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用去上课,白枳睡到自然醒。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差不多是时间了吧。”门外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随即,有人敲他的房门,只敲了两下,声音就停了。
“爸爸。”白枳喊道。
川行止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进来吧,门没有锁。”白枳说。
门锁被扭开,一个人站在门口。他高挑纤细,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他长得清隽,身上自带一股温和的气质,就像是春天的风一样。“小柑橘。”川行止笑了,“我们是不是好久不见了。”
白枳微微一笑,眼角有点红了,“嗯。”他用鼻子发出声音,撒娇了。
川行止走过去,抱住了白枳。
川行止的工作很忙,跟白芙不相上下,他能拥有的跟白枳待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太少了。难得相聚,他帮白枳换上衣服,然后抱着他下楼。
白芙坐在沙发上,艳丽无双的脸庞展露笑容,“小柑橘。”
川思之跟明芝坐在一旁,他们虽然看过这个女人很多次了,但还是无法抵御那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貌。
他们无法抵御她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一级的alha。
川行止把白枳抱到白芙的旁边,白芙立刻对着白枳又亲又抱。
那一个川思之跟明芝觉得性格有问题的别扭小孩,现在露出了无比天真无邪的笑容,在川行止跟白芙的怀里乖巧得像是一个普通小孩一样。
“我去把早餐端出来。”川行止站起来。
他们两个人早就吃完早餐了,但还是陪白枳坐在餐桌前,然后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吧,时间已经约好了。”白芙看了一下手机。
白枳叹气。
川行止摸了一下白枳的后脑勺,“医生会很温柔的,不要害怕。”
白枳说实话,“我不想要去看医生。”
“听话。”川行止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不看医生的话,病怎么会好呢。”
白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眉头扭在一起。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医生还是要看的。
因为有川行止在,他们没有带轮椅出门,川行止直接抱着白枳,不需要他接触地板。
“思之,明芝,我们出门了。”川行止跟他们打招呼。
“哦,好。”川思之对他的态度没有那么热情。
川行止的礼貌也只是例行而已。
他们两兄弟的情谊并不深。
白芙先出去了,她打开了车门,在旁边等川行止跟白枳。
川行止抱着白枳进车,白芙在后面上车,然后关上车门。
开车的是白芙的经纪人,他熟练地打方向盘,往市内的方向走。
白枳跟李轻舟说过,他要去看医生,不过不是治疗腿脚问题的医生,而是心理医生。
川行止把白枳抱进诊疗室,然后就跟白芙离开了。
房间里面剩下白枳跟一位医生。
“好久不见了,白枳。”医生对着小孩展露温柔的态度。
没有川行止跟白芙在身旁以后,白枳又恢复了淡漠的状态,“张医生你好。”他跟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医生双手插袋,无奈笑着。
这个小孩患有两样病症,一样是情绪认知障碍,这种病会导致人想法的失真。患者会有非黑即白的思考模式,一点点小小的失败,都会导致觉得自己完了,人生没有意义了。以及会随意推断现实的事物,会觉得周围人讨厌自己、针对自己、以偏概全、过度引申、个人化、消极对待。
从而还会引起一系列的情绪病。
除了情绪认知障碍,他同时还患有分离型障碍。
精神错误以为自己的躯干有问题。
其实他的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得不得了,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的脚不能动,自己是个瘸子。精神上的认知影响了身体,久而久之,他就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个瘸子了。
据白枳说,他偶尔也会醒悟过来,自己不是瘸子,但是那样的时间并不多。
“你最近怎么样?”张医生坐在白枳的对面。
“很好啊。”白枳摊手。
张医生沉默,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白枳知道他不会满意自己说几个字就完了,“因为大家都会很喜欢我的。”白枳侧过脸,露出了绝美的侧脸,那张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
这就是传统的情绪认知障碍病人,他们必须要漂亮、要千方百计得到别人的爱,充满了依赖性。
“有一个例外。”白枳搅着自己的手指,“都是因为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操作好。”想起跟李轻舟的第一次见面,白枳的眼角立刻就红了。
他隐瞒在心中最深处的想法,快要宣泄出来了。
“那是我的失误,接下来,我一定会……一定会……”让他喜欢上我,让他像是其他人一样喜欢他,觉得他是美好的。
“停停停。”张医生不得不打断白枳执拗的想法延续下去。
白枳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张医生苦笑,然后展开另一个话题,“你说的人是什么人?可以跟我说说吗?”
说李轻舟吗?
白枳叹气。
他今天表情变化很多。
张医生发现这件事情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坦诚。
是的,白枳在李轻舟的家里睡过,李轻舟勤勤恳恳,抱着他跑上跑下,甚至还带他去吃面包,送他回家,给他做饭,这些行为综合起来,白枳都不觉得李轻舟有喜欢自己。
白枳非常顽固,他觉得喜欢他的人,要一开始就要喜欢他。而一开始要让别人喜欢他,则需要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可爱的、乖巧的、无辜的,必须是正面的印象。但是李轻舟对于他的第一印象,只是一个眼泪哗啦啦,哭得脸皱巴巴的丑小孩。
谁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有了判断以后,白枳就执着地觉得,李轻舟一定觉得他可笑极了。
他本来就是犹如小丑一样,戴着面具的讨人厌东西。
李轻舟看到他面具下的模样,他觉得难堪。
“你喜欢李轻舟吗?”张医生难得从白枳的口中,听到除了他的父母外,还有别的名字,以及那个名字的主人,带给白枳的情绪不是单薄的。
“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白枳抽出一张纸巾,在擤鼻涕,“我想要画下来。”
反色人眼紊乱系统综合症吗?
医生觉得苦恼极了,他一口气不由自主吐出来。
太难搞了。
白枳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张医生。
张医生露出笑容。
今天的谈话没有什么好的进展,白枳还是那副样子。
川行止进来抱他出去。
在门关的一瞬间,白枳立刻收起了眼泪。
医生真是蠢啊。
他是那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引起你的同情呢。
川行止问白枳,“怎么样?”
白枳趴在他的肩膀上,有一种不知觉的放松。“没有什么,就是普通地聊天了。”
“这样啊。”川行止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带着他去找白芙。
白芙戴着一副大大大黑色墨镜,以及戴着口罩,正趴在位置上,往某一个方向看。
“你在看什么?”川行止不解地走到她的旁边,随后,他担心地皱起眉头,“有记者吗?”
“不是。”白芙说,“刚刚有一群医生一起走过,其中有一个特别帅,还有一个头发闪闪发亮的穿着西装的男人跟在他的旁边,我忍不住偷窥。”
白枳对于她说的人毫无兴趣,他趴在川行止的肩膀,觉得自己已经疲累了。
川行止顺着白芙的眼神望过去。
那一边确实有一对帅哥,一个穿着医生特有的白袍,一个有一头亮眼的金棕色短发,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天上星。
白枳也是琥珀色的眼睛,但是那人染了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在头发的衬托下,眼睛愈加透亮。
他们两人在谈话,言笑晏晏,随后肩并肩走出去了。
白芙看完了,心满意足地回头,“小柑橘,我约好餐厅了,我们去吃大餐吧!”她大呼。
白枳闻言,立刻兴高采烈地转头,然后投向白芙的怀抱。
白芙抱着他,然后笑眯眯地说,“但是你要自己走过去。”
白枳以为在她的怀里,笑吟吟地撒娇,“我的脚不能动啦。”
这是最大的谎言,也是最真诚的真实。
“没有关系,我抱他过去就好了。”川行止还以为白芙又想要偷懒。
白芙眯起眼睛,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太宠白枳的话,他只会越来越糟糕
但是如果要让白芙定义的话,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达到太宠白枳的境界。他们两个人都太忙了,陪伴白枳的时间不够。
再加上之前出了那样的事件,她只会觉得自己对白枳还不够好。
她一方面知道,但是一方面也清楚,如果他们继续用对白枳百依百顺的态度对待他,他的性格只会越来越糟糕。
比自己都要糟糕。
她不是说糟糕性格不好。
但是像他们这种性格不好的人,很难会找到愿意接纳自己的人。得是需要宽厚的,有足够爱自己觉悟的人,才能靠近像他们这样的人。不被吓走、不被赶跑、不被他们影响。
她能找到川行止是一种幸运,其他人未必能拥有这种幸运。
于是,白芙很担心白枳。
吃完午饭,在市内玩了一下午,白芙跟川行止把白枳送回苏南。
他们还有工作,不能照顾白枳,外人不能信任,于是只能拜托川行止的弟弟跟弟媳妇。
“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接你回去的。”白芙心疼地摸着白枳的脸,“等那边的风波过去后。”
白枳蹭了蹭她的手,就跟小动物一样。
白芙心疼极了。
川思之把轮椅拿出来,让白枳坐上去。
白枳坐在上面,双手放在腿上。
就在他们静默的时候,一个身上带伤的少年出现在了街角的那头。
“李轻舟?”白枳一眼就认出他。
李轻舟听到少年还没有变声的稚嫩嗓音,抬起头。他本来想要随意跟白枳打招呼的,但是当他看到站在车子旁边的一对夫妻以后,立刻就噤声了。他看了看自己受伤了的手,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看起来很狼狈。
金子一般高贵的一家人,跟他这个狼狈不堪的小子。
李轻舟想要闪开。
白枳察觉到他的意图,他推着轮椅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枳的行为吓到了川行止跟白芙,他们就没有见过白枳会主动靠近除了他们外的人。
李轻舟看到自己脏的布料跟他白皙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松开。”李轻舟轻轻挣扎,“衣服脏了。”
白枳的手指磨擦他的手臂皮肤,然后问他,“打个招呼吗?”
李轻舟尴尬地跟着白枳来到川行止跟白芙的面前,“叔叔,阿姨,你们好。”他有点绝望,他们会不会觉得,白枳就跟这样的不良少年交往?
白枳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啊,你是之前那个小孩。”白芙认出他了,她弯下腰,轻轻地摸了一把他的脸,“你真的有跟小柑橘做朋友呢,谢谢你。”
李轻舟脸红了。
白枳看到他的表情,轮椅往后,把李轻舟往后扯,远离白芙。
白芙觉得白枳的小动作很好笑,但是她没有说话。
白枳想起一件事情,“他是黄悦溪的儿子。”
天空彩霞汹涌,像是沸腾的水一样涌来。
白芙的表情一下子清空。
小道上,车辆在行驶。
一辆小绵羊从她的背后驶来,坐在小绵羊上面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以及他的朋友,开朗笑着,“小柑橘,轻舟。”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白芙慢慢转过头。
黄悦溪本来咧开嘴笑着,等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女人以后,笑容立刻顿住,车刹停。
太阳下山,天空余下一丝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