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推门走了进来,将手里两样东西呈到明锦眼前。
一枚打着绦子的平安扣,还有一块腰牌。
昌王府府卫,魏林。
明锦将两样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把腰牌交还给桃华,道:“让他进来吧。”
魏林此时一身园子里仆役的打扮,进门后放下茶水托盘毕恭毕敬给明锦行了个跪拜大礼。
明锦转动着指间的平安扣,泰然受下他的大礼,“魏校尉,从我出门你就跟着了,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是为了何事?”
魏林再度伏身一叩首,竭力压制着心底的焦急无助,言辞恳切道:“事出无奈,鲁莽冒犯之处万请世子妃海涵。青葙性命攸关,卑职无能,救不了她,思来想去,只有冒死前来求世子妃试试。青葙曾说过,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主动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一个她要用今生去报答,另一个她只能许来生相报。这平安扣是我趁她不备偷出来的,她自己抱着必死之心,可是我……我实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世子妃,求您救救青葙吧!魏林无以为报,愿为牛马,但凭您驱策,死生不悔!”
“你且起来说话吧。”明锦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这个魏林她再熟悉不过,江仲珽身边最受信任的近卫之一,为人虽有些木讷,但武功高强,自律低调,难得的是并不愚忠,上一世在江仲珽继位后,因为屡次劝谏而被江仲珽所不喜,调去了京军大营。江仲珽死后,明锦能顺利扶持太子登基即位,其中也有魏林的助力。
只是,魏林上一世克己守礼,娶了个军户家的女子,儿女双全。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跟青葙有所牵扯。
而且,他既然知道拿着平安扣为信物来找自己,必定是知道这个平安扣的由来。由此可见,青葙对他极为信任。
“你与青葙,是什么关系?”虽然已经猜出个大概,明锦还是要听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魏林那么高一个大个子,块头也不小,听到这话却恨不得把头低得贴上胸口,可想到青葙的处境,咬牙坦白道:“卑职心悦于她,本想寻个合适的机会向王妃开口求请婚配,奈何造化弄人……”
只说自己心悦青葙,而不是两情相悦,冲着他这份维护之心,明锦打从心底就高看他一眼,“那你说说,青葙出了什么事。”
听出明锦话音里的松动,魏林双眼顿时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忙稳了稳心绪,把早就打好的腹稿一口气说给明锦听。
明锦深谙江仲珽和丁明媚的为人,对他们如此狼狈为的卑劣之举并不觉得意外。而且,因为过于了解丁明媚,在她抬青葙为媵妾时,明锦其实就隐隐有了这个最阴暗情况的猜测,这也是她当初一时念起,给青葙这枚平安扣的原因。
相较于明锦早有心理准备,时樱和桃华受到的震撼就大了多了。她们再早熟稳重,也还都是及笄不久的半大姑娘,从镇北王府到京城世子府,内宅后院都清静得很,没有那么多污糟阴私,像是这种去母留子的事,于她们来说只是话本子里的桥段而已,哪想到现在就真正切切摆到了眼前。
明锦示意时樱和桃华暂且退到门外回避,神情严肃地问道:“说吧,青葙是怎么打算的?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魏林闻言深深纠结,仿佛现在悬崖边,最后这一步迈出去便是万劫不复。
“当初我既然敢给青葙这枚平安扣,就有自信拉她一把,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只是,我必须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要面临什么情况,这样我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否则我不会轻易出手。”
明锦的话,冷静得近乎无情,却让混乱焦灼的魏林也跟着渐渐冷静下来。
“那……那个孩子,其实是我的!”魏林硬着头皮迈出这最后一步。他甘愿用自己的命,给青葙一条活路。
明锦愣了愣,随即失笑。
青葙啊青葙,这一招也是够狠的。看来,她是打从一早就看透了丁明媚的计划。可笑丁明媚自诩运筹帷幄,自认能操控别人的命运,却不知反噬的利刃已经悬在她的头上。
“这枚平安扣,你且先放回青葙那里,不要惊动她,更不要告诉她你来找过我。你放心,在她生下孩子之前,绝无危险,你只需尽好本分即可,过分关心反而有害无益。”明锦将平安扣递还给他,“放心,我自有办法保她们母子平安。”
魏林屈膝跪地双手接过平安扣,在最迷茫无助之时都不曾流泪的汉子,这一刻却无声泪流满面。
“世子妃大恩,魏林无以为报——”
明锦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只是成全和青葙的一段善缘,你只是顺带沾光而已,称不上大恩。不过,你若真想报答,将来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不要辜负你这身武功和才能就行了。”
“魏林,谨遵世子妃教诲!”魏林泪意愈发汹涌,重重给明锦磕了个头,狠狠抹了把脸起身告退。
戏台上的鼓点声密集响起,剧情进入白热化,明锦看着举手投足间愈发从容有范儿的兰荷,眼前忽然浮现出青葙那张略带惶然却又毫不给自己留有后路的坚笃决绝的脸。
何其相似,又何其让人唏嘘!
“夫人,咱回吗?”锣鼓声歇,时樱走进来,见明锦竟然难得地在出神发呆,轻声请示道。
明锦回过神,虚扶着她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在台上致谢的兰荷,道:“走吧,是该回家了。”
再不回去,家里那位该急了。
果不其然,她的马车刚在侧门停稳,车门就被人一把从外面拉开了,挡风的厚布帘子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撩起,男人垮着的一张俊脸出现在明锦眼前。
“不是早就从宫里出来了吗,有去哪里野了?”江既白直接将人抱下马车,拖着人的手往院里走。
野?
在场的丫鬟护卫车夫都愣了愣,随即一个个忙低头捂嘴,背对着他们俩肩膀可疑地剧烈颤抖。
明锦回头看了眼定在门口抖肩膀的几个人,没好气地用力抠了抠他的掌心,却被更用力地攥紧了手掌。
不对劲!
察觉到他的异样,明锦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江既白的脸色愈发凝重了两分,却也不隐瞒她,“照霞寺遭了马匪,全寺上下被洗劫一空不说,匪人还放了一把火,将寺院烧得干干净净。”
明锦脚步一顿,“人呢?都死了?”
江既白沉着脸嗯了一声,“僧人无一人逃出来。”
幸而这两日闭寺,香客们都逃过一劫。
“是那边出的手灭口?”明锦问道。
江既白的目光遥遥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是那位。选在白天也是给那些有头有脸的一个警告,听说大长公主府下晌就闭门谢客了,说是大长公主病了,需要静养。”
皇上这一招确实够让大长公主后怕的。
“还有,如你所料,府医署的佟医官被人盯上了,被卢远暗中救下后送去了小西庄。”江既白说道。这明显就是江仲珽出的手了。
以佟医官的人品和医德,其实是可以信任的,然而在江仲珽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信任这两个字可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如今,知道丁明媚不能有孕这个秘密的,就只有薛氏了。你觉得,昌王能留着她吗?”江既白问道。江仲珽的心机手段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为了达到目的,这人好像没什么不能利用和舍弃的。
明锦其实也有着吃不准,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薛氏如今自降为妾,而且马上就要启程前往黔州家庙了,此去山高路远,途中真要碰到什么意外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薛氏可比不得明岚,年轻又有武功傍身。可即便是明岚,去往黔州这一路上也没少受苦,更何况是薛氏?
“可知薛氏到底什么时候动身?”江既白眼珠转了转,问道。
“后日一早。”明锦道:“老爷子最恨内斗,薛氏这次是真的触到了他老人家的逆鳞。加之那一日丁明媚又回去哭闹了一番,彻底惹火了老爷子,把她赶出门不说,原本打算让薛氏准备个月余再动身,这下子却是一天都不想多留她了。”
明锦话里说的轻松,神色却严肃得很。听母亲说,丁明媚那日闹得着实不像话,跟老爷子拍了桌子不说,还抬出了她昌王妃的身份压人,呵,真是好大的脸。
“好啦好啦,咱不气了啊!”江既白赶忙揽着她安抚,“昌王还眼巴巴等着跟你拆借银子帮太子填补国库欠款呢,有这么个大把柄在,咱有的是本钱替老爷子教教她怎么做人!”
明锦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
见她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江既白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兜里抽出张名帖递给她,“喏,教做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啦,你可得记得千万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