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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1 / 1)

“我一生谋局。”流云天师咳出一口血,缓缓道,“以四灵为象,纳二十八星宿,包揽周天运数,成就河洛图。”

千张机听到此,脸上的血色已然全无,袖袍中的手一直在颤栗,忍不住问出口:“辟尘呢?”

即便预料到凶多吉少,可扎扎实实听见杨辟尘的死讯,千张机还是差点站不住脚,被寒山君及时搀住。

以数十万军魂作基,谋取天运,如此逆天行径,当然会劈得那人灰飞烟灭。

杨辟尘怎么敢,他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令千张机最难以接受的,竟是他们的师父,亲手将辟尘送上了这条死路。

为什么?

贞白也在问:“为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将我钉在河洛图阵眼?”

“因为,”流云天师捂住伤口,轻喘起来,说话也断断续续,“你是鸿蒙元体,不在五行,不沾因果。”

李怀信猝然睁大眼,传说开天辟地之前,世界就是一团混沌元气,叫做鸿蒙,所化肉身便是鸿蒙元体,既不入天道,也不入轮回。

贞白怔住,她从未料到,竟是这个原因。

流云天师道:“为了令大端江山永固,延续龙脉气数,我筹谋一生,布下河洛图。而你,老夫没有算到你的命格,也就是说你不在五行,不沾因果,若是此大阵以你为祭,那么整个江山的国运龙脉,也将避开因果,不再有周而复始的兴亡循环,到那时,大端江山与天地同寿,万民永享太平。”

李怀信惊骇不已: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流云天师纵览全局,一切本该尽在掌握,然而:“我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没算到,你竟不惜自剜眼目,去护辟尘的三魂。”

原来那一刻起,杨辟尘就是一颗弃子了。

流云天师缓缓吐纳:“我当时并没意识到,直到十年后,长平乱葬岗天降玄雷,我才顿悟过来,你把眼睛和灵力都给了辟尘,自身便以灵体不全。”

因为灵体不全,破了命格,贞白于天道间,重新被纳入五行,自此沾染因果,再将她钉入河洛图阵眼,非但锁不住国运气脉,还会改变整个大阵的气运。而流云天师所做的这一切,也就变得徒劳无益,一场空。

整个河洛图受贞白牵连,被追击她的天劫劈裂了第一座镇压阴兵的峰峦,大阵破损,气运尽散,影响周围的风水格局都开始发生逆转,首先最明显的体现就在谢家阴宅,本是一块风水宝地,却龙脉泄尽,聚怨聚阴,变成一处大凶之地,棺椁招魂。而王六家的院子里,因为一捧阴气,促使竹叶返春。

贞白在城中待足月余,试着查探过,发现阴风能灭冥火,她便隐隐有些怀疑,但又无法确定,周遭的所有变化是否与乱葬岗的大阵破损相关联。

如今看来,尽是密切相关了,连带枣林村的七绝阵,那仅存下来的半村人,原本安然无恙二十年,却突然接二连三的起尸,这一切都是在乱葬岗大阵破损之后逐渐开始衍生的,还有广陵华藏寺,坐落西方的那处,因为四灵阵本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它既然包揽天下,也就搅乱了整个天下的气脉,不对,这天下气脉早就乱了,早在十年前,在完成河洛图大阵之日。

导致这样的后果,谁又承担得起?

流云天师吗?

并不是。

他只是搭了个框架,把所有的罪孽分拨到别人头上,让杨辟尘、青峰子、波摩罗等人去握住屠刀,替他作孽,然后恶有恶报,却与他无干,他躲在幕后,高瞻远瞩。

流云天师撇得一干二净,哪怕最后将贞白钉在阵眼,完成河洛图,也是利用均正尺之能,由太行来担了那大衍天劫。

要谋天运,就要与天斗。

他拿什么与天斗?

只有太行。

并且,流云天师密令弟子寒山君算出天劫将落之处,每一道雷劫劈落在太行山脉的哪个位置,他都要分毫不差的掌握,并以此推演布阵,重塑太行龙脉,与河洛图大阵接轨,造就一盘新的命途。

可推算天劫,本就倒行逆施,寒山君受师命卜算,泄露天机,致使未老先衰,以至于接下来的很多年,他都无法再行占卜。

待那大衍天罚降下,不偏不倚,都在寒山君的算无遗策里。

太行在天谴之下,地崩山摧,江河翻涌,整个山脉板块动荡、断裂、分崩离析,形成如今太行八陉的格局。

寒山君没料到,这一盘天下大局里,他也曾稀里糊涂地掺了一脚。当年奉师命,未敢多问,只当是均正尺失窃的缘故,才会招来雷劫。

“一切原本已成定数……”流云天师一口气说到此,已经虚弱至极,看着乱葬岗被玄雷劈毁的几座峰峦,对贞白道:“如果不是到你这个环节出现差错,今日也不会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如此说来,反倒怪在贞白身上了?

“你为了布阵,填进去那么多条人命……”费了这一波周折,又有什么用呢?临到头,大端的江山社稷,不一样要断送在这长平之战的遗址上?给那些奠定王朝基业的军魂陪葬!

流云天师道:“我必须,守住大端王朝的百年基业。”

“大端基业算什么?”贞白一针见血,“且不说你守不守得住,但这些怨魂,却是要荡平整个人间。”

人间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大端王朝?

流云天师的眸子颤了颤,却极力压制着,那是天师自律严谨的一生,都该绝对保持的处变不惊。到这一刻,才终于露了一丝怯态,那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他穷极一生,都在布此大阵,做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这个天下。

“你不是为了这个天下。”贞白鞭辟入里,“你为的,只是李家的天下。”

流云天师不能苟同,因为只有大端山河稳固,四海一统,才能真正止戈,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否则群雄争霸,山河割裂,只会造成生灵涂炭的局面,民不聊生。

贞白垂眸看他,如此执迷不悟,再多说,也无益。

流云天师终其一生,都在强求,最后不惜以身挡劫雷,只为护住乱葬岗的峰峦阵法,却不过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李怀信听明白了,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巨大谋局,但还有他不明白的,贞白用以固住杨辟尘三魂的眼睛,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自己眉心?

“因为……”流云天师说了太多话,本就伤重气虚,现在越发显得吃力,“我把辟尘的三魂,补给了你。”

“补给?”什么叫补给?李怀信如坠冰窟,因为他也是整个河洛图大阵的祭品,十年前被献祭出去,根本没命能活到至今。

可他却活下来了,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流云天师道,“人有天地人三魂,河洛图大阵以你天地两魂献祭,只独留下人魂与七魄,而辟尘的肉身与七魄在雷劫中散尽,我便将他那三魂,修补给了你。以七魄剑穿插魂魄,才强行稳固住四魂七魄,不起排异。”

果不其然,他隐隐已经猜到了,他和杨辟尘之间的必然联系,只不过:“四魂?”李怀信却难以置信,“我有四魂七魄?”

一个人,怎么可能四魂共存?

保留自己一缕人魂和七魄,再加上杨辟尘的三魂,两者被强行组合,这他妈是在捏泥人儿吗?玩儿他呢,随随便便就把两个人的魂魄串到了一起?

不对,李怀信脑子里轰隆作响,像有一把巨锤狠狠砸下。

他一瞬间突然想到什么,太阳穴炸了般,突突直跳。

四灵,七宿。

四魂,七魄。

这个念头一闪,他的心便振荡不已,像崩塌的山,翻搅的浪,二者撞在一起,不可能只是巧合。

待心中那场惊涛骇浪涌过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无伦次的点出这么四个词,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流云天师注视他,良久,才开口:“不错,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

从谋划河洛图的那天起,流云天师就在寻觅适合做阵眼的人,人不好找,他几乎寻遍大江南北,然后看似机缘巧合,却是处心积虑地将杨辟尘收入门下,精心培养,再将杨辟尘的八字与几位皇子的八字一一相合,最终命定李怀信。

两个人的八字天造地设,是最契合填进阵眼的四魂七魄,虽不能像贞白那样避开因果,保江山永固,但起码能暂且扭转乾坤,让大端王朝再挺个百余十年。

流云天师做下两手准备,如果贞白不出现,就用李怀信和杨辟尘来填河洛图阵眼。

但是最后,贞白赶来了。

“那么我和杨辟尘,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何不直接弃了?干什么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耗尽半生修为,来修补我魂魄?”若说突然心慈手软?李怀信打死也不信,流云天师为达目的,比谁都心狠手辣。

这心狠手辣的看着他,转而又做出一副舔犊情深的嘴脸,叹道:“你毕竟,叫我一声皇爷爷。”

在李怀信听来,真是无比讽刺,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叫他一声皇爷爷。

垮塌的山嗡嗡震颤,数以万计的阴兵仿佛掀开一层地皮,前赴后继般爬上人间,队伍越集越多,越来越壮大,战马,骑兵,应有尽有,还在不断从迸裂的山体中涌出,浩浩荡荡铺满乱葬岗幽谷……

流云天师已油尽灯枯,吊着最后一口气,他颤巍巍撑起身,盯着面前波澜壮阔的大军,只觉不寒而栗。

身边除了千张机和寒山君,所有百家道派都在天雷劈下之前撤出乱葬岗,一帮乌合之众,谁也指望不上。倒是这两个弟子心系苍生,不会坐视不理,可光凭千张机和寒山君,敌对数万阴兵,也只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流云天师指望不上,也从来没有指望谁,他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却一直都在孤军奋战。

现如今,却不得不指望这个被他钉入阵眼的女子,真是该叹一声:世事无常。

(太行八陉:山脉中有很多受河流切割而自然形成的横谷,称为“陉”,是太行山系中八条东西横贯的峡谷,作为古时交往与征战的咽喉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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