地想买把锣鼓敲一敲了。但一看同一屋檐下的这人,考了满分还一脸淡定。所以,只能暂时压一压内心的喜悦。
田觅不太懂南一的分班机制。
她排名不算太差,南一这一届有1100多名学生,理科生近800名。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考个700名开外,却意外的考到了400名,但最后却被分在了理科的最后一个班。十五班的后面就是在南一备受“歧视”的文科班。这届高二的文科班只有六个,文科这次摸底考试的第一名正是叶梳语。
理科这边年级第一则是郁赫。
从知道成绩开始,谢予就在和郁赫逼逼叨叨这分数。谢予这回子“栽”在了语文和物理上。郁赫的语文填空题破天荒全做出来了,而谢予暑假根本没怎么碰语文,所以这不就空了好几个么。至于物理,郁赫考了92,比他高了8分。但是郁赫数学又只考了145,据说是错了一道选择题,而那题好像还挺简单的,田觅都做对了。
这两人的分数其实咬的很紧,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由于排名相近,他们被安排在了同一个班,也就是贴吧里正在讨论的大神班——高二(一)班。
身边两位大佬正在过招,田觅这小喽啰不想被误伤。
眼看着开学近在咫尺,便主动去南一的贴吧里逛了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很快,她就看到了一个帖子——《集合!十五班的人快来!》。
她在这个帖子里,看到了高二(15)班的大名单。
里面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凌危、常睿还有沈第。
凌危这个名字她在美男榜上见过,常睿也有过一面之缘。
沈第则是她小学同学,成绩一直很好。沈第家是开烧腊店的,她以前还特别羡慕沈第,觉得沈第吃东西可以不要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那时,还常看见沈第带一些边角料喂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
冲浪冲的正快活之际,谢予走了过来,一巴掌盖在了她的头上:“喂,我妈今天罢工,赫公子难得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你去不去?”
“……”田觅揉了揉脑袋,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惹姑姑生气了?”
“她同学聚会,”谢予说,“昨晚吃饭不是说了么?你耳朵打苍蝇去了?”
“……奥。”
“不想去,就去买点泡面。”谢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钞,放在她的头顶。
“……”田觅抬手一摸,一张十块。
“十块钱,”谢予语气不屑,“我可还你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找你五毛啊。”田觅嘟囔道。
“行了行了,搞快点,阿姨还等着呢。”谢予嚷嚷道,“咱们第一次去人家吃饭,别磨磨唧唧的。”
田觅有些疑惑:“你也是第一次去他家吃饭?”
“我一连,”谢予冷笑:“去他家的次数,都没你这几天多。”
“……”
.田觅是第一次见郁赫的妈妈。
贺敏敏的眉眼和郁赫很像,漂亮又精致。她身材也高挑,眼下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连体服,腰间系着同色腰带,勾出了完美的身材比例。短发别致而后,露出精致的五官,干净利落中透着一点知性美。
明明已经四十岁了,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般。
田觅看的出来,贺敏敏今天的心情很好,眉梢似是栖着喜鹊一般。
贺敏敏给她倒了杯橙汁,笑道:“郁赫难得让人来家里。”
田觅没敢吱声。
她好像,天天往这里跑呢。
就跟来自己家似的。
贺敏敏将她里里外外夸了一通后,问:“听郁赫说,你喜欢吃辣?”
“……还好。”田觅想起了“吃辣长不高”的言论,语气有些僵硬。
“还好?吃火锅的时候,”郁赫偏过头,朝她懒懒一笑,“全桌可就你一个人唰红锅,配麻辣酱唉。”
“……”
她那天没观察过全桌的人,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
“昨天刚从他外婆家回来。”贺敏敏打开冰箱,一边往外拿食材一边笑道,“待会给你做几道家乡菜。”
贺敏敏进厨房后,郁赫跟她说:“那位女士,祖籍湘城。”
湘城。
一个吃辣出名的地方。
“……”
.贺敏敏做的饭菜非常合她的胃口。
但郁赫和谢予则是无福消受,见她扒拉完两碗饭后还有些蠢蠢欲动,谢予有点看不下去了,又开始嘴她——
“你怎么跟难民一样?再吃,这肚皮就破了。”
贺敏敏见有人赏识她的厨艺,倒是很开心:“她喜欢就让她吃吧,要不也浪费了。”
“她平时一顿就吃半碗饭,”郁赫抬头,睨了眼正和谢予大眼瞪小眼的某人,不咸不淡地帮了“基友”一句腔,“这还是晚上。”
田觅嘴角一抽,“你怎么知道我一顿……”
“曾听,田阿姨抱怨过。”郁赫说的很自然。
田觅撇了撇嘴:“……”
那不是因为‘田阿姨’做的不好吃么。
“那就少吃点吧,阿姨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做,”贺敏敏悻悻一笑,忽而想起什么来,偏过头问郁赫,“儿子,你开学要住校吗?”
“……不住。”听到这一身“儿子”,郁赫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没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只是语气淡漠了一些,“我习惯了家里的床。”
但他原本的语气就不怎么熟络。
田觅敏感地扫了他一眼。
“那也要请个阿姨吧?”贺敏敏语气小心地建议了一句后,又解释道:“妈妈和爸爸比较忙,没那么多时间照顾你,挺对不起你的。”
“不用,我大部分时间基本在学校里,”郁赫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唇,“我也不喜欢家里有生人。”
“但……”贺敏敏似是有些为难,“听老师说,你经常迟到啊。”
“迟到,并不影响成绩。”郁赫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们照顾好阿嘟就行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贺敏敏被呛的一愣,但稍稍琢磨,也知道郁赫的话没什么错处。
他的成绩确实很好。
“那行吧。”她说。
郁赫“嗯”了声,又睨了眼被某人临幸次数最多的菜——剁椒鱼头。
犹豫了下,他伸了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红椒,一点一点撇了干净后,才谨慎地放进嘴,但抵上舌尖的那一刻,他眉头还是忍不住一蹙——
真特么的辣。
田觅很长时间没吭声。
她其实一直留意着,这母子俩的对话,还用眼角余光扫着他俩的神情,一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客气又生分。
还有,从她进门,郁赫好像都没喊过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