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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四十四章(1 / 1)

谒见的时辰似乎格外漫长。

直到夜里,白隐砚回了安排下的屋里,好似还能见到近在眼前的金砖。

长殿深深,火烛晕红,闷热难当。

食味果味,药味酸味,还有男人的胭脂味,宦寺身上的骚味。

离去前,白隐砚透过纱帐隐隐约约瞥见一眼里面的人,枯骨病容,圣天子何曾凛然不可侵。

夏邑年终于能吃下饭,撑着身子起来,赏了她一车金珠。

白隐砚想着她宣出这句圣旨时的声音,蹙眉垂下眸,桌上的两手互相紧握。符柏楠推门而入,正见她这幅样子。

白隐砚回首,无事般冲他一笑,“明日要用的俱已上锅了,小竹子在看着。”

符柏楠一停,嗯了一声走来坐下,白隐砚揽过自己的壶,转眼望着半启的轩窗。

空气有些凝。

片刻,符柏楠走进她视野里,伸手合上了轩窗,拿了纸笔来重新坐下,推给她。

白隐砚抬眼。

符柏楠点点宣纸。

“问罢。”他道:“想问便问。”

白隐砚看着他的指尖,吸口气,将纸推了回去。

“不必,几句简单的,我用普通话问。”

符柏楠拢着袖看她。

白隐砚停了停,道:“天子年几。”

符柏楠道:“四十有五。”

白隐砚道:“病程多久。”

符柏楠道:“半年不及。”

“……”白隐砚顿了顿,道:“吃不下饭的癌……并不影响人神志脾性,她昏神得太厉害了。”

符柏楠眉目一停,低声道:“是。”

白隐砚垂下眼,淡淡道:“翳书。”

她伸手把他的手从袖筒中拽出来拉住。

“你有些太欺负一个病人了。”

“……”

符柏楠紧起眉头,攥紧她的手,力道中传来很多欲言又止。

静默良久,白隐砚叹息一声,皱眉笑起来。

“你不要多想。”她放开符柏楠已开始发抖的手,起身将他的头揽在怀中,轻抚他的背。“我只是说一说。”

符柏楠迅速反手搂她,陷在布料中的手指掌成爪,攥得筋骨发白。磋磨许时,他又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吻。

急迫长吻吞去了一切情绪。

一吻终了,她揽着他的颈项,低低地道:“甜粥要好了,我去给你盛?”

“……”

符柏楠抵着她,闭目压住气,掌心湿凉渐渐缓过来。

他道:“我与你同去。”

白隐砚弯起眸。

“好。”

于是一切仍在前行。

时轮翻转,天渐入暑,五月海棠一落,六月临及,知了渐渐上树了。

一个月来白隐砚宿在符柏楠宫中旧屋,每日早起晚睡,琢磨三餐。天热不下油,该做什么,晚间反恶,又该做什么。

六月中旬时,符柏楠带回消息,夏邑年终于呕血了。

事情开始放慢脚步。

这期间白隐砚也曾被宫中御厨中伤,司膳司几个主厨贿赂宫人,趁换班之际偷出些许菜肴,研出食谱,试图向夏邑年进言不可多食。

但话未递到御前,符柏楠一个翻手,凉钰迁再一个翻手,宫里十几人洗过一波,再无人敢多舌生事。

白隐砚深知自己心软伪善,看在眼里,只沉默,不多言。

六月底夏雪会,会后小聚时,符柏楠与攀附过来的官员打成一片,雪茶多饮了几杯,随兴致泄出了心中愿循古制立长不立幼,边角一句,剩下便自不必多言。

七月中,夏邑年顽疾沉疴,神志还算清醒,但已几乎无法下床。

天猛烈地热起来。

这日白隐砚备好了夏日的凉点,欲偷闲出宫回白记看看,她前日同符柏楠商量过此事,二人定好他东厂的事一毕,便来接她。

八抬一顶,纵使轿底暗格下埋了冰,仍是闷热难当。

符柏楠总爱在轿中黏她缠她,白隐砚推不动他,只得把帘子掀了起来,符柏楠掌风一扫,又合上了。

白隐砚看他。

“翳书。”

“……”

“太热了。”

符柏楠懒懒伸手,把雪茶递与她。

“热就饮冰。”

白隐砚无奈地接过来饮了一口,搁下摸了摸枕在她腿上的符柏楠,“你自去坐好,快去。”

符柏楠话都不答,只朝里翻了个个儿,暗纹乌衣簌簌摩擦。

他揽着白隐砚后腰把脸埋在她小腹,夏纱薄,他呼吸潮凉,一进一出,满腔落进衣料里。

白隐砚后背一阵激冷,恍惚觉得身上盘了条待蜕皮的夏蛇。

她正欲垂首再劝,大轿忽而一震停下,符柏楠缓缓起身道:“怎么了?”

许世修在帘外低报:“主父,有人拦轿。”

符柏楠讥笑一声:“这倒是新鲜事儿。”

他掀帘一望,轿子停在巷口,只通单轿的暗长巷飘带一根,两丈远处系着两个跪地的人。符柏楠眯了眯眼,辨认出其中一人身着六品京官官服。

他理理衣袍,拢着袖弯腰而出,踱过去讥道:“这是哪位大人啊,这么大阵仗。”

他头都懒得低,只垂眼俯视,待那人抬头,符柏楠认出来了。

“哟~林大人。”他微弯下腰,一根手指挑起林尧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怎么,胡子刮啦?”他刻意夸张道:“刮得这么干净,咱家险些不认得了。”

林尧躬着腰仰着头,赔笑道:“是是,刮干净了。”

符柏楠放手直起身子,动动指尖示意他起来,随口道:“不蓄须嫌天儿热啊?”

“哎,您这是哪儿的话。”林尧点头哈腰地凑过去,“这话说得好,老爹您都未蓄须,儿子我岂敢留胡子啊。”

“……”

“噗。”

不远处一声极小的嗤笑传来,符柏楠顺着声音望过去,正见白隐砚倚着轿窗,虚掩额,无声笑得双肩颤抖。

他看了几秒,抿了抿嘴角,终于正眼打量了几眼林尧。

四十冒顶,方脸矮个儿,纱帽扣在头上跟扣了口锅似的。

符柏楠慢条斯理道:“罢了吧,本督可没有林大人这般年纪的儿子,怕折寿。”他偏偏头,“林大人如何得知,本督今日路过此地?”

林尧小心道:“是……是王将军指点儿子的。”

“……”

符柏楠眯了下眼,半晌道:“什么事儿啊。”

林尧连忙将地上另一人拉起来,推过符柏楠面前。

“这是小女。清莲,快叫人。”

小姑娘垂着头,水眸樱唇,娇滴滴唤了一声督公。

符柏楠第一瞬下意识转头望向轿子,可轿帘已落。他抿起薄唇,又拢住袖子,后退半步眯起眼,“林大人欲羞辱本督?”

林尧觍着脸笑道:“岂敢岂敢!只是小女素来仰慕干爹您,儿子只想促成一门美事,亲上加亲……。”

符柏楠讽道:“是么,若是本督真收下了,那日后是该你管本督叫爹,还是该本督管你叫爹啊?”

不等林尧接话,他又道:“林大人,这云鬓娇娘虽好,却还是比不得那黄白之物啊。本督不巧,承不得这般盛情。”

他刻意展开宽袖,露出腰带紧束,平坦坦空无一物的小腹,惯常讥笑一声道:“林大人若真想尽孝心,我看这儿女亲家就可免了,不若在政事上多上上心,周折些,也好在秋实节报贡时拿得出手。”

谁都知道要进宫的东西必先过他的手,这话近乎赤/裸裸,就差直接伸手进林尧裤兜里掏银子了。

林尧连连称是,拉着女儿纳头便拜,可那姑娘却似真有几分情在,下拜时三折上来的眸子含着泪,直盯着符柏楠。

符柏楠眼风都不却,转身正欲拂袖,那姑娘忽而挣脱林尧前抢了一步,拉住他衣袂,半跪着道:“督公!清莲不图名分,清莲什么都不要,情愿为奴为婢,侍候督公!”

符柏楠猛甩开袖子,面色极肃。

“林大人,”他嗓音阴冷:“令嫒有些乏了吧。”

林尧口中称是,忙赶上来将女儿连拖带拽拉到一旁,符柏楠迅速转身回到轿中,开道官一声起,鞭子一甩,轿子又稳稳向前行去。

轿内白隐砚靠坐左侧,揽着壶低头看书,见他回来只微点了点头,符柏楠动作一顿,默默坐回右侧。

一片无声静默。

半晌,符柏楠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砚。”

白隐砚抬了下眼。

他有些结巴:“你……你莫在意,那不过是攀权附利的法子,并非……”

“并非甚么。”

白隐砚合上书,面上似笑非笑。

“并非真愿与你为奴为婢?”

“……”

符柏楠听不出她话中真意,吞咽一下,蹙眉道:“这类角色也是稀罕,认亲者众,攀亲者倒并不多,他不过是……我并未……并无……”他目光落在靴尖,言语一时颠三倒四不得章法,最后一声啧舌。

“你若不乐,我即日命人取她性命,断手截舌。”

他听得白隐砚低低地哎了一声。

“督公可是要杀人灭口啊。”

话带三分笑,哪有丝毫怨怪。

符柏楠目光提上去,见白隐砚勾唇望着他,旋即才反应过来被她耍了。他愣一愣,焦躁飒飒凋落了一半,微出了口气,他撑头后倚在轿厢中,摇头自嘲地嗤笑一声。

白隐砚道:“姑娘对你有情啊?”

“……”

符柏楠闭目不答。

白隐砚挑眉笑道:“她有能耐,来我这抢啊。”

符柏楠猛地睁开双眸。

他目光直望着她,心底余下的一半焦灼也凋落土中,纷纷繁繁,静了个踏实。

她总是这般的。

他探身凑过去,想要揽她,白隐砚伸手挡住他。

“热。”

“热便饮冰。”

“……”

白隐砚又被他缠上,无奈道:“怎么绕来绕去又说回去了,翳书,你真的该坐好。”

符柏楠不理会,只抵着她的额她的鬓,缓慢地厮磨。

白隐砚拂拂他后颈的发际,淡淡道:“翳书。”

符柏楠嗯了一声。

“朝堂之事的确没法子,我懂的,可平日里总这样,会招灾的。”

“……”

“翳书,情不犯法,你也不要为了这些犯杀,好么。”

“……”

白隐砚拍拍他的背。

“嗯?”

“……”

符柏楠搂着她,良久低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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