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的肚子是在快午膳的时候发动的,虽说老早就做好了准备,又有有经验的镇北王妃坐镇,府中上下还是如临大敌一般,尤其是在产房里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一个个紧绷着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你们干嘛这副表情?有产婆和谭先生、袁医官在,我不会有事。”明锦按照产婆的提醒尽力调整呼吸,趁着阵痛稍缓的间隙询问道:“给世子爷送消息了吗?”
时樱忙回道:“送了!送了!您再等等,主子马上就能回来陪您了!”
江既白早早就撂了话,只要明锦一有动静,就要马上去通知他。
明锦一瞪眼,“我生孩子,他回来这么快有什么用!去了派人拦一下,等御前比武结束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这场比赛对江既白来说关系重大,明锦可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分神。这小东西可真是会挑时候,偏偏赶上决赛这最后半天。
镇北王妃等在产房外,听明锦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生孩子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儿,明锦又是头一胎,折腾到半夜能生都算快的了。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让卢远亲自去追报信的家仆。
消息禀报到将军府,丁老太太和朱氏也陪着崔氏一同过来了,刚过穿堂就听到了产房里传出的压抑的痛呼声,崔氏下意识腿软,被朱氏一把扶住,“没事,明锦身体底子好,胎位也正,这一胎肯定生得顺顺当当。”
崔氏勉强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稳住心神继续往院里走。她也是生过孩子的,知道生孩子就是这样,免不了疼,可真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时,经验什么的根本缓解不了分毫焦虑和担心。
镇北王妃同样也不镇定,这才刚发作没到一个时辰,她就根本坐不住了,披着大氅直接守在产房门外,见到崔氏她们来了急忙将人迎进了西厢房,房门大敞着,一眼就能看到产房门口。
崔氏见王妃比自己还急,忽然之间就释然了,亲自倒了盏热茶送到老太太手里。听她娘说,当年她生贺扬时,老太太也是急得坐不住椅子,在产房外守了全程。
她们母女,都有婆婆福!
“这阵痛是不是太密了?难道要生了?”朱氏心细,一直通过呼痛声留意着明锦阵痛的频率。
丁老太太也察觉到了,“八成是。”
“真能这么快?从发作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镇北王妃犹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看向崔氏。莫非这个随娘?
崔氏瞬间读懂,“我生他们仨,一个比一个折腾得久……”
丁老太太被她们这俩门神逗笑,“咱们这丫头啊,是个有福的!”
且说江既白这边,也不知怎么了,下晌一开擂台就莫名觉得心燥,就连跟他对决的丁贺扬都察觉到了他的焦躁不安,还以为他没有御前比武的经验,紧张了。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宽慰两句,这小子一上来就招招紧逼,半分余力也不留,大有速战速决的架势。
他们俩本就势均力敌,又因为时常切磋彼此了解,是以这场比试战得酣畅淋漓。最终,丁贺扬依靠多年实战经验优势险胜,摘得比武魁首。
景元帝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比武了,当即赐下重赏,还打算设宴庆贺,可江既白谢了恩就恳请准他先一步回家。
想到明锦的月份,景元帝爽快地大手一挥就准了。
江既白扔下一脸懵的大舅哥直奔宫门口,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宫门外的卢远。
用不着禀报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江既白出了宫门就要去牵马,被卢远一闪身拦住去路,“王妃担心您纵马过街会控制不住速度,惊扰了行人,特派属下赶了马车来接您。”
江既白也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节外生枝,点了点头,抬腿就往侯在不远处的自家马车走,“夫人何时发作的?”
卢远如实回答,脚下愈发加快了速度跟上。
世子府,产房门口。
听着门里传出来的一声痛过一声的呼声和产婆的鼓励声,崔氏紧张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终于,伴随着一声绵长压抑的痛呼声,一道婴儿独有的清脆哭声响彻庭院。
江既白一脚踏进中庭,迎面就听到孩子的哭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个脸着地。
“恭喜恭喜!是个小公子!”产婆推开房门红光满面地道喜。给人接生这么多年,她也是第一次碰上生得这么痛快的,真是大福之人。
江既白刚稳住身形,当即又被产婆的这声道喜迎面呼了一巴掌。
他那么大一小棉袄,就成儿子了?
简直双重打击!
打击归打击,江既白收拾起多余的情绪赶忙进内厅换了外袍,烤暖了手脚,然后从寝房经过暗道穿过温泉池来到产房,将擦拭过身子的明锦用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路稳稳抱回他们的寝房。
“你怎的回来得这般快?比试结束了?”明锦看着男人紧绷着的下颌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心虚地找话题。
江既白何曾见过她这般虚弱疲惫的模样,心疼不已地飞快贴了贴她的脸颊,“对不住,我回来晚了。”
明锦蓦地心头一片酸软,眼底涌上滚烫泪意。
“别哭,让老太太她们看到了可有我好受的!”江既白急忙佯装告饶,讨好地又去贴她的脸。袁医官一早就给他讲过坐月子时的忌讳,顶顶重要的就是不能让明锦在月子里哭,特别伤眼睛。
逼回泪意,明锦虽又累又痛,但由内而外觉得轻松无比,“别觉得遗憾,下次咱们再生个小闺女,你从一开始就陪着我,好不好?”
刚劝好抱着的人,江既白自己却被她这番窝心的安慰弄湿了眼睛,直到小心翼翼将人放回床上才堪堪平复情绪,掖紧被角柔声应了句:“好。”
寝房里燃着卿云从初云观带回来的安神香,加之本就累极,明锦在熟悉的环境里很快就沉沉睡去。
安顿好小外孙,崔氏放轻脚步走到寝房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见女婿傻愣愣坐在床边守着,心里既觉好笑又觉欣慰,悄悄转身没去打扰他。
确定明锦睡熟了,江既白才蹑手蹑脚走了出来,直奔有暗门相通的婴儿房。镇北王妃和丁家婆媳三人都在这儿,见他进来,忙朝他招手。
江既白放轻手脚走到摇床前,看到裹被里没比自己手掌长多少的小东西,顿时心头软成一滩水。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明锦的孩子。
直到此刻,他才切切实实体会到。
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成为母亲,是从她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而男人真正成为父亲,是从他看到孩子的这一刻起。
在场的几位母亲深谙此理,很能理解他此时看到孩子的激动心情。
孩子一落地,整装待命的报喜队伍就拎着装满红蛋的竹篮子出发了。林大管家换了身最好的锦袍,亲自进宫去报喜。
报喜队伍出去没多久,覃崔两家的人就登门了,老爷子老太太们来了个整整齐齐,江小包子力压他娘,一跃成为众家心头宠。
待到下衙时,丁老将军率着家里的男人们也都赶了来,呼呼大睡的江小包子又被一波热烈的目光宠爱了一轮。
江司勤守在摇床边挪不动脚,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贴了下小宝宝嫩嫩的脸颊。
江小包子浑然不觉,继续睡得呼呼呼。
“他睡得可真香。”江司勤转头看向陪在一旁的田妈妈,笑眼弯弯地悄声叹道。
大人们都转到前厅去说话了,婴儿房里只有田妈妈和乳母守着,田妈妈见江司勤在碰小团子前竟然还搓温了手指,不禁动容,握着他的手送到小团子肉肉嫩嫩的小手边。
小宝宝的手掌还不能张得太开,也没什么力气,碰到手边的东西下意识握了握,随即就又松开。
可只短暂的这么一握,就让江司勤激动得双眸晶晶亮。
“我做叔叔了!”晚膳后送走众人,江司勤由母亲牵着走在回劝勤斋的路上,突然轻笑着晃了晃母亲的手。
镇北王妃没想到他会这么高兴,“很喜欢元元?”
“嗯,最喜欢。”江司勤抿嘴笑着,眼睛里堆满了笑意。
哟,不得了,这就最喜欢了。
镇北王妃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元元也会非常非常喜欢咱们阿勤的。”
镇北王妃此时哪里会想到,今日这句原意鼓励的话,将来却成了真。多年后,阙州乃至整个大宁北境边线都流传着一个共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镇北王府的江牧北就是一丈五!这世上能治得住他的就只有他小叔叔。
这会儿的“一丈五”还是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奶娃娃,爹亲娘爱,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明锦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软乎乎娇嫩嫩的小东西,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挑战。
“夫人,洗三的请帖,要给昌王府送吗?”时樱绞了帕子帮明锦擦脸,帮林大管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