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寂静无声。
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把病房内安静衬托地愈加寂寥。
寂寥是双向。
江攸宁向沈岁和。
他眉眼轮廓一如既往,岁月好像对他格外优待,没有留下过痕迹。
跟她不一样。
昨天早上出门前,她照镜子发现自己了一根白头发。
她小心翼翼地拔掉,拍了拍自己脸告诉自己对生活有信心,但她在笑时候,到镜子里那个人,眼角了几道皱纹。
她的化妆品不,但护肤品很,且很贵。
有很都是江闻给她买,到了该涂什么年纪,江闻便都会给她买来。
早上,她发现镜子里人太陌生了。
就跟眼前人一样。
熟悉,但透着陌生。
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他们同床共枕,却同床异梦。
他们结婚三年,接吻做-爱,但样样透着疏离。
他们比陌生人熟悉,却又比爱人陌生。
他们喊着同一个人爸妈,他们的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他们每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拍婚纱照的时候,她也曾偎在他肩膀。
饭后散步时候,他也曾牵过她的手。
她幻想过很次,他们老了以后走在那条长街,她会笑着跟他说:沈岁和,我爱你六十年了。
真挚热烈,近乎虔诚地爱了你六十年。
从我十六年那年始,从未有一刻停止。
那会儿沈岁和大抵会好奇,为什么是从十六岁时开始?
彼时阳光正好,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她仍旧拉着他手,哪怕皮肤褶皱,她也觉得那是一双最有安全感手。
她会在那时候,细细给他讲在她心底藏了许多年的那场掀起万顷波澜遇见。
在那把伞递过来的瞬间,万丈高楼从她心底平地起。
在咖啡馆风铃轻响刹那,荒芜之地顿时野草丛生。
她比他以为遇见,还更早认识他。
她可能会偎在他肩膀笑着晒太阳。
彼时他们应当儿孙满堂。
可能也偶尔拌嘴,也有令人欣喜瞬间。
她会带他回华政的公交站牌一眼,在几十年后,重温那场令人悸动的遇见。
她的感情不再羞于启齿,不再是单向暗恋。
他应当在生活中慢慢变化,做她的丈夫、她孩子父亲,变得温情。
她从前坚信,融化一块冰只需足够温暖就可以。
后来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人来自南北极,她站在赤道也没用。
隔得太远了,太阳过不去。
万丈高楼平地而起的不过是海市蜃楼。
但她信了,没忍住诱惑进了。
她忘记暗恋最恰到好处就是点到为止。
在房间里闭上眼的那瞬间,她第一次觉得:她当年好像做错了。
她不该站在欲望之门前,想都不想就迈入欲望深渊。
沈岁和出差两天,人也憔悴了不。
他胡子没刮,头发也有些乱,衬衫上甚至有咖啡渍。
换做以前,他一定不允许这样的情发生。
他白衬衫永远一尘不染。
他脸一定清爽干净,身上还有淡淡果木香味。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
江攸宁低敛眉眼,脑海中有千万种想法闪过。
但她沉默不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她面对沈岁和常态,想说些话,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想质问,却又觉得矫情。
最后就只能沉默,将所有情绪都收敛。
她平躺下来,眉眼素淡平静。
沈岁和在沉默之中开口,“抱歉。”
“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沈岁和说:“昨晚没接到你电话,是我疏忽。”
“哦。”江攸宁声音平淡,“忙完了吗?”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沈岁和似乎已经回答过了。
她又抿了抿唇,干脆闭上眼。
沈岁和说:“老裴过去了,后续他处理。”
“哦。”
“还发烧么?”沈岁和手探向她的额头,冰凉手心将她冷得打了个激灵,她诧异地看向沈岁和,但他好似没察觉自己手凉,反皱起眉,“你怎么这么烫?”
江攸宁坐起来,摸了一下自己额头,又摸向他。
她深呼吸了口气,无奈道:“是你发烧了。”
沈岁和这两天熬得太狠,再加上酒精作用,体温比江攸宁送进医院时还高一些。
但他似乎仍旧保持着眼神清明,纵使他眼尾已经红得滴血。
江攸宁所在的病房本来是单人的,但沈岁和也病了之后,她转去了双人病房。
一边是她,一边是沈岁和。
医生怕烧出个好歹,给他打了退烧针,然后才扎上点滴。
等到体温降下去一些后,才叮嘱他好好休息。
路童和辛语看着两人,一时无言。
本来想骂沈岁和,可没想到他比江攸宁病得更严重。
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谁更惨。
纵使如此,辛语还是啐了句,“活该!”
还是路童拽着她,才将她拽离了病房。
两人本来是打算陪床江攸宁,但这儿陪床也没位置。
更何况沈岁和也在。
她们两个干脆车回家,明天早上再过来关爱病人。
她们离开之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江攸宁白天睡了一天,这一点儿都不困。
尤其是病房里还有了熟悉呼吸声。
沈岁和平躺着,但侧过脸看向她。
“江攸宁。”沈岁和喊。
“嗯?”
“生日快乐。”沈岁和声音嘲哳难听,得出来他说话也不太舒服,但他仍旧道:“我记得,只是昨天情太多……”
“没事。”江攸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已经过去了。”
已经是昨天了。
已经过去了。
“你睡觉吧。”江攸宁温声道。
寂静病房里,她的声音显得愈发温和。
即便是沈岁和忘了她的生日,忘了平安夜、忘了圣诞节,没接她的电话。
她的朋友们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但她仍旧是这副平静状态。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委屈埋怨,甚至平静地和往常一样。
这样的江攸宁是沈岁和熟悉。
但沈岁和又说不上来她哪里变了。
“你呢?”沈岁和问。
江攸宁闭着眼,声音愈发平静,“我也睡觉。”
话音刚落,她的呼吸声温和又匀长。
隔了很久,沈岁和闭上眼沉沉睡去,甚至响起了轻微鼾声,江攸宁忽然睁了眼。
外面天阴沉沉,风仍旧在哀号。
病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灯,光影绰绰。
她翻过身,向沈岁和。
他很憔悴。
但江攸宁却心疼不起来。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一滴一滴,湿了枕头。
无声地抽噎。
隔着一米距离,她看了他很久很久。
在泪眼朦胧中,她想,有些错误好像该停止了。
云出雾散,阳光洒落。
海市蜃楼终化成虚无。
沈岁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江攸宁一天就退了烧,两天身体便恢复如常,但他病反反复复,烧退了又复发,往复了三四次。
整整三天,吃了就吐,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江攸宁病刚好也没能去上班,在医院里照顾他。
裴旭天从临城回来后看过他一次,但那会儿沈岁和还睡着,他将买来的东西放下,然后跟江攸宁道了声歉。
他是真不知道江攸宁生病,如果知道,那案子宁可不做也不让沈岁和去加班。
解释过后,江攸宁只是淡淡说了声没关系。
没说原谅不原谅。
她觉得原谅这种也不轮她做。
更何况,生病这种谁都预判不了。
时间过得很快。
31号那天,满屏热搜都是跨年晚节目单,某明星节目彩排。
明星工作室买,粉丝们自己刷的,反正连个社新闻都没有,都被娱乐圈霸占了。
医院也变得热闹起来,沈岁和便是在这一天出院的。
他非常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允许,他28号就想出院,但医生又让他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在31号才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回家路上,江攸宁车。
沈岁和第一次坐了女司机的副驾驶。
江攸宁车技也还算不错,但旁边坐着沈岁和,她总觉着有点忐忑。
莫名其妙地。
比当初考驾照的时候,驾校教练坐在她身侧还可怕。
车子驶过春禾路,拐入晨熙路,路过这座城市唯一玻璃栈道。
两侧风景不断倒退,江攸宁车速在这条路上算作清流。
车速很慢,不断被后边车子超越。
“紧张?”沈岁和问。
江攸宁摇头,“没有。”
“那你腿为什么在抖?”
江攸宁:“……”
“没人坐过你副驾?”沈岁和问。
“有。”江攸宁说:“路童辛语,还有我哥都坐过。”
“那你紧张什么?”沈岁和说:“照常,这条路限速80,不是40。”
江攸宁:“……”
她挂了档,径直往前冲。
就像跟沈岁和较劲儿似,在超速与不超速边缘徘徊。
在这条路上,她也变得风驰电掣,连着超了三辆车。
沈岁和噙着笑,调侃道:“不出来,你车挺野啊。”
“还行。”江攸宁一脸淡定,又超了一辆,“也就一般。”
物业文化建设做得比好。
他们上楼以后发现家门口摆着两盆花,一盆绿萝,一盆肉,都是物业送过来的。
江攸宁门,沈岁和搬着东西进屋。
家里四五天没住人,一打门,尘灰伴着霉味扑鼻而来。
江攸宁干脆没关门,顺带去把窗户全都打,想要走走家里味道。
她去了厨房,料理台上有放了好几天的羊肉。
那天晚上,她把冰箱里冻的羊肉拿出来解冻,打算第二天包羊肉饺子。
但第二天去了医院,之后再也没想起来这一茬。
羊肉在外边放着,臭不可闻。
她把东西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把料理台擦干净。
打冰箱,又是一股霉味。
有些菜放的时间太久,已经坏在了冰箱里。
她拿出来全都扔掉,基本上也就相当于拿了大半出来,最后看着没剩多东西的冰箱,她干脆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里冰箱是四门的,空间大,放得东西也。
在这一点上,江攸宁随了慕曦。
只要有空间,她一定把所有空间填满,不然总觉得吃亏了似的。
所以,她家冰箱常年满满当当。
冷冻柜里还有去年路童从四川带回来的腊肠,还有辛语从国外带回来的冷冻食物,各种各样的东西很,她们一直都没吃。
有一些甚至已经过了保质期。
上次搬家直接是连冰箱一起搬过来的,需收拾的东西太了,冰箱就没被列入收拾范畴。
现在江攸宁着冰箱里东西,干脆一个个拿起来研究,该扔扔,该吃吃,她换了个整理方法,重新分门别类。
沈岁和把两盆花搬进了客厅,但不知道该往哪放。
了儿,也没找到个合适地方。
江攸宁自进了厨房就没出来,他喊了声:“花要放哪儿?”
“阳台。”江攸宁说。
沈岁和搬着两盆花在阳台上环顾了一圈,打门又问,“放在阳台哪儿?”
江攸宁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土往外走,结果在客厅露天阳台上到了他,“你在那儿干嘛?”
“放花啊。”沈岁和拉了门,寒风吹进了室内,本来窗户齐家里就很冷,如今更是冻得江攸宁打了个哆嗦,她过去接过沈岁和手里肉,径直往右边走,“肉好养,但也不能把它放到零下室外啊。”
“但你说是阳台。”沈岁和还捧着那盆绿萝,跟在她身后走,“我没找到能放这东西的地方。”
“我说的是室内阳台。”江攸宁把那盆肉跟她养的植物放在一起,回头接过他手里绿萝,站起来从工具箱里找到剪子,把绿萝余枝叶全都剪掉,上去顿时喜人了许多。
沈岁和第一次发现室内阳台上有这么植物。
“你什么时候养的?”沈岁和问。
江攸宁声音淡淡,“在旧家就一直养着了,搬过来以后它们就一直在。”
“都没见你浇过水。”沈岁和也蹲下来,挨得她极紧,他伸手碰了碰绿植叶子,“以前一直没注意过。”
“嗯。”江攸宁说:“这些绿植都不太费水。”
放好绿植后,她起身开了房间里窗。
冷风顿时灌了进来,但随之来的还有新鲜空气。
江攸宁放好工具往外走,沈岁和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厨房里仍旧乱糟糟。
江攸宁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那儿整理。
东西散了一地,沈岁和站在厨房门口,找不到落脚地方。
他只能站在那儿,着。
江攸宁收拾东西的速度不慢,但是找生产日期很费劲。
每个包装袋生产日期印的地方都不一样,大小各异,有厂家生怕别人到生产日期,印得隐蔽有隐蔽。
冰箱里冷冻食物大也都是新鲜。
有时候是江攸宁突然想吃就买来,但买了之后就懒得做,干脆放进了冰箱,一放就是很久。
收拾完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才到沈岁和,“你在这做什么?”
“打算帮忙。”沈岁和往外走,“但发现帮不上。”
江攸宁把厨房简单打扫了下,“那你点餐吧。”
“吃什么?”沈岁和问。
“都可以。”
江攸宁忙着打扫家,话很。
应该说她自从那天生病之后,话一直都少。
虽然她以前就不是个活泼朗性子,但也没这么——木讷。
或者说是漫不经心。
沈岁和觉得她这样很陌生,找裴旭天旁敲侧击问了下,得出的结论是:江攸宁在生气。
生闷气。
那天在沈岁和来是过去了,但在江攸宁这里其实并没过去。
她只是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但沈岁和已经失去了最佳和解机会。
那会儿在医院的时候,他还能趁着自己生病狠狠卖一波惨,顺势缓和关系。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江攸宁不对劲。
回家以后,站在那儿无所才回味过来。
正想着,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沈律,您定制的四件套已经到货了,您看是我们送过去还是您到店来取?】
是“挚爱”品牌亚太地区的总经理发来的。
沈岁和了眼兀自忙碌江攸宁,她一个人好像竖起了高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我出去一趟。”沈岁和走到门口换了鞋,拎着外套喊江攸宁,“晚上不用做饭了,我回来的时候带。”
“哦。”江攸宁头都没抬。
她也没问沈岁和去做什么,也没跟他说路上小心。
沈岁和出门以后还了眼门口,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知怎地,心里还有几失落。
他往电梯口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江攸宁喊他,“哎。”
没有喊名字,是直接喊了声哎。
但沈岁和直觉江攸宁就是在喊他,他转过身,“怎么了?”
说话时候,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尾音都在上扬。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有?”
江攸宁:“回来的时候带瓶清洁剂,还有消毒液。”
沈岁和笑僵在脸上,“知道了。”
江攸宁没再说话,直接回了家,且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虽然沈岁和没站在门口,但他感觉碰了一鼻子灰。
他目光定格在那儿。
江攸宁似乎不止生气,她更多,是没生气。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两个字:颓、丧。
电梯门打,沈岁和来不及细想进了电梯。
终于走了。
不知为何,江攸宁还有种轻松的感觉。
她随意坐在家里地板上,有些脏,但她毫不在意。
楼层高好处就是光照很好。
太阳正好在家里洒下光圈,她就坐在光圈里,闭着眼什么都不做。
家里所有窗户都关上,客厅里温暖惬意。
她一个人待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是路童发来的文件。
——《离婚协议》。
这四个字在江攸宁手机屏幕上出现时候,她的心仍旧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
路童:【我给拟好了,你还有什么需改的吗?】
江攸宁回了句好。
她的手机放在一侧。
光照过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路童又给她发消息:真想好了?
江攸宁:嗯。
——应该吧。
路童:/抱抱
——反正不管在哪里,还有我们陪你。
江攸宁:我有大房子,我养你们!
路童:乖巧坐等.jpg
她阖上手机。
闭着眼睛发呆,思绪飘来飘去,根本没个定点,但最后落到的还是离婚这两个字上。
在医院的时候,她就让路童帮她拟了一份离婚协议。
当时路童非常震惊,但也很快回过神来,问了她的求后便始拟。
不到两天,她就把文件发了过来。
其实,江攸宁没什么求。
她就是单纯想离婚已。
她想,如果命运没有把齿轮倒转,如果她没有想都不想就踩进欲望深渊,她和沈岁和是不是都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还在过她三点一线的生活,说不准也相亲嫁人,了小孩,慢慢就把沈岁和遗忘在记忆长河里,偶尔在某个雨夜里想起,也都会淡然一笑,那是她无人知晓,曾万丈波澜青春。
沈岁和听曾雪仪话娶了乔夏,家庭关系应当比现在好很倍,他无须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为难,也无须因为妻子耽误工作。
反正都是没有爱的婚姻,和谁又有什么区别?
沈岁和这样的人,不适合爱情。
江攸宁想通了,也做决定了,可看到那几个字还是会悲伤难过。
一旦离婚,她要跟很人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单身。
她这几年建立关系网又面临新的割裂。
慕曦和江洋因为她离婚,被同问来问去。
她又该如何跟父母解释,她没错,沈岁和也没错,但两人就是没办法再在一起生活的情。
这桩桩件件,似没大碍,但每解释一回对她来说都是伤筋动骨。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窒息。
离婚本身不难。
难得是她再也没有冲劲儿把当初结婚时所做再做一次。
难得是她不敢脱离自己已有圈层。
难得是她不知道离开这个人以后还不有爱人能力。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当初拉着他信心满满和亲朋好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恨不得昭告全世界,我们要结婚了!
但离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口:我们感情不和,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
结婚是喜,奔走相告。
离婚是悲事,守口如瓶。
但大家都喜欢讲别人悲事,来不显山不露水地证明自己幸福。
江攸宁想了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点了“接收并打文件”。
其实她自己也能拟离婚协议,毕竟每天干都是和法律文书打交道工作。
尽管她做得是知识产权方向,但前段时间刚温习过婚姻法,也了几份协议,都大同小异,做起来也挺简单。
可她觉得,自己拟自己离婚协议,未免太凄凉。
且一字一句敲上去,每敲一个字都是在自己心尖上跳舞。
将心踩个稀巴烂。
她还不想这么自虐。
路童业务能力毋庸置疑。
格式正确,条件精准。
江攸宁婚前财产仍旧归属为江攸宁,沈岁和婚前婚后财产均归属于沈岁和,她一钱都不染指。
包括沈岁和名下不动产和律所股份。
相当于她们这三年就是搭伙过了个日子。
你是你,我是我,泾渭明。
江攸宁扫了一眼便关掉。
【可以,感恩!】
路童:客气。
江攸宁:对了。离婚冷静期是指我们两个先登记,30天后再去民政局,确定无调解可能,才给我们证件吗?
路童:是,不一定非得当天。
——在冷静期满后的30天内双方到民政局领取离婚证就行,逾期不领则视为撤销离婚请求。
离婚冷静期去年就已经实行,但江攸宁对此知之甚。
路童一直跑基层,业务范围广泛,离婚诉讼也打了不。
在离婚冷静期初实行时候,路童说她一个见惯了人生百态人都要对这些叹为观止。
在农村里,有女方为了不离婚,在此期间怀孕来留住男方的。
也有男方为了不离婚,去女方家里拎着刀大闹的。
总之在九年义务教育都有漏网之鱼的地方,这条新增法律让很人感受到了不方便。
很女性因为受到了足够不公平待遇,才鼓起勇气提离婚,本来只需跟对方协商一次,现在变成了两次,且其中30天充满了变数。
尤其是农村对“离婚”态度远不如城市放,在这预备离婚30天里,很女性的冲劲儿在周遭人劝解之下被迅速消磨,男方也缓过神来,跟女方稍微低一下头,买些东西示好,最终没去领离婚证比比皆是。
因为大家都听到了一个词:将就。
他对你也挺好,钱也都交给你,将就将就过吧。
你们孩子都那么大了,孩子需一个家,将就着过吧。
你都这么大了,离婚以后肯定没人,将就着过吧。
两个人过日子就像舌头和牙齿,哪有不打架的?这样毕竟还是个家,将就着过吧。
日子都过这么久/这才过几年啊,现在离婚不得被人戳段脊梁骨么?谁家不是这样的,但慢慢就好了,将就着过吧。
……
那么理由,那么将就。
本来谁都过得没那么幸福,但起来好像都很幸福。
路童说:无论结婚还是离婚,有人需冲动,有人需冷静。
虽然诉讼离婚不包括在离婚冷静期范畴之内,可有地方连诉讼都不知道是什么。
在很人的既定印象里,律师收天价律师费,警察一定帮亲不帮理。
在她们的世界里,好像举目无亲。
路童起初去做工作时候,几乎没人信她。
30天的离婚冷静期,有利有弊。
以前江攸宁听过一句话,恋爱和婚姻需两个人才能开始,但只需有一个人同意。
这条法律实行终于让也需两个人同意。
有人得利,有人得弊。
法律本身是没有错。
只是在新旧观念冲突里,在飞速发展经济水平跟文化水平不能与之相匹配环境里,有很人不知如何求救。
至今仍有很人在被旧观念束缚绑架。
江攸宁问了路童之后又专门去查询了法条,确认无误后将那份《离婚协议》保存下来。
她在客厅“光圈”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天边红霞弥漫,她回房间把床单被罩换掉扔进洗衣机,把客厅里沙发罩也一起拆卸下来。
做家务很累,但这种累能防止她胡思乱想。
况且这些情她做起来都很熟练,机械式的运动能让心沉下来、静下来。
沈岁和回来的时候拎了很东西,用指纹开锁都费劲。
但在门口喊江攸宁,里边也听不见。
只能把东西都放在地上,再锁。
可在他手指刚伸到指纹区时,门从里边打来。
江攸宁探出个头,到他还吓了一跳。
她向来平静,被吓到也只是瞳孔微缩,连表情都不带变的。
“回来了。”江攸宁温声说。
沈岁和把东西拎进去放在门口,“嗯。”
江攸宁拎着垃圾往外走,沈岁和喊她,“江攸宁,我去吧。”
“哦。”江攸宁顿住脚步,等他过来就把两大袋垃圾递给他,“扔时候记得类。”
说完之后就回了家。
沈岁和站在楼道里,再一次听到门砰地关上声音。
气劲儿真大啊。他想。
这次大抵是真惹到她了。
沈岁和下楼扔了垃圾,回来的时候家里已是焕然一新。
江攸宁把家里擦拭过一遍,洁净透亮,还喷了空气清新剂,家里处处都弥漫着柠檬香。
她已经把沈岁和带回来的东西全都整理了出来,礼物盒子放在茶几上,没有拆,甚至没有,她只拎了饭去厨房,还拿走了清洁剂和消毒液。
饭还温热,江攸宁找了盘子把菜都倒出来。
沈岁和买了不菜,但没买米饭。
她只好煲米饭,煲的时候还把之前路童给送腊肠切了半截蒸上。
厨房里很安静,好像跟整个房间都隔来。
此刻天色已晚,这座城市灯悉数打,格外绚丽。
江攸宁双臂撑在料理台上,侧目远望。
她想,这座城市尽头是什么呢?
大海还是山川?
离婚后,她想辞职去旅游。
去看山海,去一个没人认识地方整理心情,重新开始。
“在想什么?”沈岁和从后边环抱住她,脑袋搭在她肩膀,声音温和,“还在生气?”
“没有。”江攸宁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低下头看向料理台。
下午刚擦过料理台,这儿在灯的照耀下还亮得反光。
“之前情,我可以解释。”沈岁和说。
江攸宁摇头,“我都忘了。”
“我还没说是什么。”沈岁和在她耳际摩挲,热气都吐露在她侧颈,“江攸宁,你这么喜欢口不对心么?”
“没有。”江攸宁眉眼敛得更低,“我真忘了。”
“失忆?”沈岁和问。
“不是。”江攸宁说:“就是简单,想忘,就忘了。”
“那你还是生气。”沈岁和下了结论。
江攸宁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天情不复杂,但她想得很。
时间跨了十年,空间跨了大半个中国。
她像在宇宙中浮游,在虚无缥缈空间里找不到定点。
到后来,她找到了落点。
那些像抽走了她所有精气神,她好像就那么忘了。
说生气,现在真谈不上。
她只是觉得累。
不想说话。
不想拥抱。
只想一个人待着。
任思绪弥散,任生任死。
但她的沉默在沈岁和眼里就变成了默认。
她在生气。
她在闹脾气。
她在等他哄。
沈岁和胳膊在她腰间收紧,“你知道徐昭?”
“嗯。”江攸宁?
?头,言简意赅,“前女友。”
“不是。”沈岁和说:“她不是我前女友。”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沈岁和问。
江攸宁把菜放进微波炉,按一钟,“表示我知道了。”
“你不信我?”
“没有。”
“我跟徐昭以前没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有。”沈岁和把在医院说过话又说了一遍,“如果你在气这件事,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出轨,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嗯。”江攸宁点头,“知道了。”
“如果你在气我在你生日出差这件事。”沈岁和说:“这确实是我疏忽,往后我记住。”
“嗯。”江攸宁说完以后怕他觉得自己敷衍,又补了一句,“知道了。”
沈岁和:“……”
他在江攸宁腰间的敏感处轻掐了一下。
江攸宁一把摁住他作乱的手,眉眼淡淡,“我真没有在生气。”
说完之后把微波炉里菜端到餐桌。
沈岁和站在原地,怀里空落落的。
厨房里也只剩他一个人。
有点烦。他想,即便乖巧如江攸宁,也有这么难哄时候。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哄了。
晚饭比平常吃得迟,因为一直等米饭熟。
江攸宁很早就坐到了餐桌前,但只是低着头玩手机,全程都没跟沈岁和交流。
她玩手机,沈岁和她。
米饭熟了之后,她去铲的。
她半碗,沈岁和一碗。
安静吃饭,全程自动消音。
吃完饭后,江攸宁打电视,把手机投屏过去,正放着跨年演唱会。
上边是江攸宁很喜欢的一个歌手,她翻唱了一首曾经红极一时的歌。
[你我约定,难过往不许提
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做快乐自己,照顾自己
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低沉沙哑烟嗓在客厅里回荡,江攸宁盘腿坐在沙发上,随意拿了个抱枕。
朋友圈里都是跨年的文案。
群里也都在艾特她出来领红包。
她是家里最小的,家族群里领红包就领了小几千。
辛语在群里艾特她。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不出来吃火锅?
——我跟路童,两缺一。
——打完我再找个人,咱们可以打麻将。
路童:赌博犯法。
辛语:???
——拉黑了。
【我吃过了,你们吃。】
【今晚不出去了,明年吧,一起跨年。】
辛语:呵。
——互删吧。
江攸宁关了手机放在一边。
电视上正放着广告,金主爸爸的广告念起来没完没了,一个接一个的品牌,其实人们一个都记不住。
她换了个卫视跨年演唱会。
往年她是跟沈岁和一起看。
沈岁和忙,但不至于忙得这么没人性。
跨年夜,两人都是一起过。
虽然没有过浪漫,但江攸宁时常安慰自己:平平淡淡就是真。
后来发现,平平淡淡就是平平淡淡,哪有什么真不真。
灰姑娘还能当几个小时的公主,她一生只能平平淡淡。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沈岁和吃完饭后也过来坐在她身侧,江攸宁回头看了眼。
嗯,碗没摞没洗。
一切都是原样。
在等她做。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电视。
沈岁和拉她的手把玩,江攸宁收回手,语气淡淡,“吃饭不洗碗吗?”
没有任何质问的语气,只是很淡的一句话。
沈岁和却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洗。”沈岁和起身。
他没太做这种经验,但又拉不下脸问江攸宁。
洗碗和收拾厨房用了半小时。
但从厨房出来后,他直接关掉了客厅灯。
江攸宁被吓了一跳,她看向沈岁和,“做什么?”
“惊喜。”沈岁和把今天刚取到的“挚爱”三件套礼盒递给她,郑重其事地喊她,“江攸宁,迟到的生日快乐。”
他说“惊喜”两个字时候,毫无波澜。
不太像主动想给她惊喜,像被逼无奈。
江攸宁接过他礼盒,“谢谢。”
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沈岁和从兜里拿出一条项链,样式很好看,是真钻。
“我给你戴上吧。”沈岁和说。
江攸宁把礼盒放在一边,扬起脖颈,“嗯。”
全程,她没有欣喜,没有微笑。
好似在做跟她无关的情。
沈岁和第一次帮人戴项链,弄了很久才弄好。
这条项链是情侣款。
女款吊坠是银色“月亮”,男款吊坠是蓝色“星星”。
江攸宁戴着这条项链,显得脖颈愈发纤细。
不盈一握。
沈岁和真诚夸赞,“很好看。”
“谢谢。”江攸宁说。
电视里歌仍旧在唱。
沈岁和跟她对视,那双鹿眼仍旧漂亮。
只是没什么神采。
他喊她的名字,“江攸宁。”
“嗯?”江攸宁应。
他说:“新年快乐,往后平安顺遂。”
“嗯。”江攸宁笑了下,“你也是。”
这笑,敷衍至极。
沈岁和盯着她看,到她收敛了笑意,侧过脸去。
“江攸宁。”沈岁和抱住她,甚至不费力气就将她抱在了怀里,直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手在她腰间流连,路过她所有敏感点。
他在她耳侧说:“你别不说话,别对我敷衍。”
“我没有啊。”江攸宁笑,“你想多了。”
话音刚落,沈岁和就将她打横抱起,回了房间。
在那张熟悉大床上,是江攸宁下午刚换的床单,她一侧脸就能闻到薰衣草味道。
因为家里洗衣液是薰衣草味的。
她躺在那儿,沈岁和俯瞰着她,在微弱光亮的房间里,沈岁和脱了上衣,他朝着江攸宁吻过来。
密密麻麻吻落在江攸宁敏感点上。
在黑暗之中,他说:“江攸宁,我挺喜欢你。”
万丈波澜再次泛起涟漪。
江攸宁错愕地看向他,“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沈岁和吻愈发炙热,落在她耳际,声音低沉沙哑,“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想:如果孩子可以治愈她的话,他可以试着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只想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
回到最初认识江攸宁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