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长,好巧。”明锦走上前,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
微愣后看清面前之人,徐清笑着回礼:“原来是世子夫人,今日确是有缘。”
徐清修道,偏重研医制药,尤其是治痘,潜心研究多年,终于发现了一种预防出痘的方法:种痘。
然而,种痘术的推广却十分不顺利,虽然经过死囚的试验,已经证明了其安全性,但百姓们依然不肯买账,最后,徐清只能转托大相国寺的主持大师将种痘术作为千秋寿礼献给了太后,以图由上至下推广种痘术。
周太后的幼子便是因为出痘而夭折,收到这份寿礼大为重视,深思熟虑后力排众议,身先士卒接受种痘,另有十二人陪同周太后一同种痘,年少的明锦就是其中之一。
由此,明锦不仅此生不必再受出痘威胁,还与徐清结识,数度危难之际多亏有他出手相助才得以转危为安。
徐清之于明锦,是恩人,亦是忘年之交。
此时于熙熙攘攘的街头相见,恍然如隔世。
“夫人可是身有不适?”透过帷帽的薄纱,徐清见她神色恍惚,关切道:“方便的话,容在下探一探脉。”
明锦回过神,顺势点了点头,道:“有劳道长,明锦在此先行谢过了,这边请。”
徐清道了声客气,随着明锦来到了她在闻香东街的值房。
明锦的身体并无不妥,只是想找借口与经年隔世的故人叙叙旧,顺便占占便宜,让徐老道给自己把一脉。徐老道不仅在医术上足以与家里的谭先生相媲美,对经更是颇有研究。
“夫人的脉象沉稳有序,只肝火稍稍过旺,可是近来睡得不安稳?”徐清收回手,询问道。
明锦如实点头,“此前因为意外,动了胎气,虽不是很严重,但随后这几天夜里胎动得厉害,很难安眠。”
原来如此。
徐清颔了颔首,提笔给她配了两剂清热去火的茶饮,“近来我新研制了几种安神香,夫人若信得过,我稍后送一些到府上,你可以试试效果如何。”
明锦自是求之不得,“信得过,当然信得过!还是稍后让卿云去观里取吧。”
“也好。”徐清把茶方交给桃华,点头道。
桃华接过来仔细收好,亲自去沏了壶清茶,并几盘素茶点一起送上来,而后自去配茶了。
“你这个大丫鬟看起来甚为得力。”徐清捻了块茶点扔进嘴里,心满意足地不住点头,果然,丁二姑娘拿出手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差的。
与故人重逢的乍然喜悦过后,再听他一如既往的隐晦说话方式,一下子将明锦拉回了熟悉的相处方式。
“承你夸赞,等卿云去取香的时候顺便让她多带些茶食过去,桃华做的点心可是一绝。”明锦道。
徐清也不与她虚伪客气,坦然笑纳。
一直以来明锦总隐隐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现下看到人了,才恍然地一拍脑门,起身去桌案后的书格上取了个小巧的雕漆圆盒。
徐清一眼就看出了递到自己眼前这盒子的来历,啧啧暗叹明锦出手之阔绰。不过,他也不是那般矫情之人,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可是,当打开圆盒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他就淡定不能了,“这……这是……”
“这是贵客符牌。”明锦笑着解释道:“凭此牌,在闻香街上所有店铺购买任何香料香品都能享受最低价。持有此玉符牌不限量。”
“这般贵重之物,贫道愧不敢受!”徐清忙将玉符牌放回圆盒递还,却被明锦挡住。
“香药不分家,道长潜心研制药物济世救人,我帮不上别的大忙,只能在这方面略尽绵薄之力了,还望不要拒绝。”明锦诚恳道。
这就是做人的格局!
徐清平生最是欣赏有情有义有担当、有钱有势又大方的人,明锦简直拥有以上全部优点。
“好,那贫道就忝颜收下了。”徐清将圆盒仔细收进腰袋,暗下决定等卿云过来取香时另给她几个安神的香方带给明锦,可制出来放在闻香街售卖。对于自己的安神香,徐清还是很有信心的。
明锦照例要去巡视店铺,正好陪徐老道置办了他需要的香料,并派了个伙计连货带人一起送回了初云观。
夫人可有打算开药房?
明锦想到徐老道离开前的低声询问,饶有兴致地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曼娘今日亲自带人去渡口提货了,明锦婉拒了两个管事的陪同,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继续巡视完剩下的铺子,再回到东街值楼的时候,熟悉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车窗帘子被挑开,露出小孩儿笑靥如花的俏脸,“嫂嫂,回家啦!”
在小孩儿身后,丁长轩也朝她招了招手。
明锦跟从楼里迎出来的大账房简要交代了几句,道了声辛苦,而后由桃华扶着上了马车,回家!
“翰林院好玩吗?”明锦刚一坐稳就迫不及待询问道。
江司勤忙不迭点头,随即醒悟到什么,立刻又稳住了脑袋,竭力抿着嘴唇绷着小脸纠正:“嫂嫂,翰林院不是玩耍的地方。”
明锦挺着肚子哈哈大笑,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坐在她对面的一大一小没绷住,被她这副豪爽模样逗笑。
“九皇子和十皇子也被送过来了?”笑归笑,明锦还是事无巨细地询问了阿勤今天的求学经历,听到皇上把两个小皇子一并打包送来了翰林院,不禁有些意外,“皇上莫非有意让阿勤伴读?”
丁长轩闲适地啜了口茶,神色间一派轻松,“非也,梁公公将人送来时说得很明白,只随着阿勤在翰林院这边玩一下晌,让兄弟们熟络熟络。”
明锦松了口气,不用去南书房伴读实在是太好了,大冬天的七早八早进宫、顶着星星回家不说,还要陪着小心应付皇子和其他伴读们,她可舍不得让阿勤再受他哥哥的苦。
“二哥,你让阿勤跟你读书,是不是一早就在防备这个?”明锦看着哥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后知后觉地领悟到这种可能。
丁长轩从茶盏中撩起眼皮瞄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孺子可教”的欣慰笑意,“还不算太笨。”
以他现下的资历,还不够资格去南书房给皇子们授课,此时镇北王妃奏请皇上恩准江司勤如翰林院跟着他读书,而不是请去南书房,也是委婉表明了态度。
对旁人而言,伴读南书房是无上的荣耀,可是对镇北王府而言,有一个儿子进南书房伴读已经足矣。
皇上深谙此理,是以迂回地将两位小皇子送来了翰林院。学多学少无所谓,诚如梁公公所言,最重要的是让小皇子们与镇北王府的二公子增进感情。
明锦心服口服,果然,在哥哥们面前,她即便再活一回,也依旧只是妹妹。
江司勤微微仰头看着恩师,敬重的种子在他年幼的心中悄然生根。
是的,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他已经认定这就是他的老师了。
马车稳稳停在世子府侧门,丁长轩婉拒了明锦的留膳,亲眼看着他们走进门才坐回马车打道回府。
“两位小皇子好相处吗?有没有欺负你?虽说他们是皇子,可咱们也没有平白受欺负的道理,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嫂嫂说,嫂嫂帮你去跟皇上告状。哼哼,论起告状,我最擅长了,保证帮你讨回公道!”明锦牵着小孩儿往院里走,没有二哥在场,碎碎念得愈发肆无忌惮。
忽的假山后面传出一阵压抑的闷笑,还不等明锦发作,两道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弟妹请见谅,为兄绝对没有故意偷听的意思,实属巧合!君淮可为我作证。”江言昭笑着拱了拱手,解释道。
忍笑忍得异常辛苦的江既白还算有良心地点了点头。
明锦心理强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带着阿勤跟来人见礼,“见过滇南王,王爷万福。”
江言昭忙又拱手回礼。
难怪明岚时常把她这个堂妹挂在嘴边,当真不是寻常人。
“我送王爷出府,你们先回去。”江既白可不舍得媳妇跟弟弟站在外面受冻,见招呼也打完了,就催促人回屋。
快到饭点儿了却不留膳,想来应该是不方便。于是,明锦也没多问,客客气气地道了别。
“难怪皇祖母一直偏爱她,就连在皇上跟前也吃得开,确实是聪敏又懂眼色,值得你为她守这么些年。”江言昭由衷地替他高兴。
江既白心里高兴,嘴上却不饶人,“少给我灌汤,别以为夸我媳妇两句,就能忽悠我去岳母她们跟前替你说好话!”
江言昭装不下去了,抬腿就踹,“跟你做连襟怎么了,我不配吗?”
配?呸!
做兄弟要做哥哥,做连襟还要做姐夫,配个屁!
“这能怪我?谁让你媳妇生得比明岚晚的?”江言昭是可忍孰不可忍,追着将人踹到侧门门口,好在他们挑了条偏僻的小路,不然非得惊掉一路仆婢们的下巴。
江既白将人送上马车,临行前仍不忘叮嘱一句:“明儿进宫面圣,臭脸少摆一点,想当丁家的女婿,还得靠赐婚呢。”
江言昭狠狠白了他一眼,歘地撂下车窗帘子,闷闷哼了声:“走了,妹夫!”
江既白盯着缓缓驶离的马车磨牙霍霍。
天儿冷了,明日去给岳母送些叶子菜涮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