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苗彩英传消息的,是滕机的一位职工家属,名叫萧桂英,她现在的身份是丽佳超市滕村店的一名管理人员。
如今滕机的人都已经知道,丽佳超市是在临河起家的,丽佳超市的老板正是临一机的家属。大家还知道,丽佳超市之所以会到滕村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来开分店,全是因为厂长周衡的面子,而丽佳超市的滕村店开业后,也的确招收了几十名滕机的家属。
丽佳超市的效益不错,所以这些在丽佳超市工作的家属拿的工资,甚至比她们的丈夫在滕机拿的工资还高,这些人也就因此而成了铁杆的“临粉”。在最近厂里关于临一机兼并滕机一事的议论中,这些人都是坚定地站在临一机一边的。
据萧桂英说,临一机原本是打算兼并滕机的,但此事被滕村市给搅黄了。临一机的那个年轻副厂长在滕村市政府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已经放出话来,说滕村市如果不低头,临一机是绝对不会兼并滕机的。
虽然不会兼并滕机,但临一机依然眼馋滕机在铣床制造方面的能力,所以未来一段时间会从滕机挖一批人走,有些人会被调到临河的临一机本厂去工作,还有一些人会在滕村本地安置,成为临一机滕村分厂的职工。
“挖人的总数嘛,大概就是咱们厂职工的1/3,一千六七百人的样子。彩英,这个数字是绝密的,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别出去说。”萧桂英在向苗彩英传话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叮嘱道。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上百遍了,苗彩英此前也已经通过各种辗转的渠道听到过,此时只是再听一次原版而已。
嗯嗯,还是萧桂英版的原版,厂里流传的版本也是有十几个不同原版的。
“挖走一千六七百人,那岂不是和厂领导关系好的人才有机会,像你家老李那种?”苗彩英向萧桂英求证道。
“才不是呢!”萧桂英说,“人家南方人精着呢,他们才不管你跟谁熟不熟,只挑那些技术好的。像我家老李那种没技术,光会跑跑腿的,肯定是没戏了。”
萧桂英的丈夫李生泉是厂里后勤处的一名科长,的确是不懂什么技术的。不过黄丽婷曾代表唐子风向萧桂英两口子保证过,只要他们愿意在这段时间里帮临一机多做点宣传,未来不管临一机接受滕机多少人,必定会给李生泉留一个名额。
否则萧桂英能这样上赶着到处煽风点火吗?
“可是,如果把这些技术好的工人都挖走了,咱们滕机不就垮了吗?”苗彩英担心地说。她也是厂里的职工,像她这种双职工家庭,全部的生计都拴在工厂身上,所以是最担心工厂垮台的。
萧桂英说:“彩英,你别天真了,就算这些工人都留下,滕机早晚还不得垮掉?现在咱们厂里还有周厂长坐镇,他能弄来一些业务,大家吃不饱,也饿不死。等到周厂长一退休,咱们厂还有什么指望?”
“唉,说得也是。对了,萧姐,你说临一机只要技术好的工人,你看我家老高应当没问题吧?他的铣工技术,在齿轮车间是数一数二的。”苗彩英求证道。从她心里来说,觉得如果临一机要挖技术最好的工人,她丈夫高树椿肯定是会入选的,不过,这种事情总得别人帮着确认一下,她心里才踏实。
谁知她此言一出,就见萧桂英冷笑起来,说道:“你家高师傅的技术,那肯定是没说的。可不是我说你啊,彩英,你也得劝劝高师傅,平时脾气别那么大,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也得低低头,是不是?”
苗彩英一愣:“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家老高又跟谁闹别扭了?”
萧桂英说:“彩英,你还不知道?厂里都已经传开了,说高师傅在车间里和人家临一机派来的生产调度打起来了,拿着这么大一个零件毛坯就往人家脑袋上夯,还好人家躲得急,要不这一夯下去,还不得出人命。”
“啊!”苗彩英顿时就惊得木木讷讷了,萧桂英比划的零件尺寸,尽有磨盘样大,这不得有好几百斤,这是能往人脑袋上夯的东西吗?当然,苗彩英身为车间里的工人,也是有点常识的,知道齿轮车间里生产的齿轮是多大个头,这种磨盘大的零件,应当是演绎出来的。不过,就算是小个一点的零件,也不能拿来夯人啊,更何况,还是夯临一机派来的调度。
萧桂英说:“这件事,听说让厂里压下去了。不过,给临一机干活的事情,已经换给其他人去做了。经过这件事,我跟你说,未来临一机如果要从滕机挖人,高师傅怕是没戏了。啧啧啧,临一机现在一线工人的工资能拿到1500块,抵得上咱们厂里四五个月的工资,你说说看,高师傅这是何苦呢。”
苗彩英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当即就去找高树椿了。高树椿的目标也挺明显,正站在树荫底下和几个工友吹牛,苗彩英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高树椿说什么大不了全家吃一星期水疙瘩之类的话,苗彩英当即就炸了。
“你发疯啊!人家说你两句怎么啦,你还成皇上了,说不得骂不得是不是!你还拿着零件往人家脑袋上夯,你有本事倒是往我脑袋上夯啊,把我夯死了,你还能少买二斤水疙瘩是不是!”苗彩英冲着高树椿就是一通批判。
“我没有啊!”高树椿叫着撞天屈。自己啥时候拿零件夯人了,好吧,自己当时其实是有一点那样的冲动的,可那毕竟只是一个设想是不是?
“苗师傅,你消消气,老高那也是看不过去那群南方佬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的。你说,老高那技术,还用得着临一机的人教他怎么干活吗?”宁大喜在一旁帮高树椿开脱着。
他不说还好,苗彩英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人家指手画脚怎么啦?人家临一机一个月能拿1500块钱的工资,咱们才拿几个钱?人家就有这个本事,就该人家指手画脚,咱们不服咋滴?”
“我还真就不服!”高树椿呛道。搁在平时,他肯定是不敢对苗彩英呛声的,可现在旁边还有其他人,而且在几分钟前,他还是这一群人中的意见领袖,是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的。苗彩英上来对他就是一通训斥,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于是犟脾气便上来了。
“你说啥?”苗彩英也没想到丈夫还会顶嘴,她瞪着高树椿喝问道:“你不服谁?”
“我不服临一机那帮人。”高树椿说。打死他他也不敢说是不服苗彩英,把矛头指向临一机的人,苗彩英应当能放他一码吧?
“我呸!”苗彩英直接向高树椿虚唾了一口,“人家巴结着临一机的人都来不及,你还说什么不服。我跟你说,高树椿,你现在就去找文主任,让文主任带着你去找临一机的人赔礼道歉,啥时候人家原谅你了,啥时候你回家吃饭。”
“凭什么呀!”高树椿彻底地恼了,冲着苗彩英便吼了一句。
高树椿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人,甚至于他的脾气在厂里还是排得上号的,否则也不至于成为第一个与临一机方面发生冲突的人。他平日里让着苗彩英,是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想法,现在听到苗彩英居然逼他去向临一机的人道歉,还要求得人家原谅,他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高树椿此时的心态,可以说是恼羞成怒。在与陈劲松发生冲突,并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个加工到一半的齿轮扔进废料箱之后,高树椿就已经有几分后悔了。扔零件那个动作很酷,但带来的后果也很严重。他做出这个举动,就相当于彻底与临一机方面撕破脸了,除非他自己腆着脸去找人家讲和,否则人家是不会再接收他的。
拒绝给临一机干活,就相当于失掉了一个能够赚两三倍工资的机会,而且还面临着赔偿零件材料款的风险,高树椿能不焦虑吗?他之所以在宁大喜、林奔等人面前夸夸其谈,其实恰恰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给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些同情。
在这种情况下,苗彩英冲上来撕开了他的伪装,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错误,他岂能接受得了。
男子汉大豆腐怎么啦,大豆腐就没有尊严吗!
“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吗!老子就是不给他们干,老子宁可天天吃水疙瘩,也不在乎他们的山珍海味!”高树椿发出了大义凛然的宣言。
“好好好,高树椿,你有种!”
苗彩英气得嘴唇直哆嗦。结婚十几年,高树椿当然也犯过别扭,但像这次这样蛮不讲理的情况,苗彩英还是第一回见。
“你喜欢吃水疙瘩是吧!那你就带着你儿子吃水疙瘩去吧!家里还有四斤水疙瘩,够你们爷俩吃一星期的。我回我娘家去,这些天,你们爱吃什么吃什么!”
苗彩英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带走了一阵小风。
“老高,这……”吃瓜群众们都傻眼了,纷纷用目光提示着高树椿,让他赶紧去追老婆,老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切!吓唬谁啊,不就是吃水疙瘩吗,咱爷们又不是没吃过!就吃一星期给那老娘们看看,谁怕谁啊!”
高树椿看着老婆远去的背影,发着色厉内荏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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