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心绪震荡得厉害,所有被抹去的记忆汹涌而来,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小刀在她骨子里重新刻出痕迹,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来过这个地方。
她来过北冥海。
她遇到被关在海底深渊还是一缕邪魄的蔺无阙,跟他离经叛道,跟他亡命天涯,跟他海誓山盟……
她、她竟然做过那么多事。
钟鱼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又激动得热泪盈眶,原来她一直跟他纠缠不清,是真的有渊源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
他也真的追着她来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头就狠狠地酸了一把,狠狠抹去了留在脸上半干未干的眼泪。
他说过,她要是敢不记得,他就从地狱里爬出来,就把她杀了算了。
他真的回来了,终日对着她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缺白痴,以他那扭曲嗜血的魔鬼性格,居然……也没有宰了她。
钟鱼抹干净眼泪,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她手下留情的蔺哥,肯定是超级无敌爱她了。
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她一边在感动,一边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挣扎着要出去找人。刚刚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钟鱼的状态并不好。
毕竟她是掉进了深渊祭台的最下面,砸到石头上,头破血流就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要命的恶咒痕。
这东西她都不知道怎么来的。
她弄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极力挣脱它的束缚。不管怎么样,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钟鱼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她没有任何的方向感,但朝着暗流最弱的地方去,是不会错的。
而她哆哆嗦嗦地走了没多久,突然就被一双手给拉住了。能扒拉她的,就只有跟她一起掉到这下面来的妖王了。
但被拽住的钟鱼还是被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抬手就想给他补一掌,但是她手上没多少力气,狠狠劈了一掌过去,也没把他给打趴下。
妖王借力反击,他眼神发狠,双手涌起一股妖力,反手将她控制住了。
钟鱼恼了,道:“你想干什么?”
阴魂不散的。
烦死人了!
偏偏现在她又打不过。
妖王气息亦是不稳,他阴沉沉地冷笑了,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道:“看来我猜得不错。最初是你将他放出来,扰乱天道轮回,所有的一切竟然是因你而起。”
所有的所有,都是从她开始的。
若非不是她胡作非为,他何至于被蔺无阙那邪魄戕害,被逼迫到这般地步?
钟鱼微微吃痛,老实说,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什么轮回不轮回,我听不懂。你给我放开!”
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她不知道,反正他不是她所熟悉的夜刹,而是精神有些失常的蔺师兄。一时刺激过头,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敢赌,废话都不想扯,只想脱身。
妖王讽刺地冷笑了一声,道:“你听不懂?”
他是想直接掐上她的脖子,然而在他动手之前,远处一阵暗波猛地向他们袭击而来,让他们身影狠狠一晃。
妖王眼神骤然一变,似乎早有预料那般,冷笑出声,阴沉地自言道:“果然还是来了。”
而他身上恶咒痕开始淡去,慢慢失去束缚力,当然了,此刻钟鱼也一样。
而在这时,钟鱼也没浪费这脱身的机会,她趁他稍有松懈,就对准他的胸口,狠狠地打了过去!
妖王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
他大概还想做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蔺无阙已经赶来了,再不离开,他将必死无疑。
更重要的是,现在掉落海底的卿卿下落不明,危在旦夕,他必须去救她。
一道清冷的寒光乍开,在黑暗中斩开了一条道,周围的暗流被阻挡在外,浑身肃冷的蔺无阙出现在黑暗尽头——
上面的禁制被毁,身上的咒痕消失,妖王得以脱困,时机不对,他也不再逗留,立刻离开了。
他消失前,语气森然地对钟鱼说:“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的。钟师妹。”
留下这么一段恐吓的话后,他就如同被吹散的烟雾那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钟鱼摸着被掐痛的脖子,胸膛里憋着的那口气没缓过来,还是没忍住出口骂了句。
去你大爷的钟师妹。
她伸出手,吃力地扶着巨石,额头冒出了些许冷汗。她刚刚给妖王劈的那一记重掌,没收住力道,一下将她反噬得够呛。
忽有一股暗流涌动,钟鱼一时手软没扶稳眼看要栽下去了,不过在她摔下去之前,就被人拉住了,接着就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蔺无阙把她抱住了。
在钟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在手心里化出了个清诀,他面上的神色一点也不温柔,那飞快的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地将清诀打入她的眉心。
钟鱼脖子上没褪干净的恶咒痕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心口那股压迫感,也就跟着消失了。
她慢慢地缓过气来。
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下巴就被掐住了。她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蔺无阙那动人心魄的俊脸,只是此时,他的眉间笼罩着重重阴暗。
“差点就没命了。”蔺无阙像是叹息一般,自言自语,同时眼里染着一抹黑暗。
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管其他的,冰凉的手指一下下,一点点地钟鱼头上那半干的血渍擦去。
钟鱼头皮发麻。
他优雅淡然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用温柔平静的语气,说着恐怖吓人的话,道:“钟鱼。你说,你是不是非要我断了你的手和脚,绑在身上不能动,才肯安分?”
“……”
一言不合就砍手砍脚,尼玛不愧是魔鬼,真的好鬼畜!
此时的钟鱼要是还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要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怖发言给吓跪了!
但现在经历过太多的她冷静多了。
说实话,听到他开口就说这种吓人的话,她反而有点诡异的心安。
蔺无阙还是那个蔺无阙,他还是那个他,魔鬼还是魔鬼,不管经历过什么,他身上发生过多少事,他始终还是原来的样子。
从来没有变过。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冷清清的脸,钟鱼心里那一股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酸意,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地,慢慢地泛滥了上来。
什么恐惧,什么委屈,通通都不见了。
她猛地把他抱住了,喉咙里的声音哽了下,连声道:“我安分!我安分!我哪里都不去。”
他在哪,她就去哪,哪里都不会去。
再也不分开了。
这种心口堵着堵着的感觉很奇怪,她有些说不来。
他们明明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但钟鱼却觉得分别了好久好久。她并不想情绪失落,但内心那矫情的悲伤,不可分说地就涌了上来。
想他。
见不到的时候想,见到了更想。
钟鱼抱得很用力,心里有个地方空了,这么做,仿佛是在弥补着什么遗憾似的。
真的。
很想他啊。
蔺无阙大概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突然就投怀送抱了,阴森森的笑容微顿,他愣了一下。
半晌,他又皱了眉头,眼神转冷,声音沉静地问她:“哪里受伤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这么想,每次她委屈了,哪里痛了,被谁欺负,就是这么死乞白赖地讨好他,哼哼唧唧地要他讨公道的。
钟鱼听得更难受了,抱着他不说话,摇头。
刚过完一场甜蜜又难受的黄粱梦,没有安全感,她就想抱着他。
蔺无阙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他下一刻就把贴得紧紧的钟鱼拉开了,再次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神色冰冷,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阴戾地盯着她的脸看,不过她并没有缺魂少魄。
反而是她的眼睛有点红。
那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蔺无阙的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不过他还没有问,钟鱼就自己说话了。
“我没受伤。就是,就是……突然很想你。”
然而甜言蜜语对魔鬼来说毫无意义,蔺无阙面色冷清,无动于衷。
他冷漠地将她睫羽上吊着的泪珠抹去,极力压着阴郁气息,道:“说。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平时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就是装模作样地谄媚讨好都不会这样。
不过蔺无阙眼神也有点疑惑,曲起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敲了敲,自言道:“撞破头。神智不清么。”
钟鱼是撞破头了,可她的神智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认真道:“清醒!”
蔺无阙垂眼看她,眼神漫不经心的。
而钟鱼却真的像是撞破了头神智不清了,她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想努力挤出一个最完美最漂亮的笑容,但是情绪状态不对,笑起来跟哭那样难看,似哭似笑地说:“我是真的想你啊,蔺哥。那时我不知道你哪去了,等了好久,找了好久。”
明明分开不到一天。
她却觉得过了两辈子那么长。
神情冷漠的蔺无阙一顿,衣袍下的肩膀微微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