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囫囵套上衣裤,脚刚蹬进靴筒,无意蹭倒了立在塌边的剑匣,哐当一声,招来了贞白,她似乎就站在方室外,没有走开,听见动静迈进来,衣带长冠都是齐整的,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荒唐了一夜,太荒唐了,李怀信禁不住想,一想脸就红,从耳根一直染到脖颈下,说不清是尴尬还是什么,当事人就在面前,他比做贼还心虚,顾不得去扶剑匣,将敞开的袍子一拢,垂下头,遮遮掩掩的系紧。
贞白却是坦然的,心理素质相当高,问他:“可以出去了?”
李怀信实在敏.感,听到这句,就想起之前贞白说过先出去,而他死活不肯,最后乱了方寸,生出这档子韵事。
李怀信目光闪躲,扭捏着整理衣冠,时不时朝贞白瞥一眼,才发现对方一如往常板着脸,太冷静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若不是贞白颈间处留下了发红发紫的印记作证,他简直要怀疑昨夜的旖旎只是一场思春,那紫痕分明是他即兴之时嘬出来的,不仅仅在颈根,还有肩上,背上,像斑驳的伤,连片成串的爬了满身。李怀信极不自在的咳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对方。
贞白可以说是瞬间意会,即便拉高领口,也遮盖不住,只叹某人发作起来不管不顾,实在太胡闹了,索性撕一截儿衣襟,动作利索地系在颈间,挡住了,她道:“走吧。”
李怀信回身取剑匣,躬身间,无意中看见榻上一处落红,他愣了一下,不是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是意外,他一直以为,她应该会有涉事,也许和那个赠她玉佩的人。因为身在江湖,那些受着管束的高阁闺秀尚且跟人珠胎暗结,何况辗转红尘的江湖儿女,最时兴发展几段男女私情,哪怕抛开这些不论,最主要的是,第一次啊,她居然一点儿不害臊,李怀信自认是条硬汉,他都尚且别扭尴尬,贞白却跟个过来人一样,再加上昨晚的表现,真不带含蓄的,能不让他意外吗?!
李怀信光顾着想贞白后来的表现,完全忽略了自己先前有多为难人,贞白又不是块朽木,给他颠来倒去的瞎折腾半天,还能不上道?若是只一味地任他施为,恐怕到最后,骨头都要给她拆了。
所以归根结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也可能是,色迷心窍,像李怀信这等男色,撩.拨起来,那简直要勾人命的,即便贞白冷心冷情,看到那种情态,也没经得住撩.拨,就算知道有外力催.情,还是天雷勾地火的搅和在一起,听起来名正言顺,却不知究竟随了谁的意?
反正李怀信一直觉得,贞白觊觎他的肉体,现在好了,终于随了她的意。还是自己主动献身,事后除了认栽,都没法找人问责。毕竟榻上的落红在他意料之外,李怀信估计是在此找到一点平衡,本来应该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像贞白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装不出来,只好一声不吭跟出去。
在塔外的几人简直等得心力交瘁,又不敢贸然进去给他们添乱,眼见几个衣衫不整的香客冲出来,一个劲儿惊叫着喊鬼,蹿得比兔子还快,片刻就跑没影儿了,结果还有跳楼的,手脚摔断了,到处都是血,他们这半宿没闲着,给断手断脚的伤残包扎止血,又不敢去叫那帮和尚帮忙,怕他们来了会不管不顾冲进塔,到时人多势众的,恐怕想拦拦不住,里面不仅艳鬼横行,还有寄生亡灵,随便一个都能要他们小命,万一出个差错呢?据唐季年说,这帮大小和尚都是后来被波摩罗诓进来填充寺院虚空的小单纯,每日起早贪黑的撞钟礼佛,接待香客,并严格遵守着波摩罗定下的寺规,几乎等于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度光阴,什么都不知道,叫过来反而坏事,索性自己解决,由顾长安背着伤残到僧寮,一顿忙活下来,天都亮了,塔门再度打开,李怀信和贞白一前一后,踩着晨钟走出来。
看着安然无恙的两个人,冯天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重新揣回肚子里。
待确定二人都没受伤后,免不了发起一番询问,反倒化解去李怀信和贞白之间的尴尬。
李怀信其实不太想说话,因为累,但又怕在沉默中被人觉察出异样似的,心虚,遂将声线放低,用三言两语去概括,至于被艳鬼咬后那种事,即便对冯天,也绝迹是不能说的。当路过一间不大的佛殿,贞白突然驻足,仰头盯着一排瓦沿,也不知在看什么,李怀信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贞白皱起眉头:“青龙?”
冯天也抬头去看,不明状况:“怎么了?”
贞白并未及时回答,而是径直绕到佛殿另一方,看清那排瓦珰上的兽纹图:“玄武。”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终于理出一根绞成乱麻的线头,道:“佛殿的四檐分别采用四神纹瓦珰,分别代指四个朝向,为东、西、南、北,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乃四象,代表四方的二十八星宿,每一方则分别为七宿。”
闻言,李怀信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月一扫而空,脸色陡变:“七宿?我们遇到的这三个阵法,都有关于七这个数字,难道说,那人就是按照七宿神兽的排列在布阵?”
冯天瞪大眼,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三人谁都没多言,却异常默契的在雪地里画起图像,冯天触不到实体,跟着脑中的记忆,指使一早在雪地里点出压.在乱葬岗的七山位置,贞白则点下枣林村七门,李怀信勾出华藏寺地宫的七根棺材钉,三处大阵的布局赫然醒目地拓在雪地上,一目了然,正是四象中的三幅七宿图。
如枣林村七门之所在,画形为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连起来状似龙形,代表青龙;而长平乱葬岗七山布阵为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代表玄武;华藏寺鬼冢里的棺材钉钉出井、鬼、柳、星、张、翼、轸,乃南方七宿,朱雀。
如此明确的对应,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肯定还有个布在西方的白虎七宿阵,只是还没经他们发现,从而生成二十八星宿,一个四象齐聚的大阵!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默了,之前他们仅仅凭直觉,认为几处阵法都与七这个数字相关,所以一直都很牵强的将三者联系起来,最多怀疑是同一人的习惯性用阵手段,殊不知,这可能是个历经数十年而布下的天罗地网。
那人隐在幕后,布罗天大阵于四方,甚至未惊动任何一系一派,做得滴水不漏。
“太可怕了。”冯天只觉毛骨悚然,这三个阵,哪怕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容小觑,别的不论,就长平乱葬岗那鬼地方,要是翻腾起来,将整个太行道弟子的性命填进去,恐怕都镇不平,更何况,一个可能已经生成四象的罗天大阵,如果西方的白虎七宿阵也存在了的话,冯天胆颤心惊,都怕往下想,他不明白:“这么不惜一切,大费周章的布阵,那人到底要干什么呀?”
不知道,他们在场的没人知道。
若不是贞白突然看到四神纹瓦珰,他们压根儿都没往这上头联想。
贞白紧紧蹙起眉头,神色异常凝重,因为她发现,整件事情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仿佛卷进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她早在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就毫不知情的成了这个阴谋中的冰山一角,直到现在,她才雾里看花般捕捉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却离真相还有遥不可及那么远。
如今她要寻的,是那个将她钉在乱葬岗的人,而那个人站在真相的背后,许近在迟尺,或远在天边。
“若真是这样。”一早开口问:“我们要往西吗?”
几人面面相觑,冯天试探道:“或者先回太行?得禀眀掌教吧,这事儿太大了,而且也不明确白虎七宿阵会布在西边的哪个位置,就咱们四个贸然跑过去,万一……”
“也没什么万一。”李怀信道:“我们已经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大刀阔斧的拆了三个七宿阵了,不是么?!”
冯天咽唾沫:“你也说是毫不知情咯,可现在知情了……”
李怀信挑眉:“知情就怕了?”
冯天梗着脖子道:“不知情也怕啊!”
李怀信被他顶得无语凝噎:“……出息!”
冯天不跟他扛,话头软下去:“回太行吧,怀信,这事儿太大了,我不想你去冒险,咱回去找掌教商量,他会定夺的。”
李怀信有些不情愿,余光偷偷瞥贞白,他拿不准她接下来想去哪儿,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就不跟他上太行了。奈何贞白沉默着,一直不曾表态,只好道:“这不在商量嘛。”
冯天一听这口气,就急了,他说的是回太行找掌教商量,李怀信却答得驴唇不对马嘴,铁定是想改道往西瞎掺和,不会安生回去了,冯天操碎了心:“祖宗!算我求你了,咱别事事都去逞能行吗!”
李怀信拧眉,他还没说呢,逞什么能了?
冯天坚决道:“回太行,你必须跟我回去。”
李怀信没应声,转而看向贞白,鬼使神差地问:“你呢?”
冯天:“……”天涯海角随他走,丫几时询问过别人意见?
“嗯?”贞白也没想他会问自己,这人独断惯了,何去何从都由他。
李怀信又道:“你去哪儿?”
贞白有自己的打算,这一路随他们走到现在,总有分道扬镳的时候,恩怨是她自己的,用不着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就像冯天说的,太冒险了,她一个人就可以,或者,应该把一早带上,这丫头也是背着血海深仇要报的。
贞白道:“去太行吧。”
就当送他们一程,也趁此机会,寻一寻故人,她还得请寒山君占一卦不是,再顺便,取回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