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女特工孤注一掷的剪刀,被第三个日军便衣下意识地屈臂一挡,未能刺向面门,但剪刀锋利的尖刺,仍然划破了他的手背。心有余悸的日军便衣,一时惊呆在了原地、看着这个出手凌厉的支那女人转身跑开,左右两边则是惨叫闷哼的两个同伴。
与此同时,日军便衣另外一个跟踪小组的人,呼啸着追了上去。
周怡原本是要不动声色地走到三晋旅社的,她知道那个旅社旁边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一片密集的棚户区,若能逃入那里,脱身的把握就很大。然而,日军便衣特务突然逼近她实施抓捕,迫使周怡不得不在反击之后夺路狂逃。危急中,军统女特工没能在通往三晋旅社的路口转弯,而是直接朝着东城的方向跑了下去。
追赶周怡的日军便衣特务,此时已经达到了六七人,他们分别用汉语或日语吆喝着“站住”、“抓住她”,一边就拼命地奔跑。周怡能将对方甩开了十几丈之远,但她终究是女流且已经年近四十,在奔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的体能已经接近极限,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这时,她注意到这条大街的左前方露出了一个小巷的巷口,就竭尽全力奔了过去,一头钻进了没有路灯的小巷里面。
撵在后面的日军便衣们,最靠前的两个都没有注意到军统女特工的转弯——当时,周怡恰好是从几个路人的缝隙中穿过,随即就拐进了昏暗的小巷——那两个日军便衣追过了头,等他们超过那几名行人后,才发现前面路灯下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了那个支那女人的身影。顿时惊觉的两个便衣急忙掉头转身,与后赶来的几个同伴撞在一处,一起忙乱地朝着那条小巷重新追了下去。
小巷的两侧最初是围墙,他们追了一小会,路边才出现了人家,但黑黝黝的巷子里,根本看不清前面是不是有人在奔跑,又追了一会仍未见人影,日军便衣们急了,有人拔出手枪开始朝着小巷前方乱射起来。
子弹没头苍蝇般地嗖嗖地飞窜着,有一颗还真地险些击中了周怡,此刻,这名军统女特工正拼尽全力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跑着。前面已经露出了这条小巷出口处的光亮,那里是文城南北走向的另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出得小巷没有几步远,便是文城赫赫有名的餐饮胜地:宝元酒楼。
宝元酒楼今晚又来了几个特殊的食客。最近,这批特殊的食客经常光临,但他们的到来却每每让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们,格外烦心不已。他们就是文城特务机关刚刚成立的支那特务队的队员,领头的自然为特务队队长孟龙生。
自从上次挨了日本教官的痛揍和罚薪,孟龙生以及二十几个手下消停了许多,白天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地报到接受训练,小岛正雄机关长专门为他们在城北郊区找了一个荒废的大院落,稍加收拾后,改成了训练场所。在那里,格斗、刀术、射击、攀援、盯梢等课程,将这帮文城的地痞无赖们,训练得初见成效。他们原本就惯于在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如今经过一番颇为正规的军事训练之后,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特务的根基。
每天上午,孟龙生他们都到市政厅后面的特务机关集合,由一辆大卡车将他们拉到北城外的大院;傍晚训练结束,再被大卡车送回来。白天吃了一天的苦(包括不停地挨日军教官的鞭子),晚上进了城,这帮家伙自然要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享乐一番。于是,文城几家有名的饭馆酒肆难免就触了霉头,接二连三地被孟龙生们袭扰。
从前,他们只是市井泼皮身份,对那些实力雄厚、有些背景的大酒楼——如宝元酒楼之类的——很少敢去叨扰,只管捡那些小酒馆吃白食、打秋风;但如今地位不同了,堂堂的支那特务队的头衔明晃晃地亮出来,尤其是那些已经配发了枪的,动辄就把张着机头的驳壳枪掏出往酒桌上一拍,纵是有些背景的店面,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任凭孟龙生他们白吃白喝还白拿(最多象征性地扔几张小票子当作付账)。
几天前,这伙新晋特务们,刚刚在宝元酒楼的楼上包房饕餮了一顿,山珍海味外加好酒好烟地享用了一桌子,临走时,队长孟龙生一边醉醺醺拍着掌柜白宝元的肩膀,一边说:这次先记账,过几天他要宴请顶头上司、小岛机关长本人来这吃酒,到时候两桌账一起结算。
白宝元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强作欢颜地送走了这帮白吃的食客。不料,才过了几天,孟龙生队长就又在这个傍晚,带着一帮手下登门拜访了。
门口负责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的伙计总管,是个伶俐的脚色,眼见孟龙生带着人挑开了大门的棉门帘子,当即就跑到楼上去禀告掌柜的。白宝元一听就不胜其烦,但还是谨慎地问到:日本特务机关长来了吗?——小岛正雄到文城后,已经有过几次光顾宝元酒楼的经历,所以酒楼上下的人都识得他。
伙计总管摇摇头,说只看见孟大脑袋带着他的手下,没有日本人。
总归也是土匪出身的白宝元,黑着脸迈开大步就下了楼,正遇上没有伙计招呼的孟龙生一班人、骂骂咧咧地抬腿要往楼梯上迈。
“哎呀孟队长,不好意思,楼上客满了,烦请几位今儿个就在楼下找张桌子,随便吃两口罢。”白宝元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堵着对方要上楼的脚步,同时做出一付“楼下那边请”的手势。
孟龙生一愣,仰头看着宝元酒楼大掌柜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分,他也不恼,转头对身后的手下吩咐到:“你们,上楼去给我查查,都是什么人在吃饭,看看有没有他娘的反日分子!”
泼皮们何等精明,当即哄地一声应和了,掏枪的掏枪、拔刀的拔刀,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架势来。
这一来,白宝元还真被拿住了:这伙地痞打着特务队的旗号上去闹事,自己当然就不能再硬性阻拦了,可是他们这么明刀明枪地上楼一折腾,只怕食客们要吓跑一半!
“孟队长,这么做就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白宝元随机应变,一只手貌似亲热地托住了孟龙生的手臂:“你在我这吃喝,我可从来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的,你几时在我这见到过反日分子了?上次你可是亲口说、要在这宴请小岛机关长,他人呢?怎么不见小岛太君?”
孟龙生吃了个软钉子,大脑袋正琢磨着如何应对。突然,酒楼外面隐隐传来了枪声,而且不是一两声,而且越来越近。孟龙生脸色大变,猛地声嘶力竭地喊到:
“反日分子!有反日分子,快出去抓!”
楼梯口顿时乱成一团,酒楼的伙计们避之不及、四下逃散,特务们则张惶失措、莫衷一是。孟龙生这一刻显出了泼皮的凶狠本色,他一面从腰里拔出了自己的驳壳枪,一面转身推开拥堵着的手下:
“快,给我冲出去!”
在队长的鼓噪下,几个胆子大的特务果真率先冲了出去。
循着枪声的方向,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刚刚从邻近一个小巷口、跌跌撞撞跑到这条大街上的军统女特工:周怡。
周怡几乎跑不动了,耳听着后面传来的隐约可辨的重重的脚步声,头顶上则是乱飞的子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跑出了小巷!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亮着路灯的一条大街,周怡首先看见了街边一座熟悉的建筑:宝元酒楼。她想也未想,就朝着酒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站住,臭娘们,干什么的?!”
迎面一声断喝,让精疲力竭的军统女特工吃了一惊:这几个凶神恶煞般挡住去路的中国男人,有一个手里竟然拿着短枪。周怡来不及判断来者身份,她没有说话,只是弓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摆摆手,想绕开他们继续前行。不料,一支驳壳枪的枪管,硬生生地顶住了她的前胸,持枪人几乎与他脸对脸地吼道:
“他妈的往哪跑?老子问你话呢!”
这一瞬,周怡蓦地意识到了,这几个拿枪持刀的中国人,很有可能是日本特务的帮凶——近来,文城的日本特务机关组建了中国特务队的传闻,一直在坊间弥漫。
“后面有……有流氓追我……”
周怡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跟用枪顶住自己的男人回头示意,试图蒙混过去。可是,这一回头,周怡却绝望地发现,从自己刚刚逃出的那个小巷的巷口,追出了四五个人、朝着这边冲来,手里都明晃晃地举着短枪。那正是一路追捕自己的日军便衣!
只能拼了!
军统女特工积聚起最后的力量,突然向左侧身、闪开正面,疾速地伸出左手扣紧了那个男人持枪的手腕,右手同时抓住其驳壳枪的枪管,出其不意地将枪夺到了自己的手中,就在那个家伙还在瞠目结舌之际,周怡已经扳开了这支德国造名枪的枪机,横持枪身,“砰”地一枪,击中了这家伙的小腹。
一旁的几个孟龙生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连日接受到的特务培训内容,在此时被丢了个精光。周怡刚才已经看清这几个男人只有一个手里有枪,于是不再搭理他们,转身朝着越追越近的日军便衣们开始了连续射击,急切之下,还真将其中一名打倒在地。
追赶了半天的日军便衣特务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支那女人手里变魔术般地竟然有了枪,训练有素的他们急忙散开卧倒、准备对射。
周怡抓住了对方的这一迟缓,一边继续胡乱地开枪,一边向宝元酒楼的方向跑:去过酒楼的她知道,一楼是厨房灶间,应该开有后门通向酒楼背面的小巷。
“砰!”
突然,周怡的侧面近距离响起了巨大的枪声,军统女特工的身体猛地感到一震,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肋部,已经耗尽了体力的周怡受此一击,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石板路面上。
开枪的人,从路边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是日本人的支那特务队队长,孟龙生。
这时的孟龙生仍然非常小心,这个女人刚刚对他的小兄弟下枪、击毙的整个过程,被他完全看在了眼中。这也是这个泼皮第二次亲眼目睹女人开枪杀人——上一次,发威的则是关门山的女匪首刘五妹。
孟龙生一击得手,勇气显然壮了许多,慢慢接近仰卧在地的持枪女人,孟龙生想起了日本教官传授的要领,他踮起一只脚去踢女人持枪的右手,想将其手中的驳壳枪踢开。但就在这一瞬,孟龙生发现这女人居然在凝神瞪视着他,特务队长不由得胆子一寒,抬手照着女人又开了一枪。这回,他注意到,女人仍旧睁着的双眼,慢慢失去了光泽,有血色从她的胸前渗透而出。
日军便衣们蜂拥而至,一个小头目已经认出了孟龙生,此时便毫不客气地抬手扇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就在支那特务队长不明就里、两耳轰鸣、眼冒金星的时候,一个日军便衣蹲到周怡的身前,三下两下地撕开了她的上衣,露出了*的胸脯——支那女人右乳的下面,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这个日军便衣仰脖望了望自己的上司,摇了摇头。
月亮从云朵里冒了出来,映射着军统女特工衣衫不整的遗体,在她原本已经没有了生气的面孔上,罩了一层清冷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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