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真的是你,蒋逊?”

对方有点不敢置信,周围的同伴也都将注意力从陷车转移到了这边。

蒋逊愣了会儿,马上回神,和她打了个招呼:“嗨!”

对面的女人大约二十七八,紫色短发,穿着短款皮夹克和紧身皮裤,个子跟蒋逊差不多。贺川打量了一眼,问:“熟人?”

蒋逊回了句:“啊。”

那女人的同伴喊:“阿雅,你朋友啊?”

“是,老朋友!”阿雅再次看向蒋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蒋逊说:“旅游。”

“哦……你这些年怎么样?”

蒋逊说:“挺好。”

“我前两年还听说你在国外比赛,后来怎么就没你消息了?”

“你还关注我呢?”

“你是大名人啊,我们这票朋友里,就你最出息,玩票都玩成专业的了!”

“我这两年休息。”

阿雅问:“结婚了吗?”

“没。”

阿雅笑着:“我结婚了,儿子都三岁了,你肯定不知道!哎,我老公也在——”她转身招了下手,“老公,过来!”回头接着说,“那是我老公,香港人!”

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不错,年龄却写在脸上,穿着很年轻,说广式普通话:“你朋友啊,以前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我都有十年没见过她了,我跟她玩儿的时候还未成年呢!”阿雅搭着她老公的肩膀,笑道,“我都人老珠黄了,她倒是一点儿没变,还跟个学生似的!”

她老公说:“你还像未成年!”

阿雅笑着撞了他一下:“去,亏死我了,我一未成年嫁你一老大爷!”

她老公笑呵呵地搂着她腰。

阿雅朝贺川扬了扬下巴:“男朋友?”

蒋逊说:“朋友。”

贺川没看她,眼睛正望着前面那两部陷车,阿雅来了句:“不介绍介绍?”

蒋逊说:“王大财。”

贺川瞥了她一眼。

阿雅问:“哪个才啊?”

“发财的财。”

阿雅笑了两声:“王先生,好啊!”

贺川笑着:“叫我财哥就行。”

蒋逊点头:“叫他财哥就行!”

阿雅呵呵一声,叫了句“财哥”。

那边队伍又在喊:“哥哥姐姐们,别聊天啦,快点儿想想办法啊!”

救车要紧,叙旧暂时搁置。

阿雅和她老公回到队伍,一帮人大声吆喝。喊完“1、2、3”,有人气急败坏:“让你们别动,又陷进去一辆!”

脚下草地泥多湿泞,走两步鞋子和裤腿就脏了。贺川走到那边队伍,分了黄毛两根烟,说:“又牺牲一辆。”

黄毛点上烟,皱着眉头:“真是倒了大霉,这可怎么办,拉又拉不出,反而又馅进去一个!哎,你们那车怎么办?”

贺川问:“你这儿有多的木板么?”

黄毛说:“木板不管用,我拿给你,你试了就知道了!”

贺川接过木板谢了声,回到越野车边上,往四个轮胎下面都垫上木板。

蒋逊上车发动,轮胎很快打转起来,泥水溅了贺川一裤腿,车子又往下面陷进去几分。

蒋逊及时收手,贺川看了会儿底盘,差不多全陷进去了,跟前面几辆车没差。

他笑了声:“还赛车手呢?”

蒋逊白他一眼:“有本事你来!”

贺川想了会儿,往那边队伍望去。

阿雅老公应该是领头的,指挥几个人统统坐进一辆越野车里增加重量,再去拉陷进去的车。发动机的咆哮声越来越响,眼看着那车有点动静了,猛地又往后倒退了两米,两部车子都不动了。一群人大声骂了起来,第四辆车陷进去了。

他们还剩三辆,谁也不敢再冒险了。

“别折腾了,去镇上找辆大车过来!”

贺川回头看向蒋逊,蒋逊正朝那群人喊:“不管用,你们有车的人先去镇上!”

阿雅问:“找什么大车啊?”

蒋逊说:“工程车,来的路上不是看见在修路吗,那里一定有工程车,趁现在时间不晚赶紧去找,晚了就真没戏了!”

阿雅老公听罢,立刻和几个朋友上了那三辆车,兵分两路,两个往来路开,一个往前面找。

阿雅喊大家吃饭休息,几个人搬出煤气罐和锅子,开始生火做饭。

贺川回车里拿上干粮,指着湖边:“去那儿?”

蒋逊点点头,跟着贺川往那里走。

这个湖没有名字,面积不大,比较像一个水坑。

蒋逊坐到一块石头上擦洗鞋子和裤腿,贺川扔了个面包给她。

蒋逊咬了口面包,说:“幸好有我,否则你得饿肚子。”

贺川说:“谢谢你的先见之明!”

“不客气。”

两人喝水吃面包,那边阿雅喊他们:“蒋逊,过来一起吃吧,我们这儿有泡面!”

蒋逊回道:“谢了,不用!”

“客气什么!”

那边的人热情地喊:“是啊,别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来吃点儿泡面吧!”

“来吧来吧,带你们的煮了!”

“给他们腾个位子!”

盛情难却,贺川和蒋逊走了过去。

队伍没打算在这里扎营,所以没有架帐篷。阿雅在草地上铺了塑料纸和报纸,面积不大,大家挤一挤腾出了两个位子。

两人盘腿坐了下来,贺川给男人们分了一圈烟,边上的人递给他们盘子和筷子,两人也没客气,捞起泡面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

黄毛边吃边说:“你们看看,世界还真小,居然能碰上朋友,早知道阿雅有这么漂亮的姐妹,我就不找女朋友啦!”

他边上的女人推了他一下:“你不照照镜子,老娘能看得上你是你福气!”

大家哄笑了声,有人问:“你真是赛车手啊?完全看不出来啊,年纪好小!”

阿雅说:“她可是老手了,你们没一个能比得过她!”

她指指周围那些越野车,“看看你们的车,她开的可都是上百万的赛车!”

“真的?”

蒋逊说:“听她夸张。”

阿雅说:“我哪儿夸张了,我可看新闻了,你参加的那些比赛,最贵的赛车上千万,中等的几百万,还有好些个七八百万的!”

黄毛喊:“哎哟,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超七百万的车!”

黄毛女朋友说:“哎,我听说阿雅以前也玩车,那你们是玩车认识的?”

阿雅笑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才十七八,看别人玩地下赛车赚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想跟着学!”

“你们才多大啊!”

“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啊,哎,蒋逊,你那会儿赢的第一笔钱是多少?”

蒋逊正在吃泡面,想了想说:“800?”

阿雅说:“对对,就是800,后来我们知道了光头提成拿了3000,你那个时候气得要命,最后还是卓文帮你抢了回来!”

蒋逊说:“是3800。”

阿雅愣了下,又笑:“对,是3800,你记钱最清楚了!”她跟周围的人说,“我们那个时候叫她蒋守财,哎——”

阿雅看向贺川,打趣道:“财哥,你跟蒋守财还蛮配啊!”

贺川似笑非笑:“是么?没想到我跟她还有这缘分。”

蒋逊说:“还是你名字取的好。”

黄毛问:“财哥,你是干什么的啊?”

贺川说:“我?我有个小公司。”

“什么生意?”

“房地产。”

“哟,房地产还是小公司呐!”

贺川笑道:“倒卖房子而已。你们呢?”

黄毛说:“我是开电脑店的,我们这帮人干什么的都有,有老师有大老板,阿雅老公是开酒楼的。”

贺川问:“在香港啊?”

阿雅说:“香港有一家,广州这两年新开了一家,我跟我老公现在住广州。蒋逊呢,你这两年不开车了做什么?”

蒋逊说:“当野导。”

“啊?”阿雅没想到,又问,“哎,对了,你妈妈呢,身体好了没?”

蒋逊说:“年前过世了。”

“啊,不好意思。”

黄毛女朋友回到车上开了音响,满天繁星,歌声在夜晚的草坪上显得极为空旷。

大家高谈阔论,二十岁和五十岁也有一堆话题可聊。

放的是d的海阔天空,耳熟能详的曲子,赶上烂大街了,但无论听多少遍,依然让人心潮澎湃。

阿雅说:“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听这个歌,蒋逊,你还记不记?那会儿我们去ktv里d是必点的啊,卓文广东话很烂,你每次都听不下去,抢话筒自己唱!”

蒋逊笑笑:“是啊。”

黄毛女朋友问:“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这些年没联络啊?”

阿雅问蒋逊:“对啊,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联络呢?也不知道卓文现在怎么样了,你跟他联络过吗?”

蒋逊还在吃面,说:“没啊。”

黄毛女朋友问:“卓文是谁啊,你刚才提到了好几次。”

阿雅说:“哦,卓文啊,蒋逊当年的男朋友。”说着,她笑着看向贺川。

贺川还剩半根烟,他往后面弹了弹烟灰,眼尾扫过蒋逊,蒋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还在捞面吃。

阿雅说:“他当年也就剩了半条命了,说不定早就死了,也是,死了的话还怎么联络。我总是想不通,你故意开车送他去死,怎么就不害怕,怎么就没有心理阴影,这些年还国内国外跑了这么多比赛?你就不做噩梦?你开车的时候就没见过什么场景?”

周围鸦雀无声,大家都停了筷子,停了聊天,只有车载音响里还在唱着当年的歌。

当年十七八,一群少年少女每天梦想长大,叛逆期到了,看见赛车帅就想学赛车,过了十八岁生日,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举行成人仪式,而是去驾校报名考驾照。

遥想当年,肆无忌惮,疯疯癫癫,何其潇洒。

后来呢……

阿雅冷笑:“你总是最厉害的那个,开车没人开得过你,心也没人狠得过你,这么快就什么都忘了,胃口还是这么好。”她看向贺川,话还是对蒋逊说,“想记的就能记住,想忘的就能忘记,真厉害!”

贺川抽了口烟,没什么表情,耳边听到一句:“彼此彼此,你爱得那么死去活来,不还是结婚生子了?”

“他要是喜欢过我,我给他守一辈子。”阿雅平静地说,“当年你要照顾你妈,现在你妈死了,你是不是该偿命了?”

“是么?”蒋逊始终不冷不热的。

气氛不对头,黄毛和他女朋友打圆场。

“哈,哈哈,聊歌吧,我们聊歌吧,我不太听d啊,我爱听!”

“我爱听leslie!”

阿雅低下头,没再说话了,蒋逊也放下了筷子,起了身。

越野车在沼泽里,没地方可去,她去湖边吹风。

贺川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次轮到他来湖边洗鞋子和裤腿。洗了会儿,那人还站得跟雕塑似的,他也什么都没问。

从阿雅出现的第一刻起,她就很对不头,贺川早就发现了。

她愣了神,跟人打招呼只用了“嗨”一个字,不热情也不冷淡,话很少,轮胎垫着木板,她没能把车开出来,她不停地吃泡面。

今晚的她,没什么存在感。

贺川摸了根烟出来,问:“要不要?”

蒋逊说:“不要。”

他点上,抽了一口,吐了口烟圈,把烟嘴递到蒋逊嘴边:“试两口。”

蒋逊顿了会儿,就着他的手含住了烟嘴,碰到了他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贺川拿大拇指抚了抚她的嘴唇。

唇薄的人才薄情,她的嘴唇不薄也不厚,上嘴唇有个小小的肉尖儿,嘴角形状上扬,很漂亮。

他碰了下那个肉尖儿,蒋逊没瞥他,离开烟嘴,吐出了一口烟,淡淡的烟圈,绕上了他的手。

贺川问:“还要么?”

蒋逊摇头:“不要了。”

贺川笑着:“不抽烟是好孩子。”

蒋逊“嘁”了声,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贺川咬住她含过的地方,没吸,朝她笑了笑。

后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两人望过去,阿雅的老公成功找来了一辆挖掘机。

挖掘机马力十足,没多久就拉出了一辆车,车窗车身上溅满了泥巴。

第二辆车也拉快出来了,阿雅的老公走过来跟他们说:“待会儿就帮你们拉。”

蒋逊说:“谢啦。”

“朋友嘛,不用客气。”

那车里还在放歌,已经不是d的了,粤语歌,有点耳熟,但蒋逊叫不上名字。

那边黄毛喊:“这歌好老啊,老人家才听啊!”

阿雅老公笑骂:“你说谁老人家,这是我的歌!”

“你什么时候出唱片啦?”

“这是我的卡拉ok经典歌曲!”

那边车里在唱:

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

也许不必知道我是谁

……

还真的挺老。

阿雅笑着走过来:“你不能不认老,这种90年代歌,你想想我那时候才几岁!”

阿雅老公亲了她一下,走到挖掘机那边去了。阿雅看向蒋逊,说:“比一场?”

蒋逊挑眉:“跟你?”

“看不起我?”阿雅笑着,“要不要试试,看看这次谁厉害?”

蒋逊说:“我为什么要答应?”

阿雅说:“不答应可以啊,待会儿我就让挖掘机走。”

蒋逊笑道:“你这威胁是不是有点可笑?”

“可笑不可笑,看你怎么选择。”

蒋逊想也不想:“怎么比?”

阿雅说:“不按照你那些正规比赛,我们玩花样。双人开,敢不敢?”

蒋逊看向贺川,贺川笑了:“行啊。”

队伍里的人都是业余的越野车爱好者,偶尔自己组队比赛玩一玩,今晚第一次能见识到专业车手玩赛车,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之前往前面去找工程车的那人说,前方20公里山路是段比较狭窄的砂石路,正好做赛段,笔直开,尽头是道悬崖。

定下了路段,车窗全部打开,蒋逊被人绑住了双手,贺川去了后座。

一人控制方向盘,一人控制油门,这玩法极其危险,纯粹在玩命。

早就有人先出发前往20公里外等着,蒋逊坐在车里,后面是贺川,边上那辆切诺基,阿雅在前,她老公在后。

切诺基里还在放歌,循环播放着那首90年代的歌曲。

黄毛站在两车中间,高高举起手,大喊一声,用力砍下,两辆越野车卷起满地的泥沙,狠狠地冲了出去,大家欢呼起来,一个个上了车,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夜间山路,风声凄厉,越野车开过草坪,开向砂石土路,远处是看不见的群山,侧方是悬崖峭壁。

前车拉起滚滚浓烟,挡风玻璃、方向盘、座椅,全部都是沙尘。

浓烟沙尘,像龙卷风一样朝他们袭来。

蒋逊一阵恍惚。

叶茂根深的大树,凹凸陡峭的砂石路,引擎轰鸣,车身飞跃,尖锐的摩擦声,轮胎高速的旋转。

她又听见有人大喊:“蒋逊,你疯了!快停车!”

……

“蒋逊!”

后面有人喊了一声,蒋逊猛得回神,她睁不开眼,眼里进了沙,后面的人控制着方向盘,沉着地盯着前方,将她从梦中唤醒。

“油门!”

蒋逊用力踩下油门,狂风在耳边呼啸,车轮在高速旋转,车在不停的吃烟吃土,挡风玻璃已经染上了一层灰黑的颜色。

前方是条窄路,切诺基近在咫尺,蒋逊喊:“我加速了,超上去!”

“嗯!”

蒋逊加速,越野车卷起满地的沙石,贴着切诺基超到了前方,后面传来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不一会儿发动机大力轰鸣,切诺基紧追不放。

越野车没有片刻迟疑,发狠冲向前方,超过了前去探路的车,往前三公里有两个方向,一个通向悬崖,一个通向山路。

贺川猛打了一个方向,发动机怒吼,车朝山路而去。

三分钟后,越野车停在了羊肠小道上。

车里响着急促的呼吸声,一个前,一个后,无人说话。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轰鸣的引擎声,凄厉的风声,沙石撞击在车身上的声音。

过了很久,贺川打开车门,坐到了前面。

前座全是泥沙,蒋逊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也全是泥。她眼睛微微闭着,眼角有泪痕,说:“眼睛睁不开。”

“进沙子了?”

“嗯。”

“我看看。”

蒋逊将脸转向他,贺川抬起她的下巴,扒开她的右眼皮,里面有血丝,眼皮不受控制的要合拢。

贺川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会儿,蒋逊说:“好了。”

换了只眼,贺川轻轻地吹了两口,凉凉的风送了进去,还有淡淡的烟味。

蒋逊没说话,贺川问:“还有?”

蒋逊说:“好了。”

贺川放开她,蒋逊终于睁开眼。

眼前有点模糊,视线被风沙吹出的眼泪挡住了,蒋逊眨了眨,听见贺川说:“帮我吹吹,我也进沙了。”

蒋逊问:“哪只眼睛?”

“右。”

蒋逊让他低下头,扒开他的右眼皮。

他的脸近在咫尺,她轻轻吹了一口气,耳边听见一声笑:“凉飕飕的。”

蒋逊说:“你还想热乎乎呢?”

“沙子还在。”

蒋逊又吹了两口,问:“还有吗?”

她贴着他的眼睛说话,他的唇在她下巴这儿。

他吻了一下,说:“你这儿有沙。”

蒋逊松开他的眼皮,唇上一软。

贺川说:“这儿也有。”

蒋逊问:“还有呢?”

贺川吻她脖子:“这里。”

“你也有。”

“哪儿?”

蒋逊亲了下他喉咙:“这里。”

贺川闷笑,揽住她,扣住她后脑:“让我看看里面有没有。”

他撬开了她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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